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佛莱里 三
“全靠药物管着,药暂时还有,谢谢,我哪辈子碰上了这么个冤孽哟?”
冯院轻轻摇摇头,安慰到。
“谁也不愿得是不?不过,上次托人带回的新药吃了,你不是说效果显著吗?”
嘎!的的!雪佛莱轻快的沙沙的前进着,小田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双手一丝不苟的握着方向盘,车厢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清香。
“唉!毕竟是人家的试验药,才服下去,效果倒是不错,奋和狂燥无都控制住了。可一个疗程药用完后,又恢复旧貌,而且还有过之无不及。”
冯书记摇摇头,声音不大,刚好让侧着耳朵的冯院听得清。冯院心情复杂的点点头,也跟着沉重的叹口气。
冯书记说起难堪,冯院听着也难为情。冯书记的宝贝女儿,患上了一种难治的奋狂燥症。此症主要是偏于对异性的需要和狂求。
冯院当然知道,冯娟患的是一种新型的欲进症。一般医学原理上的解释,大致如下:欲进是指欲望,性冲动过分强烈和旺盛,临床表现为出现频繁的性兴奋,行为 要求异常迫切,频繁长时间交。有些妇女突然出现频繁而强烈的性要求,当要求得不到满足时便哭骂吵闹,搞得丈夫精疲力尽极为苦恼。有的还伴有疑心病,思维混乱,精神恍惚,发作时完全不能自制。这就是所谓的欲进,除了性兴奋出现过多之外,也可以表现为兴奋出现得过快、过剧。造成欲进的原因是内分泌失调和精神因素……
可这全部解释的核心点,却对冯娟完全不适应。
因为,可怜的花季少女还是一个未婚姑娘,这就引出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乱交和滥交!
总之,如花似玉的女儿,如饥似渴的追求异性,不但被其老婆们或父母,抓住暴打,扭送公安局,当街掌耳光,拳打脚踢,骂为烂娼妇小婊子云云。
而且,还因为长期的心理变态,说话粗野下流,在家不穿衣服,乱砸乱扔乱拉,逼得冯书记俩口欲罢不能,欲哭无泪……
当然,这事儿闹腾大了后,在冯院的力主和冯书记的默认下,市精神病院采取强迫方法,将冯娟接入治疗。爱女心切的俩口子偷偷跑去探望,差点儿当场昏厥,可怜的女儿,被宽大的皮带,紧紧捆绑着仰卧在铁床上,身下一片污秽,腥臭难闻,手腕上和头上都扎着银针,像只无助待宰的羊羔。
冯妻哭喊着,扑向老公使劲儿揪打:“你这个畜生,你还我的女儿来。”冯书记也老泪纵横,只得把女儿重新接回家中……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看看冯书记,想想自己的女儿,冯院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不过,在别人痛苦面前,半点流露不得自己的幸福,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再说,冯书记在许多问题上,毕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没像小说中描写的正副职那样,台上握手,台下踢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倒是令冯院很有些宽慰。
沙沙沙!的的的!
“对了冯院!听说你昨晚碰到了女鬼?”冯书记突然关心的问到。“怎么搞的?现在哪来的鬼,而且还是女鬼?”
冯院侧侧身子:“你也听说了?谁说的?”“这个嘛,”冯书记像小田一样,怔怔,似乎不好回答。“没有的事儿!”
冯院干脆的一甩手指头。砰!“没有!乱编的嘛。”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可听得出,冯书记似信非信,再瞅瞅小田,嘴角渗着微笑,这让冯院突然感到坏了心情。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天心情在于晨。如果清晨心情就变坏,那么这一天,注定过得不愉快。
冯院闷闷的扭过头,直直的挺着胸脯,不说话了。
进了院长办。毛主正好把茶泡上:“冯院,早安!”“早安!毛主,有自查报告交来吗?”毛主放下茶杯,又把削好的各色铅笔细细捋捋,有些奇怪的转过身。
“不是布置的下周一么,双休日啊!”
冯院闭闭眼睛,今天周五嘛!我这是怎么搞的么?
“嗯,九点半,例行检查。”
冯院突然站住想想,狡黠一笑:“形成习惯,让人都知道了,这不是空摆设了吗?马上出发,毛主,拿笔记本,走。”
可毛主不动,只是笑。
“冯院,还没到上班时间么,你检查什么?”
“那,到基层看看,现在不是正忙。”毛主咯咯一笑:“按部就班,各负其责,你这个大院长现在去,只能添乱,帮不上任何忙的。”
冯院楞楞,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把黑公文包扔在沙发上,自己紧眼着一屁股坐下。唉,好端端的一个清晨,就因为个所谓的女鬼,搞得自己心情乱蓬蓬的,真是见鬼啦!
毛主的嗓门儿甜滋滋的,破空而来:“冯院,听说你昨晚遇到了个女鬼,真有这事儿?”冯院烦得差点儿破口大骂。可他只是无力的笑笑,右手轻轻拍着自己膝盖。
“没呢,你听谁说的?”
