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柳暗花明
我讶异问：“什么意思？什么影子？”其实我完全可以不理会她的话，但是下意识地却问了，话刚出口我就忍不住嘲笑自己摇头。
虞姬道：“怎么？你不信？无所谓你信不信，但我好心奉劝你不必太伤心，能做影子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死后记住我的话便是。好了，叙完旧，你可以上路了，我会替你留个全尸的，在蛇肚里。”话落，笛音响起，黑蛇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庞大的身躯如剑一般向我笔直射过来。
我倒吸口气，那温度几乎冻裂了我的心肺，提气迅速往后退去，但猛地察觉身后杀气腾腾——虞姬身边的四个丫鬟已经各自站好了地儿，我瞬时如瓮中之鳖，只待别人来擒拿。
我使出唯一可以出来现眼的攻击型暗器——冰魄银针，像仙女撒花一般撒出去，其中一个躲了开去，同时用剑身将一部分银针挡了回来。我咬牙迎了上去，这大概是我逃生唯一的机会！冰魄银针的毒我自是不怕，但被那么多银针刺入身体，那种痛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只是我别无选择罢了。
银针入体毫无声响，但身体却像触了高压电那般难受，我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来。话说这冰魄银针是我从龙骧玉那边偷师的，人家原来银针入体是让人无从查觉，堪称天下最无声无息，毫无线索踪迹可寻的第一暗器，但我想自己向来是敢作敢当的人，何必那么神秘兮兮，能让我出手的人必然是让我恨毒的人，那自然也不用考虑
紫衣丫鬟没料到我会选择插针而过，登时我与她的位置就对调了过来，她由原先的半路拦截变成在后面紧追不舍。其余几人也加入追赶行列，漆黑夜里，寒风中我听见虞姬如鬼魅一般地笑声如影随形。
一幢幢屋顶向后退去，前面又有屋檐似千层浪沙涌来，无穷无尽，也没半点人的声息。在这无穷尽的奔逃中，似乎生命就没有了尽头，我以为我可以一直逃下去，直到逃掉。可惜天不遂人愿，桃源城极大，但始终有尽头，我的体力也有极限，京都城墙在望，我总不能随意越过城墙去，身后虎视眈眈的敌人中，离我最近的是那条恶心的黑蟒蛇，每次当它靠近时——即使我在上风口，它身上那股子腥臭味还是可以熏上来，令人作呕。
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已经疲惫不堪，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到黑蟒嘶嘶吐着的蛇信子触到我的后颈，若不是仗着各种丹药补充体力，我早就落入蛇腹了。
虞姬的声音远远传来，冷幽幽的尖细，似被什么东西掐住喉咙般鬼魅：“珠儿你还想逃到哪里去？呵呵呵呵……”
我认命地向黑蟒蛇射出自己最后的三根银针，黑蟒蛇总算给面子地抽搐地扭动几下，软了下来。我一口气还没呼完，她们便到了。我实在没有气力再施展轻功，只好稳住回身装模作样地面对她们，然后有些悲催的想着，难道老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让虞姬这二货追着好玩？让她当箭靶用的？真是坑爹的穿越！
虞姬她们将我逼到城西偏僻处，这里是平民住宅区，住的几乎都是普通百姓，其实也是富庶人家，但在桃源城内，多的是皇亲国戚，高官世爵人家，相对来说就变成最普通的人家了。桃源城内夜晚降临后住宅区便实行宵禁，因此这里每个人家也就关门闭户，显得格外寂静。所以，不会有人来打扰虞姬二货对我实施的追逐游戏。
我冷冷瞧着虞姬，纵使我要死也要把她拉去陪葬！我自己掂量了一下藏在袖袋的化尸粉，盘算着怎样让虞姬靠近并将毒粉洒在她身上。化尸粉可将一切凡胎**化去，但要经由伤口开化：“怎么，难道你不想亲手杀了我？”
“你？”她就着月光打量我半会道：“还不配我亲自动手！”
我冷哼一声：“不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你以为就凭她们几个还能杀得了我？”武功一道我虽然不入流，毒却使得好，想杀我还是得费一番功夫的，普通武者如果暗器功夫不是那么高深，便只能近身杀我，近身便要吃些毒！其中两个丫鬟的脸已经变得跟她腰上的紫色腰带一般颜色，握剑的手抖得厉害，就差自己给自己一剑了结了自己，难为她们还能追上来，有模有样地站着。
