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第六十六回
天之佛挣扎的身子一瞬静止,见他幽眸中冷漠无情的自己,心头顿有股说不出的复杂,蓦便避开了他的视线,望向荒神禁地方向,冷漠道,“你只能死在吾手中,地脉不是你该葬身处。带吾进入地脉,”
淡漠的话音刚落,耳边却回应来了天之厉的纵声狂笑声。 “允你,”
天之佛皱了皱眉,天之厉见她神色,便未再放开她,只一转手,半抱着她身子,便笑着化光消失在了原地。
荒神禁地神殿外的一湾湖溪处,三面青山相笼,卵石小径掩印在葱茏草木间。只有一处湖岸,上面却轰鸣嗡隆,万丈瀑布,飞流直下,隐隐约约可见其后一个黑幽幽的洞窟。
瀑布对岸,鬼邪收到天之厉二人返回的消息,便一直等候在此。片刻后见一道威严黑气破空而至,本还平静的眸中一闪忧色,便又恢复了冷静。
黑气瞬间在他身前现身,天之厉平静道:“吾和楼至韦驮进入后,便将病人全部带到此处,你顾守好,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鬼邪颔首,却仍是止不住关切,凝眸问道:“告诉吾一个等待的最长期限。”
天之厉忽然笑了笑,向身旁并立的天之佛看了眼,一扣她手腕儿,顿化流光,哗啦一声,鬼邪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穿过瀑布,消失在了洞窟之中,一道威严的结界顿将洞口封闭。
良久后,才有一声沉稳的回声若隐若现飘荡而至。
“十日,吾是厉族之王天之厉,收起你的担心。”
洞窟内,“厉族之王,该死也依然要死。”
巨大黑色气罩中的天之佛突然说了一句。
天之厉正以自身功体相护,带她向急速坠落在深不见底的地脉,闻言,凝注四周情形的眸光一凝,只手臂一紧她腰身入怀,低沉缓慢道:“有你陪伴,死也无妨。”
因他这动作,二人身间再无一丝缝隙。
天之佛既答应了与他同心协力,此言轻佻至极,听了也不愿再起争执,影响后续之事,便抿紧了唇。
片刻后,见他既要护她,还要以手凝练途中之物,进入地脉前的隧道情况如何,天之佛眸光微凝,心头未及多想,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便抬起。
天之厉只觉腰间突来一股柔软温热,同时背上金光四射,她竟会主动接近他,虽知是因特殊情形,心头仍不由一动,不由收回视线,向一手搂住他的天之佛看去。
天之佛被他幽沉意味不明的眸子看得,心头烦乱,不由一垂眸避开,才恢复平静道:“你空出手,做该为之事。身后空门,吾为你守住,纵吾有事,也绝不让你受伤,不必再分心。”
还未曾得过她如此细心体贴,她会对女童,对病人这般,唯独没有他,今日却能得此,如今只不过是暂时的同心协力合作,她已如此,若她真正对他动情,又将是如何模样?天之厉心头一动,忍不住一紧臂,骤便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天之佛一惊,抬起的眸被他眸光中突然显露的深情震得一怔,脑中有一瞬空白,一时竟忘记了避开。
天之厉仅一吻便离开,见她回片刻后回身神来,突然慌乱避开的淡漠视线,便松了护在她腰背的手,低沉道: “楼至韦驮,这次地脉内若出了事,到时听吾指示,你先离开。”
“要离开就一起!”天之佛被他方才一吻,莫名影响的心绪尚未平复下来,突闻此言,搂在他腰身的手一僵,想也未想,便冷硬沉声道。
话音回荡在死寂的幽长隧道中,久久不散。
天之厉笑笑,未再说话,只回手一抚她垂在背上的银发。
片刻后,二人四周之景突然起了变化。本还黑漆漆一片的隧道顿成冰火两重天,一半如在烈火炼狱,一半如在凛冽寒冬。
天之厉手一顿,便专注盯在她背后,血色染红,灼热异常的隧道壁。
未行多久,血壁上突然喷出骇然浓浆,直射二人,天之厉当即翻掌运功,一掌强功瞬间凝结了火浆,另一掌,直取其中飞溅而起的一滴火精。
他背后却是与她截然相反的寒冰,不时有万道冰菱如箭飞射,二人虽有天之厉的护身气罩,可不受这怪异的冰火邪气损伤,但依然要以功力,破此攻击。
天之佛顾不得去思他方才抚摸蕴含的千情万绪,空出的一手陡凌空化运,霎时恢弘佛力贯通隧道,无数点金色佛光如疾风骤雨,铺天盖地直面而去。
相撞瞬间,冰菱顿被金光吞噬,一瞬化作点点雨滴,坠落地脉深处。
冰菱中能清晰看到身后的天之厉动作,见他炼化邪火,还以心血融合,她之功体无法做到,而且这邪火比之寒冰更难缠百倍,天之佛突然反应过来,为何他中途突然掉换了二人位置,心头复杂一凝,下意识出声问:“此寒水可有用?”
