01 衣锦还乡
“哟呵！要回家过年了，在山上修行一年终于解放了！”此名激喜难抑的瘦猴子乃吾七师兄，情根深蒂者。
“我记得厨娘去年做得罐焖乳鸽、酱兔儿腿、八珍上汤面是人间极品呀！”此名对中华美食如数家珍的胖头陀乃吾十一师兄，以食为天者。
“去年骰子我连押十八把大，居然、居然他妈的给我全是二三四点小！”此名烂赌……嗯嗯，他顿了顿，偏头歪向抱着书本形单孤影的某人喊道：“十九呀，你今年又不回家呀？！”闻言，堂内数十名清一色蓝衫白袍者刷刷瞅去。
这个某人正是鼎鼎无名的……我，泷霜轻！北斗派资质良好，无不良嗜好，极度闷骚的小小鱼虾！
我肃清嗓子敛笑道：“小女子四海为家……”话还没说完，众人起哄，厚厚的书毫不留情地砸来。我偏头闪过，劈断沿路阻碍直奔后院。唉！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你娘的，若不是我老爹厚颜无耻，我老娘蹬天太早，我二娘仗势欺人，我大姐作威作福，你们也不想我这凹凸不平发育未全的青春少女干啥要跟你们这帮臭烘烘的臭男人混在一块？
“小十九……”后院转角朱红雕栏，石路曲径十八弯，有道颀长身影站在翠镜湖旁朝我喊道。湖面平静如镜，翠绿如玉，烘着他那月白袍子熠熠生辉。玉面朱唇，相貌不俗。声音又明朗清正，宛若风过清湖，吹皱涟漪。
我轻迈几步追近，啧啧，都快两百岁的人保持得如此俊朗。喜悦喊道：“三师傅！”
他正捧着一把小石头，回眸看我鼓起的腮子，淡笑道：“怎么……哪个头顶不长眼的人敢惹你了？”
“三师傅……！”我拖长语言无奈道，接过他递上的石块用力丢出去，连荡七道涟漪甚是潇洒。
之后，撒娇地揪住他的长袖。
他见我晃着身子，眉头微皱：“咦，你这副模样很丑呀！”
“那你就别看嘛。”我咬牙道。这个世界最残忍的不是阴谋与伤害，而是真相、真相！
他眼底眸光顿时亮了亮，好笑道：“有事直说吧，扭扭捏捏地，这不像小十九的性格。”
我期期艾艾道：“还不是在想回家的事！”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每次回家都要被人戳戳指指——
对于我老爹处于客观评价是：该杀千刀。天龙镇赫赫有名的官爷，无财不贪、无色不贪，无酒不沾。擅长颠倒黑白，欺软怕硬，沆瀣一气，唯利是图。
对于我二娘处于客观评价是：彪悍猛妞。天龙镇赫赫有名的泼妇，无理取闹、无事生非、无中生有。擅长泼妇骂街，攀比奢侈，养尊处优，欺凌贵妇。
对于我大姐处于客观评价是：城府极深。天龙镇赫赫有名的美女，倾国倾城、蒲柳之姿、才艺双全。擅长背后中伤，笑里藏刀，揪人小辫，落井下石。
唉！我长长叹口气，搭着三师傅的肩膀努力抑制愤怒。好在好在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三分先天继承，七分后天培养，才不至于自我鄙视呀！
三师傅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翻了白眼道：“自恋够了，就赶紧收拾包裹滚下山吧。”
“三师傅，连你也要赶我走？”我欲潸然泪下。
那双清澈有神的眼顿即眸光狡黠，闪着算计的邪光：“不然……留下来一起包饺子……”
免了……我嘿嘿干笑道：“我太久没回家了，是时候回去看看，再见！”去年包饺子的惨状历历在目呀，三师傅说过年要有过年的气氛，便打发我下山买材料，全山几十人口的分量，我是扛着几大麻袋手脚并用地爬回来。全身累得好像骨髓被抽尽软趴趴成一团。
那顿象征新年新开始的饺子热气腾腾开炉，省略到前面那段辛苦的奋斗史，每个人直接拿筷子下手。只是皮厚如城墙，肉干如废铁，吃起来嘎吱嘎吱响的结果是，三师傅勉强吞下两个，昧着良心干笑道：“做的人劳苦高高，应该多吃。”闻言，嘴角咀嚼一个硬是咽不下的我当场怔住。自掘坟墓，此恨绵绵无绝期！