余下两人知我使毒的手段厉害也不敢贸然杀过来，但我相信只要虞姬一声令下，她们还是会毫不犹豫欺身上前的，只是鹿死谁手并不是她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事。
虞姬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我们冥月族人可是毒不死的……”
我脑筋突突一跳，关于冥月族传说的记忆排山倒海向我袭来，捂着脑袋，不懂怎么就突然记起来了，天生美貌、与各类毒虫蛇蝎为伍、崇尚自然之神、大陆西边、沼泽、蛊术、族花守护……最后光怪陆离的巨多画面汇聚成一个人的身影——那副挂在秋香院大堂墙上的画，画中的女子，然后女子的身影与某个身影重叠，那张脸却是另一个人的。
虞姬离我尚有几丈远，突然啧啧出声：“想不到爷竟然对你下了这种禁忌之术！可惜你还是辜负了爷的一番心意！”说完笛音再起，那黑蟒登时似发了狂，两只眼睛变得通红，身体也不软了，动作竟然比中毒之前更加敏捷！我堪堪躲开，摸向某户人家，打算翻墙而入，忽觉冷风一扫，接着腰身一紧，竟是被黑蟒蛇尾住了，下身再也不得动弹半分。黑蟒甫一卷住我便将我往蛇嘴塞去，我手握身上唯一的利器小刀，抹了化尸粉，猛地插入蛇身，然后将小刀拔出再抹化尸粉，再插，将盘住我下半身的蛇躯弄了个血肉模糊的‘花圈’，然后‘花圈’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腐化，发出阵阵嘶嘶声，像即将要烧开的水，一阵阵腐臭味刺鼻，熏得我眼睛似乎都要闭塞了，转眼‘花圈’便扩大成了小沟渠，有暗色的液体不断流出——饶是如此，黑蟒毫无感觉，丝毫不能阻挡它的动作。
此时我已身在半空，眼看着真的要被吞入蛇腹了，心下凛然，必定是虞姬的笛音完全制住了黑蟒，但我也无可奈何，只能祈求在进入蛇口前，蛇尾及时断裂。
我心中骇然，隐隐察觉这次怕难逃一死，我已经许久没有过离死亡如此接近的时刻，三年前幽冥谷险些丧生，如今的绝路，都是虞姬一手促成……心中发狠，我暗暗发誓，虞姬，只要我这次大难不死，我必与你不死不休！然后这笔账还要向妖男讨回！
黑蟒血盆大口近在咫尺，眼前一黑，在将要被甩进蛇口时，感觉身上一松，伸脚猛踢向蛇头，借力急速向后退去。黑蟒似乎不明白到嘴的鸭子怎么就飞了，还有些怔忡，但也只是眨眼功夫又窜了上来，紧追不舍。对于断尾一事它毫无察觉，但对它爬行的速度总归有影响，是以黑蟒已不足为患。
月影黯淡，虞姬只知道黑蟒奈何不得我，咬牙切齿：“珠儿，你好！很好！”
我翻翻白眼，不懂她指的是哪方面，难道你要杀我，我还要乖乖站着不动么？于是讽刺道：“虞姬，你也很好！”
虞姬再不耽搁，飞身欺近，手中赫然是一条猩红色的长鞭，随着她的甩动，鞭末挂着的铃铛铃铃作响，声音悦耳清脆，仿若天籁之音，于我却是催命的音符。啪一声，长鞭从我左肩甩过，她一拉，生生将我左肩的衣衫撕开，连带皮肉，割裂的痛楚，血立即像泉水一般涌出。原来那鞭子并不是普通的绳鞭，而是在鞭上镶了密密麻麻的铁钉，而鞭子末尾也不是单纯挂着铃铛，而是一个金倒钩，只要被勾住，墙壁都能被刮开个口子，何况是血肉之躯。
这么恶毒的武器，也就虞姬这样的妖女会用了。
转眼又是一鞭将至，这次是劈头盖脸，我原本还未站稳，只好向地上滚去，鞭子落空，又是一鞭扬起，这次后背遭了罪，兴许是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令我惨叫出口，只是血如汗水一般流淌着，我想即使虞姬没有击中我的要害，我也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虞姬一边笑一边甩鞭，我恨不得将她的嘴巴封住，事实是我甚至连回头瞪她的精力也没有，随着体内的血越来越少，我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轻功是再也使不出来，甚至连抬脚都似耗尽了我的所有气力。我哀叹一声，骄兵必败，但如今即使败了虞姬，我自己也要搭进去性命了。闭了闭眼，在虞姬又一鞭伺候过来时，我抬手握住，手掌瞬间亦成了模糊一片，猛然一拉。
虞姬未曾料到我还有这一手，竟瞬间被我拉近了半尺，我只要跨前一步，就能将涂了毒的小刀插进她的胸口。我断定虞姬必不会丢掉鞭子，因为在她眼里我俨然已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还能做什么？
虞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不仅没有弃鞭，还得意地用力一扯要将我扯到她跟前，这样一来我甚至连迈步的气力也省了。