“由其坠落,不必管它。”
听此吩咐,天之佛放了心,便不再分神。
黑色闇气气旋护着二人一路下坠,此景再未变过,二人便如此无声默契配合着。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落在了一处高于他处的宽阔的砾石高台上,黑色闇气依然罩在身上,并未散去。
天之佛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骇人之景,缓缓松开了搂在他腰间的手,转身向背后看去。
依然是无数的尸首,一层一层的堆叠在喷涌的黑绿岩浆上,滚滚灼烧的热浪裹挟着腥臭热气弥漫在四处,咕咚咕咚沸腾翻滚着,吞噬着一具一具尸首,若非尸首上强大的黑色闇气之力,岩浆瞬间便要翻腾而出。
放眼四周,除了仅容二人站立的孤立山仞,再无一处可以落脚处。他们正立在最中央,四周全是岩浆和尸首。 有的断首无头,有的肢体残缺,身上血液早已变得干涸,还有的只是没了皮肉的骷髅。
天之厉见她目光难掩悲悯沉重,平静抬手轻按在她肩头,望着一层层漂浮堆积的尸首,道:“这次陨石坠落毁了一半异诞之脉,死者不可计数,他们的尸首全在这里,骷髅便是焚烧后的疫症病人。吾之功力附着在这些尸身上,借用强大的尸气,方能起封印之效,暂时阻隔这股侵染了地脉的毒素弥漫,毒素之生机博盛,非你吾可以想象。这些尸体一旦被岩浆吞噬完,毒素便会重新开始弥漫。如今的尸体,还能支撑一个月。”
天之佛这才明白,尹都所见烧掉的尸首都留下一个骷髅,原是被秘密运到了这里:“原来地脉是何模样?”
她能救那几十万人性命,却全是这些死去的众人,为他们谋得的。生机,竟是以如此的方式才得到了延续。
天之厉道:“岩浆为艳红的火焰色,你吾方才途经的隧道并无寒冰,全是火焰,看似灼热,却温暖触手可入,冒出的白气中有浓烈的松木香气,而非腥臭。”
天之佛一阖眸压下波澜,再抬眸冷静看他道:“吾要如何配合你?”
天之厉平静凝视她道:“一会儿你吾要进入岩浆根源,一个八角火红色石晶,将方才取得的火焰元精融合你圣洁佛气放入,再以你体内修炼而得的修罗地狱之火,一点点炼化毒素,最后涤净岩浆残余的毒气。吾会控制岩浆,将其隔离,保你不受影响。
吾的功力只能支撑十日,若无意外,足够你用。但难防变数,十日后,不论进行到何种程度,你都要尽快撤离,在吾撤去功力的瞬间,依你功力,可以迅速回到地上的山洞去,隧道内厉族之气会伤了你,但不致命,鬼邪可以为你治好。吾已留了一令,放你返回天佛原乡。”
说着,见她对望的眸光突然异常茫然,是只有人在痛苦难受下才有,而她还未意识到心绪为何而起,天之厉笑了笑,突然抬手凝功轻抚在了她腹上:“吾真后悔那夜没要了你的身子,不然现在这里该已有了吾的孩子。吾若一死,他来日诞下,便可领导厉族。你留下悉心教导,他便永不会攻入苦境。”
天之佛一时不解他那夜暗指为何,只觉他掌心下的腹间一片沉坠,闻言,并无先前亵渎佛体的愤怒,心头凡有一股说不出的哽沉翻搅,苦涩异常,噎在喉间,在他深凝视线下,窒息难受,无意识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转头恍然阖眸,将他彻底阻隔在视线外:“你是厉王天之厉,不会死!”