“这个,”毛主同样欲说还休。
“这个嘛,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都替你担心呢。要说你那‘中国版图’好是好,就是到了晚上太阴森,”
冯院举起右手。“文件多吗?”
“还行!就是有几个医疗方案,得你细细看看,今天就必须签批下去。”
冯院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后,轻轻坐下。他当然知道,这几个医疗方案,不能舍本逐末,轻自重己。因为,它们确实都很重要。
叮当!茶盖在杯沿上轻轻一嗑。在寂静的院长办,犹如响遏行云。正欲悄悄退出的办公室主任,又站住扭身。
“冯院!”冯院朝她挥挥手:“没事儿,还是九点半吧。形成习惯正好,好习惯么!”毛方笑着点头,退出去轻轻半掩上门。
这个厚迭迭一本的病案,是同住在“中国版图”里,那个前省委第四副章书记的。
年近八旬的章书记。一段时间来老是觉得有人在喊自己,近来发展严重到声音越来越大。不知所措,多次精心检查后,由医院专家组拟定的医疗方案,排除了年老体弱,器官衰败引起的重度幻听,认定是老年痴呆症的一种初期症状。
因此,选定了三种医疗方案,报送冯院签批。冯院粗粗看完,有些发楞。这种案例对医学硕士而言,本不是什么好高深的问题。几位专家都是本院资深老医师,也不用他担心其方案的合理和科学性,至于医疗费用,更无须他这个当院长的担心,一切都有组织上兜着呢。
刚来不久,前省委第三副书记,正在本院高干病房住院治疗,冯院几乎天天去看望,嘘寒问暖。瘦得一塌糊涂的老头儿很健谈,和新上任的冯院谈理想,谈道德,谈改革开放中,诸多难于解决的问题……
可是,冯院和护士们,都背着他难过和流泪,省委第三副书记患的是绝症。每天的医疗费,护理费等等,要放在普通平民身上,没一家都够承受。然而,组织上有话,全力医治,费用不用考虑。
老头儿到底还是走了,冯院签报那七位数的费用单时,一笔划过,沉重而潇洒。所以,章书记的医疗费,根本用不着他考虑。
谁也不知道,一向冷静有余的冯院,现在居然有些触景生情和浓郁伤感。一个能说会道活生生的人,不久就会变成形同僵尸的行尸走肉。这是多么的可怕啊?
如果自己将来有这么一天,还不如趁自己脑子还行时,自行了结算啦。从窗口跃下去,扑入万里蓝天……或者吞下一瓶镇静剂,然后穿好新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日本电影《追捕》中那个歹徒医生的狞笑,也许就是自己现在心境最好的注释。
“杜丘,从这儿跳下去……昭仓不是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所以请你也跳下去吧……你倒是跳啊!(开枪)……好,这下有决心了?怎么的,你害怕了?你的腿怎么发抖了?”
铃……
电话突然叫了起来。
第8章 惊鸿一现
电话突然响彻云霄,这让伤感中的冯院脑子一激灵。回过神来,抓起话筒。
“你好,我是冯院。”
“冯院嘛,我是代局,你在忙吧?”
冯院条件反射似的坐直了身子,见鬼!公安局长一清晨跑来干什么?这些昼伏夜出的家伙,应该呼呼大睡么。
“没事儿,代局,你请吧。再忙,我也不敢拒绝堂而皇之的市公安局长你么,你请便,我等你。”“好,不见到不散。”咣!对方挂了话筒。冯院瞧着章四副的医案,抓起笔一挥而就“同意!”手指头一弹,扔到了一边。
又是一个,似乎比章四副还要厚。是谁呀?哦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市卫生局冬局长。什么病?
“因忘我工作多年,患者自报周身无力,有心悸,夜呕,打干哽儿,尿频,严重失眠和幻觉等症状。经初步检查,疑是严重缺乏营养,肾功能严重衰退,内分泌严重失调综合症,拟准备以下医治方案……”
冯字看得哭笑不得,往后一仰,脑袋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雪膏泥雕塑的天花板上,是希波克拉底逼真的的大脑袋,正微笑着俯视着他。“……我愿尽余之能力及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并检束一切堕落及害人行为……”
入学和毕业时候,同学们整齐激动的朗诵声,悠然在他耳畔响起。
“倘使我严守上述誓言时,请求神祇让我生命与医术能得无上光荣,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共殛之。”
多少年啦!每每仰看。这位高鼻凹眼大胡子的古希腊医生各种雕像,冯院的耳畔,总会响起神圣不可侵犯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而且,会默默背诵得一字不差。可是,背诵是回事儿,行医又是另一回事儿。希波克拉底先生,你那个时代没有现今这一切,世界之大,己放不下一张纯静的课桌。
医业!医院!医生!己经进化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成为了金钱和权势下的一个双重阴影,由不得自己的良心和道德做主了。
比如现在,我坐在舒适的院长办公室,审核着这些经过专家组反复拟定的医案,就如背着一副沉重的十字架,徘徊,惶惑又愤慨。
一个所谓的省委第四副书记,八十多的老头儿,自然生命走到了尽头,我得批准不惜一切代价医治,延续他的生命,可焉知外面成千上万的同龄平民,在病痛,贫困和绝望中苟延残喘?
