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走廊之上 二
可就是这九十分钟，正是全天最忙时候。李好得在这九十分钟里，把今天医生需要的各种药品准备好，把昨天剩下或回收的药品，分类归档，整整齐齐按规定放在药架上。
然后，由药房统一前来领取，发出。字面上就这几个字儿，可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那些繁琐，平常和耐心，没有多年的熬练和习惯成自然，就无法把它们变成效率和收益。
照例。办公室静悄悄，四下瞧瞧，李好先打开抽屉，拨拨看看，自己昨晚临下班时，拿出了几包病毒冲剂。然后，愉快的把它们重新拨进抽屉深处，锁上抽屉锁，取下挂在墙上白大褂，慢腾腾套上。一面在脑中归纳着自己今天必办的重要事儿。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并为此获益匪浅。这段时间呢，夏未初秋，冷热交错，正是感冒呀咳嗽呀常见病的高发期。因此，准备相关的医治药品，也就是每天的必须。这早烂熟于他胸中，轻车熟路，手到擒来，半点钟就可以搞定……
此外，昨天和朱科约好，今天必须拿出库存药品的检查和自查报告，明天必须交给毛主。这个也不难，反正都出在我手上。前党支部书记，充其量也就是接过去，佯装挺认真的看看，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和年月日。对了，老六上午要来，莫忘记了。这老家伙！一厘钱也看在眼里，一准又是来讨价还价。
还有，小红如果又开口要借钱，怎么办？李好有些后悔，如果不是自己心眼儿太善，此事早该做了个了断，现在，煮成了夹生饭，有些令自己头疼呢……
李副科穿着白大褂，出了矮栅栏，到了操纵室，伸出指头在电脑键盘上点点。然后，重新出来，进了恻门。那恒温药库大门正缓缓打开，李好一闪身，挤了进去。正当他在药架中忙忙碌碌，送话器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李副科。到啦？”“到啦。”“忙得过来吧？”“没事儿。”“好，我打扫打扫清洁，这值日怎么越做越差啦？现在这些人啦？”
吧嗒！送话器关了，李好鄙视的瘪瘪嘴巴，就他妈打扫打扫的本事儿，还朱科朱科呢，我看就是彻头彻尾的蠢猪。作为科长的前党支部书记，每天仅比李副科晚到半点钟。这主要是因为他年纪大和住得较远。要不，准是和李副科比翼双飞。说不定，每天比他还早到。
多年的合作习惯，让朱科到了工作岗位，第一就是拿起送话器，给药库里的李副科打电话。他不用担心里面有没有人？李副科到没到？也根本不需要他动步。穿上白大褂，钻进药库。
因为，李副科是个早到敬业的好副科长，而且，这是一种正副之间配合自如的习惯成自然。放下送话器，朱科就坐下来，啵的打开了电脑。有些困难的寻找着，昨天，李副科送给自己没看完的检查自查报告。同时，瞟瞟一边的监视屏。三十六个方格，清晰明白，一如即往，李副科正在第十四个格间忙忙碌碌呢。想想在临近退休的年龄，自己居然还学会了用电脑，朱科颇为自豪和骄傲。
当然，这得靠了冯书记私下的交谈，加上小红的无私。小红是后勤科内勤，说白了，小红姑娘也就是自己的秘书。不过，咱是光荣伟大正确的中国党员，是为人民服务的后勤科科长，就不谈什么秘书不秘书的啦。没有小红，咱也得工作是不。充其量就是累点忙，可是，共产党员连死都不怕，还怕累点忙点吗？
小红个子高高的，胸脯鼓鼓的，一头浓郁长发，晃晃悠悠，有点逗人呢。好了，那冯书记私下怎么说来着？
“老朱呵！现在是高科技网络时代，作为一个大科的科长，如果不懂电脑，嘿嘿！我是怕别人暗地笑话你呀。”
现任党委书记书记，看着前党支部书记，皮笑肉不笑的：“唉唉，谁让我们都是老同志啊？”气得脸孔发青的朱科，觉得冯书记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一头巴心不得吃掉自己可恶的狼。
什么“怕别人暗地笑话”？什么“谁让我们都是老同志”？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嘛？好！朱科倒要让你看看。我究竟是怎么个人？
于是找到自己的秘书：“小红呀，能不能教教我学电脑哇？”正在和李副科聊天的姑娘，奇怪的盯着他：“朱科，你，你要学电脑？”