回到厢房打点好包裹，我背着从五师傅那赌钱赌赢的什么菩提剑下山，据说那剑削铁如泥，我没试验过，不过砍树倒很利索。到了山脚，剥开几层水雾弥散的防护界，便快步奔到蜀山界碑处，与其他几名走得慢的师兄打招呼。山上禁止使用法术，一下山，这几厮迫不及待御剑而行享受仙气凌然之味。
我掂量着背上的剑，也挥剑跃上，回头看了一眼仙雾裹然的蜀山，便驭剑直取南方。
三年未见的苏州，银装裹地，恰似仙境。凉凉冷风，细水流潺。
我提着包裹走在街道上，走到衙门张贴的苏州名人报时，老爹依旧高居榜首。有趣的是泷斯钱这三字旁刚被人画了几只缩头乌龟，巡逻的捕快正忙着追那两名边唾骂边逃之夭夭的年轻男子。我笑了笑，刚要迈出的脚步再见到那角落里的女子时，倏然收回。那是个一身靛青粗布大衫，秀发浓密挽着簪儿的女子，外头缠着孝布，平直得细线一样两条眉心微微蹙起，紧绷着的嘴唇边陷下两个浅浅的酒窝。
看似柔弱无骨，但却冲到衙门前抽起一柄四尺多长的鼓槌用力敲，几声激烈暴奋的鼓声传入后堂。两名衙役走出去，她却粗鲁地呸了一声掉头就跑。
“又是那个刘寡妇……？”其中一名愠怒道，手抽向腰间佩刀便要追。另一人哀叹着拦住他，劝道：“算了，她也挺可怜的，才刚嫁过去不过三天便家破人亡。为了伸冤，好好的身子都被不少人糟蹋过了……”
“是挺可怜的，但总是这么闹，传到县太爷耳里我们也不好过。待会再来闹，我也要赶了……”
又是老爹惹下的孽债！我暗自摇头，提着包裹绕道追上那名女子。她脚步蹒跚，捂住脸踉跄地奔入一处屋檐低小席上青青草的茅屋抽泣。不一会，她又拿着钼铁狠狠刺入丢在地上的稻草人，哭着唾骂笑着诅咒。我愣了愣，禁不住敲门唤道：“大姐！”
“谁？！”她不安地瑟缩了一下，藏起稻草人抬头，见了是我便喘口气又低下头，拭去眼角泪痕走来。她苦楚道：“姑娘，我这里近来坏事连连，你赶紧走吧免得惹火烧身！”
“大姐……”幸好那稻草人写得是“程”非我老爹的姓氏“泷”！我跨过门槛扫量屋内大片骇人的阴沉，轻声问道：“我只是刚回苏州，在衙门口见你击鼓罢便掉头走，又听人说了几句话便追来，你……还好吗？”
这话一提，她眼眶再度雾气潮生。她揪起袖子抹了脸，喃喃摇头：“说不好……又能如何，若不是替我夫家沉冤得雪，这副皮囊早早埋了更好！”
“你先别哭，在这哭也没用！”我掏出手帕递上去，她苍白着脸色哆嗦地伸手要接，哪料有声燥喊急急传来，一个豹头环眼的中年男子闯入汹汹喊道：“二妹子不好了，大娃跟二娃都被衙门抓进监牢了。”
“什么！”宛如晴天霹雳，她身子踉跄欲倒，我连忙伸手扶住她喊道：“大姐……”
“我去找那狗官放人，大娃和二娃都是为了替我出气才被抓的。”她脸色青灰，连哭带说道。那男人连忙抓住她，话语愠怒痛楚难掩：“二妹子，那狗官出了名的不吐骨头，你这一去，岂不是像别人那样会被白白糟蹋！”
“那可怎么办呀？！”她嚎啕大哭，那男子捏着拳头，怒火中烧，“大不了我跟那些禽兽拼了！”
“拼了命你也救不出人。”我插话道，想了想见他脸色一绿就知不妥，便紧接道：“让我试试吧，我跟衙门还算有点交钱，给点银子应该就能放人吧。”
“姑娘，我们素未谋面就让你出钱冒险，这怎么可以？”她推拒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我们蜀山规矩来的。再说了，”我笑笑摇头，晃了晃手里的剑：“我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安全退身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