她冷笑：“还要逃吗？”
我抬头：“不逃了。”
“你这个贱人！”她似乎还没有玩够，竟然扬手要甩我一巴掌。
我笑着将脸迎了上去，她一震，警惕虽生，却迟了。我将小刀对着她的胸口送去，她一个错位，扬起的手掌改扑向我的胸口，在我胸口剧痛的同时，小刀插进了她的左臂。我叹口气，可惜，就差那么一点。但断她一臂，我亦心满意足。
虞姬哀呼不已，伴随着‘贱人’的骂声不绝于耳。
两个行动自如的丫鬟围了上去：“夫人！”话落，只听啪一声，开口那个丫鬟被一鞭卷倒在地，因痛身子忍不住蜷缩成一团。我心中冷笑，难为虞姬自顾不暇还有这闲工夫，简直是自毁长城。
我趁机转身往阴暗的地方走去，拖着脚步拐进一条暗巷里，远远还听见虞姬充满怨毒的叫骂声，心中畅快不已。
“……把那贱人给我杀了！杀！……”
怎么办，我连翻墙的力气都没了。虞姬的人若追了上来，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巷子又暗又长，巷子另一头是另一条街道，我只盼自己能走一步是一步，绝不坐以待毙。兴许老天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巷子尽头有黑影执剑巍然而立，夜风鼓动，那身姿此时在我眼里竟成旖旎风光。
“僵尸脸……”看清那人身姿，我瞬间有种虚脱的感觉，然而下一刻却令人错愕不已。
“公主在哪？”他执剑向我，声音比腊月寒冬还要来得冷酷。
“你！我……快！帮我躲一躲！”
“我问你，公主在哪？”冷剑横在胸前，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僵尸脸手中的剑突然收回，然后迅速刺向我，我只来得及闭上眼。预期中的痛并没有出现，刀剑相碰的声音豁然响起，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僵尸脸的一角黑色衣袍。
然后，有人从天边而至，似踩着祥云，无声无息飘然而来，一身红衣在夜色里衬得那人极尽妖冶，彷如妖界的王。然后我被这王拥在了怀里，御风而行。我只能说他的轻功是不留痕迹，登峰造极。
发完花痴后，我开始泄恨。
“你很失望吧？”
“嗯？”
我冷笑：“没能替我收尸啊！”我就不信他没看见我遍体鳞伤，鲜血淋淋。
“嗯。”
“南宫陌尘……”我有气无力地喊着。
“嗯？”
“难道你不应该对此说明一下？”
“嗯。”飞掠过一片屋顶，向着远处的青黛而去。他忽然低头看我：“你想听什么？”
我突然觉得心灰意冷，遍体生寒，突然觉得他的怀抱是那么令人厌恶，恨不得从未识得他！过往种种，突然就变得可笑，最可笑的是我自己。这样想着身体便下意识抗拒起来，整个人往后弯去。
事后想起，也许自己最最深的意识里并不愿意真的离开那个给我温暖的怀抱，所以我只是表面抗拒，若真要走，则应该像泥鳅那般从哪个怀抱里滑下。
“竹儿？”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声音语调慵懒，惜字如金。
“我讨厌你这个样子你摆谱呢！你摆给谁看呢！去你的龟孙子乌龟王八你这只沙猪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因为你被那个二货害了一次还不够如今还要再害第二次你说你是什么人来着专门养着乱咬人的狗这狗咬了人你还理所当然的模样然后还要扮好人把人救走我告诉你我不稀罕本爷不稀罕！……”我火冒三尺，为人十六年从未觉得心头的怒火难平如斯，纵使剩下半条命，也拼尽全力，竟然也能一口气骂个不停。
若不是妖男见我不对劲，我应该会骂的背过气去，然后晕死吧。他大手一览将我藏进怀中：“对不起，我来晚了。”
两行清泪滑落，瞬间在暗红的衣襟里晕染开来，似添了新花样。我环着他的腰想着自己真是犯贱。
我想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死掉，在这如花般的年纪。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懦弱，需要温暖，需要肩膀，需要别人替我撑起一片天。
这一晚，我只想狠狠地把自己藏起来舔伤口，谁也不能打扰我。但仅仅是这一晚。
我感觉自己无声地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停下来的。
也许，泪水是和血一起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