朱科神气的点点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扑！小红姑娘扭过头，可疑的扑扑，然后再扭过头，眼睛一闪一闪：“领导，你是说着玩儿还是真的？”
朱科胸脯挺挺，还没回答，李副科说话了。“小红，对领导什么态度？教呗！教。”
说实话，电脑这玩意儿，莫看年轻人玩起那么容易和兴致勃勃，自己一接上，却是暗自叫苦不迭，难，实是难！这是谁发明的鬼东西，简直就是故意害人，纯粹有意刁难人么！就该给他一颗枪子儿……
好在朱科自小拼音知识牢固，快满六十了，可经小红一提示，居然全记了起来……终于学会了打字，其它的便迎刃而解。现在，每每点开电脑，打开文件夹，寻找自己需要的报表和报告。前党支部书记总是满面笑容，为自己而感动。
“……第四条，因为过份忙于工作，忽视了对全科工作的抓紧，李副科认为这是他该负的主要负责。”
朱科停了下来，细细琢磨，总觉得有点不对。抓全科工作的是我啊，关你李副科什么事儿？还有，“因为过份忙于工作”？那么。包括我在内的全科十几号职工，就你李副科一个人在忙工作？我们都是在玩儿？李好李好！你正话反说，欺下媚上，狼子野心，何其毒也？不行，这样提不妥。朱科把这段话，慢慢腾腾的改了过来：“第四条，因为忙于工作，忽视了对全科工作的抓紧，正副科长都认为这是二人该负的主要负责。”
嗒！“朱科，早安。”朱科扭扭头。“小红，早安。”内勤也不看他就坐下，忙忙碌碌的忙开了。
八点半，全科人马到齐，冷清清的大开间办公室，立时变得热气腾腾，欢声笑语。兄弟姐妹们旁若无人的忙着，聊着，交换着各自听到的新闻逸事……抽屉开关得砰砰作响，泡茶声和喝酸奶声扬起彼落，还有凑一块儿的窃窃私语……
朱科微笑地听着，瞧着，自顾自的忙忙碌碌。他就喜欢这种伴随了自己几十年的氛围。员工不把自己当官儿，说明自己和群众打成一片，颇得人心……相反，自己在场，员工们个个像小媳妇的安安静静，只顾着工作，则说明了自己的失败，因为群众没把他当自己人么。
想想在组织生活会上，党员们提的意见：“朱科哪样都好，就是没原则，希望改正。”朱科就有气：和群众打成一片，就是没原则？这是哪个党的规定？我看至少不是共产党的。难道，非得要学那些和广大群众隔得老远的官儿。官气十足，架子连天。结果一出事儿，绝大多数都是贪官污吏……
“芬呵，下了班，咱俩口子开房去怎样？”“呸！谁跟你开房？找你自己那黄脸婆去。”“强大哥，昨下午你小子打了我丫头，你知道不知道？”
小红抬起头。“哎呀！小声点嘛，注意点公德嘛。”
各种嘈杂低了低。不久，又泛滥成灾。
嗒！李副科从侧门出来了。照例夸张的吁口大气，慢腾腾走向自己的位子。李副科的坐位，紧挨着小红，和朱科刚好隔一个座位。三个座位，用蓝绿齐腰高的隔板与其他人隔开，以示层级上的不同，可因为中间的小红，常常不在位上，因此，被大家戏称为“三缺一”
“好啦？”“好了。”正副科隔座一问一答，然后各忙各的。李好一天的工作中，最紧张的时候就此过去，剩下的是查漏补缺，东瞧西看，闲散得发闷。再轻松，再闲散，也要呆到下午五点，才能打卡下班，这是302自成立起就执行的工作纪律，没有谁可以违反。
李好坐下不久，一张纸条推了过来：“姑妈的孩子感冒输液，再借二万给我。”二万？说得多轻巧啊，好像不是钱是，是手纸一样？斜斜一边的小红，李好没好气的呶呶嘴巴，抓起笔，唰唰唰，一挥而就。
“上上次是姑妈老公感冒输液，上次是娘屋妈感冒输液，这次是姑妈孩子感冒出输液，下次是不是你也感冒了输液啊？”手指一推，推了过去。一分钟后，那纸条儿又推了回来。
“恭喜你，猜对啦，加十分。给钱！”李好的眼光，紧紧盯在最后二个字儿上，一团火在胸中，熄了燃，燃了熄。然后，抓起纸条儿撕得粉碎，再捏在自己指间搓呀搓的，一下扔进了废纸篓。
寻常办公室男女间的暧昧调情，一定让旁人觉得这一对儿有一腿。至少，应该是有点那么个意思吧？其实不然，这是双方在赤裸裸的讨价还价和较着劲儿。
无子而离的小红姑娘，可不是个等闲人物。小红姑娘不像同年同性那样，一进办公室就叽叽喳喳，怨天尤人。骂完孩子，骂老公，骂完老公，骂婆母，实在没得骂的。就骂娘屋爹妈，骂这讨厌的房价逼良为娼，骂这鬼社会什么都涨，就工资不涨……
不！小红姑娘不这样，她只是不吭不声的干着自己份内事儿。然后，给朱科准备和查找各种报表，给李副科倒倒开水，再陪正副头儿聊天解闷儿，上下班为二头儿泡茶，做清洁……
这一直令正副二科长都心旷神怡，愉悦轻松，交口称赞。直到有一天临下班时，李副科才猛然惊醒，自己竟然一直小看了她。