天之厉见她因自己心绪挣扎,慌不择言,竟用他说过的话来安慰他,温柔笑了笑,就在她退出的第二步险些踩空时,长臂一伸,揽她入怀,凌空便俯冲穿过堆积如山的尸首,直向岩浆飞落。
就在触及瞬间,天之厉身上顿起雄浑黑色闇气将二人包裹,只闻彭得一声钝响,岩浆咕咚沸腾几声后,再也不见二人身影。
“火焰元精已放入你腹中,一会儿只能你一人进入根源,吾会在你上面将岩浆与你隔开一条缝隙,你在其中做事。”随即便将详细步骤一一说出。
天之佛不知二人竟是要分头行事,在成功毁掉毒素前,这便是最后一面,心头一震,顾不得去想突然涌出的沉窒情绪为何,急刷的睁开了眼向他看去。
天之厉见她眸底带着一丝意识不到的不舍,莫名心满意足,勾唇沉笑一声,垂眸向黑绿的岩浆深处一点红光望去,搂在她腰间的掌心顿聚无上雄力,沉沉唤了一声:“楼至!”包裹二人的黑色闇气瞬间分离。
天之佛尚未来得及反应,身子已经被他用雄力退出,直穿黑绿的岩浆,直向红光坠去,周身被一道黑色闇气形成的漩风包卷。
停留在原位,凝视她的天之厉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顷刻之间又被一道横扫而过的暗黑气旋阻隔,还在眼前的黑绿岩浆顿被隔。
继续下坠中感觉到的沉窒在气旋出现时消失,这就是他口中那道隔离缝隙,天之佛坠落着,怔怔望着黑色气旋,脑中思绪一片空白。耳旁还回荡着他方才那声低沉缱绻之声。
片刻后,感觉脚下踏了实,周身红光笼罩,天之佛才蓦然回思,一压心底茫然沉重,恢复冷静,急向四处一望,想着天之厉说过的话,松木香,火焰,不灼烧,这里该是仅剩下的一处火源,却已奄奄一息,毫无生机,不敢耽搁片刻,当即收回思绪,去寻内中隐蔽的根源。
留在原地的天之厉从隔开二人的黑色闇气上收回视线,张开的双掌再聚功力,一道道黑色闇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不断加强着分割的黑色闇气。岩浆上有尸首封印,下有闇气阻隔,无处可去,只能在狭小的空间内肆虐,如狂涛巨浪般一涌一涌向他而去,足矣瞬间杀死寻常百姓的腥臭和毒素,一丝一丝地要冲破他周身的护体气罩。
天之厉见这幅猖狂景象,眸色微松,他这里如此,便能确认底下是风平浪静。楼至韦驮可以丝毫不受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火焰笼罩中,一处星光般若亮如别处的所在映入眼中,天之佛寻找许久,失望过无数次的眸光顿又有了亮光,急飞身而至。
一个拇指大小的八角火红晶石静静躺着,内中竟如隧道一般,一半寒冰,一般火焰。
这一次是真的。
天之佛不知已耗费了多少时间,见此物,心头晶石从未有过的激动涩喜,十日一定能完成,急凝功,按在他方才抚摸腹间的位置。
片刻后,一个拇指大小的浑圆火球从她腹中飞出,出现在了眼前,鲜红如血,光华如日般灼灼刺目。
天之佛猛然间才明白,他炼化火精时,每加一滴,便要自心口取一滴鲜血,原来就是为了能融入血肉,以让她找到根源时不受毒素岩浆影响。
想着便一手凝出圣洁佛力,包裹着火精小心翼翼移近八角火红晶石,另一手牵引火精一丝丝的灌注进入。
良久后,天之厉察觉黑色闇气下的气息有些许变化,已因隔绝岩浆,功力耗损太剧有些发白的面上才露出了一丝淡淡喜色。火精已彻底进入晶石,还剩七日时间。
天之佛灌注完毕,便盘坐在地,紧靠着突然飞腾而起的八角晶石,运使禅天九定招式,火焰光芒霎时随着她身上射出的万道金芒。