再看看我现在手中的这个市卫生局局座吧,人人皆知的老色鬼,钱权交易的老行家,他的病状和专家组的初检,纯粹就是一个活脱脱纵欲过度,掏空了自己身子的自我展示。
可我能不签吗?我不能不签。我不签字,就会有一张大网紧紧抛过来罩住我。我将会在批评,指责,冷眼和幸灾乐祸中郁郁寡欢,穷以应付,最后失去院长宝座。
所以,我得签字。明知错误和不对,我也得签字。因为,我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冯院猛一坐起,抓过笔唰唰一挥。
“同意!特注:拟应早日安排,并请转告冬局,为全局上万干部员工多保重!”
啪!冯院扔了签字笔,双手一抱,重新靠在椅背上。眼前浮起冬局那浅笑着却有些浮肿的脸孔。
事后冯院才知道,当吴市长拖声惨叫时,以主人身份站在厅局级们最前面的市卫生局长,幸灾乐祸,嗤之以鼻。
“我早劝过吴市长么,302这二年来尽出鬼事儿,医不好人,也医不死人,就是有点痛呗。劝过啊,同志们,不听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说咎由自取,也是自己和自己扭着劲儿吧?”站在他身边的市卫生局党委高书记,担心的瞅瞅大家,劝阻到。
“冬局,嗓门儿小一点,隔墙有耳。你本是一番好意,被人反映到吴市长耳中,还以为你指桑骂槐,幸灾乐祸。”冬局顿顿,阴阳怪气的笑笑。
“我早说过,我要是完蛋,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再说,在场的都是多年知根知底的老朋友。谁还不了解谁?谁会背着我乱说呢?”“当然当然!都是老朋友,听了也就丢了。”“我保证我不乱说,别人呢,嘿嘿,我就不敢保证啦。”
厅局级们七嘴八舌的表明着,然后突然一下都不吭声……
二年来尽出鬼事儿?我任这个院长不正好二年多?也就是说,302是在我的领导下出的鬼事儿嘛?还直来直去的说恩师是咎由自取,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这老色鬼太猖狂了!听说后的冯院,愤怒的咬着自个儿嘴唇,狠狠的瞪着空墙头。
不用他转达,冬局这所作所为,自然会传进恩师耳朵。可他一直想不通,冬局为什么不怕吴市长?非但不怕,而且平时常有出格,吴市长也只是大度的一笑。难道冬局在地委和省里有人?就这么一个坏家伙,居然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还有脸要求专项医治?脸皮厚么。
有人叩门。
“冯院。”
“进来。”毛主任探进了半个脑袋瓜子。
“九点半了哦。”冯院就站起来,去抓笔记本:“叫上冯书记,汪主席。”
“正在各自办公室等着呢,走吧,过了二分钟。”冯院刚绕过办公桌,毛主任突然笑叫到:“代局,这么早啊?”
“九、十点钟了,还早?毛主,冯院在吧?”
“冯,院,”院办主任习惯成自然的拖长声音,眼晴瞟瞟冯院。如果冯院无声退回,她便会把房门就势一拉关上,然后抱歉的邀请到:“出去啦,走,到会客室坐坐,喝杯茶。”
这是她的职责,也是她替冯院挡掉和推脱琐碎应酬的必杀技,客人即便明知道冯院就在里面,可架不住院办主任这么一热情一拨拉,没有不跟着她悻悻离开的。
可冯院今天却没停,而是主动答应:“我在,我在,毛主任,快请代局进来。”那市公安局长早把毛主任轻轻一推,挤了进去。
常跟着他的小陆站着笑到。
“毛主任,我跟你去会客室坐坐,喝杯茶。有碧螺春吗?”
毛主没理,而是转向冯院:“那今天就算啦?”“顺延顺延,哎拿二瓶‘农夫’来。”冯院偏偏头,又叫到:“小陆么,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坐进来坐。”代局说到。
“跟毛主任去吧,完了叫你。”主客二人对坐下,代局直来直去。
“听说你昨晚上遇到了女鬼?”“这个,”冯院有些讶然,以对方堂而皇之的市公安局局长之尊,来这儿就是为了问这个?大约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代局告之。
“顺路顺路,下基层呢。冯院,到底遇没遇到?”
除了每年底的厅局级体检,代局平时和冯院照面不多,也少于玩笑,碰到都是客客气气,有事说事,无事点头,然后各走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