这天，周五，作为双休日忙翻天的医院，周五可不是个吉祥日子。这天，一周的工作该完的要做完，下周的工作要及时规划出，还要抓紧时间休息休息，安排安排，迎接周六周日的严重考验。可对后勤科，周五却是个皆大欢喜的好日子。因为情况特殊，后勤科耍双休，而双休日的值班，又是由正副科和内勤“承包”了的。这是朱科的提议，受到除小红姑娘外，全科同事们的举双手拥护。
因此，到了周五中午，也就意识着后勤科一周的工作，基本结束。因为，下午大家基本不在，都以各种借口跑得差不多啦。冯院和毛主查过几次，也提过几次，都给正副以各种借口唐塞了过去；长此以往，头儿们也觉没趣。毕竟，后勤工作得到了有力保障，没出什么大事儿，也不是医院对外形象的窗口，由它去吧。人至察无友，水至清无鱼。放在后勤工作上也同理儿么。
这天，李好把替换好的×××药，早早地放进了自己抽屉。然后，佯装和小红姑娘有一句，无一嘴的闲聊，等着中午的到来。他脑子里却盘算着，这药拿回民心医院后的价值。这药呢，是某外国新近研究出的女用激素药丸，称为“伟姐”据说，“伟姐”采用国际性医最新研究成果，激素毫无副作用，且功效奇佳，是“伟哥”药力的二倍云云。
长期与药品打交道，李好当然明白，“伟姐”的降临，说明了什么？自古男女有别，最大的别，在于男子可以公开说出自己的需要，而女子却只能苦笑敛眉，把自己的苦恼和盼望，深藏在心底。想当年，“伟哥”登陆中国，自沿海向内地，席卷而来，让男人们眉开眼笑，趋之若鹜，让外商和其代理商，狠赚了一大把。
现在，“伟姐”也来了，可效果如何？销路如何？均只是个未知数。所以，药一入库，李好即以准备好的同色包装（里面包着同色用面粉作的药丸）换了几盒，准备拿回民心试用。即是试用，就不可能更多考虑到赚钱与否，因此，这价值一定还很难说呢。
下班铃，终于响了，早准备就绪的同事们，几乎是欢呼着夺门而出。片刻间，除“三缺一”外，都溜了个精光。这个双休日恰恰好轮到李好值班。因此，周五他忙忙碌碌，细细摸措，名正言顺，在理在情。吃过中饭，闲聊一歇，朱科也走了。可是，本没她什么事儿的内勤小红，却磨磨蹭蹭的，就是没有离开，这可让李好感到了奇怪。即然是奇怪，就得问问呗。
“小红，有事儿？”
“嗯，有事儿。”漂亮少妇微蹙起眉头，立立粉颈，歪在椅上，很可疑的楚楚可怜，从可爱的小嘴唇迸出一个字儿：“烦！”
此情此景，纵是对婚外情和男女之事，不甚感兴趣的李好，也有点微喘：妈妈的，老婆真是别人的好呵！
“现在，谁不烦啊？”李副科有了点激情，即兴发挥。
“上托儿所，太贵！住学区房，瞎奔！上班，太累！不上班，又要命！想想生活才开始，一个花甲刚过对半，剩下的三十年，还不知撩在哪儿？我们这是招惹了谁啊？处处与我们作对，上吊的心都有啦。”
小红更楚楚动人，峨眉轻颤，似有泪花闪闪，朱唇缓蠕，仿有话儿连天。
“鸣！烦！烦！烦死啦。这么大个302，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鸣！”李好却一下猛醒过来，妈的，这不是在勾引吗？
小红姑娘，老子不好这一口，你白表演啦。“好好，行了，回家吧，一觉醒来。天空蔚蓝。”李好换了口吻，他觉得对方有点不对，此情此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别平白无缘的巴我一嘴啊？作为后勤科的副科长，李好平时相当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
“回家吧，我记得，你好像住得离‘中国版图’不远？”眉头一挑，嘴唇抿抿，小红姑娘点点头。
“‘中国版图’是人家医学硕士院长大人住的，我们平民小女子，有间平房能遮风蔽雨就不错了。李副科，能帮帮我吗？”
“哦，当然，这要看怎么帮？”李好警惕的向后仰，像怕对方扑上来似的。
“平时我不都是在帮你？”小红笑了，那是一种凌厉而挖苦的笑：“三缺一啊，当保姆一样使嘴，也算帮，帮我积极主动工作，提高工作技艺嘛。”
李好眨眨眼，这娘儿们是怎么啦？不待他回过神，小红又说。“这回真的帮帮我，我一定感谢不忘。”
“怎么真的帮你？”李好脱口而出，他直觉上有感到有些不对。“借二万块钱给我，因为我有用。”
“二万块？”李好觉得滑稽，一开口就是二万，我们算什么关系？又凭什么借给你？
“那就三万块吧，三万，我知道你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