良久后,恢弘佛光一层一层地渐渐照亮了整个隔离下的地脉。又是一日过去,隔离下的所在,才恢复成了天之厉所言的火焰色景象,松木香味扑鼻而入,红光温暖,毫无灼热感。
天之佛根本不知时间过去多少,见此,紧绷的心神微松,顾不得去擦额渗出的汗水,一阖眸,便继续加强着禅天九定最后一式功力。
就在半日过去后,佛光继续穿透黑色闇气隔离,如日般普照穿透了岩浆。
天之厉见此,眸光不由柔和向隔离下望了一眼,沉咳一声,回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才收回凝向已经有所淡化的黑绿岩浆。
还有六日期限。按照她的功体情形,若无意外发生,只需四日,此处岩浆可以彻底净化,届时送她安然回到高台上,他再撤去封印,便可一同出去。
却不料两日后,正在运功的她只觉佛元所在的腹间一阵剧痛,功力突然变弱,欲要再续,却是四肢无力,难以为济,只能维持这不强不弱的情形。
这,元气耗竭之象,如此下去,她强撑,所需时间亦会是往常的二倍,天之佛面色骤然一变,刷的睁开了眼,心头突然一沉,向隔离的黑色闇气上难掩慌乱看了一眼,刷的白了面色。到底是何导致了元气耗竭,自从来了异诞之脉,她根本未曾受过任何伤。
天之厉发觉岩浆内佛力突然变弱,这是元气耗损才会有的症状,面色骤变,她在异诞之脉并未受过重创,怎会如此?
刚想到这里,一件竟然被他忽略的事情才猛然回转脑际,天之厉周身功力一窒,本就苍白的面色一时血色全无,双眸只剩下了一片痛心至极的沉重,定定看着隔离的黑色闇气,口中又溢出了一丝鲜血。
若只是寻常的元气耗竭,十日后她还能平安离开此地。可他竟然忘记了,她来此的两个月,防备他,将吃入的膳食全部都暗中吐了出来。他却未采取动作阻止,只为了让她耗竭濒死时救她,受此教训,从此信任他。这已是比一般之人多过了十几日,她之身体再强,如今已经出了症状,能否撑过这四日?
天之厉想着蓦地死死阖眸,喉间合着血溢出一丝沉涩到极致的苦笑。只要撑过离开,鬼邪便能救她,若不能,她亦要随他葬身这里,他千算万算,怎么竟会忘记了她这件事……
三日后,到了时日期限的最后一日,众人却并不知,洞窟外瀑布的对岸。
“大祭司!魑岳!”
“劫尘!咎殃!克灾孽主!劫尘!贪秽!剡冥!魈瑶!”
已经羸弱至极,在病人中的魑岳震惊,惊喜急颤巍巍地扶着一根拐杖站起,苍白面色激动道:“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咎殃也不惧他之疫症,戏谑便笑走去,一把扶住他:“老爷爷慢些!”
魑岳无奈笑摇头。
劫尘走向紧缩眉头的鬼邪,见他眸底掩藏着忧色,不由道:“你该早些给我们写信告知此处情形。”
贪秽走近道:“大哥之令,大祭司也不好说出。如今已经是违背了王令。”
咎殃扶着魑岳走近几人,抬眸向瀑布后的洞窟望去,什么都看不见,而且也根本进不去,大哥进入的时候设下了结界,戏谑的眸底笑光微凝,故作轻松道:“耐心等着吧,大哥会平安出来的,他不是还没搞定天之佛嘛。”
魈瑶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剡冥和克灾孽主却是沉默不语,四眸一动不动凝向洞窟。
劫尘不由暗暗握紧了佩剑,紧凝眸。最后一日,如今也只剩下半日了。
大哥,你定要平安无事。而楼至韦驮,你还欠吾一场公平决斗,但愿你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