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10
许乃峰也不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那经理，直把经理看得发毛才慢悠悠笑着来了句：“呦，这是怎么个意思啊？我怎么没瞧明白？”
那经理是个明眼人，一看许乃峰这反应，立马知道自己这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最新章节。转动眼珠小心翼翼地瞄了沈云鹏一眼，见对方跟没看见自己似的正搂着姑娘喝酒，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其实要不是刚刚看到了沈云鹏那充满暗示性的眼神，他也不会这么自作聪明地往出带人，眼看现在捅了蚂蜂窝，而且这蚂蜂窝看上去还挺大，经理心中泪奔，急得脑门噌噌往外冒汗。
包房里的音乐还没开，气氛在安静中变得尴尬起来。经理终于挂不住笑脸，硬着头皮说：“那个……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如果还有需要您随时可以按铃叫……”
“别啊，这就走了？”许乃峰却不肯就此放过可怜的经理，拿眼睛轻飘飘斜了沈云鹏一眼，又落回到经理身上，扬了扬下巴指向那三个少年，“怎么，我看上去像是喜欢玩这种的？”
经理哭的心都有了，下意识就往叶起南身上看，心说你不喜欢干嘛还在身边带这么一个。不料，他这么一个不太明显的眼神却落在了许乃峰眼里。
许乃峰非常不喜欢经理目光中所夹杂的那种东西，那种带着轻蔑探究的偷窥和侧目让他心里一抽一抽地难受。因为在很多年前，当有人隐约知道叶起南特殊的性取向时，他们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的。当时，许乃峰就站在叶起南身边，看到他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窘迫得恨不得落荒而逃……就像……就像此时这个小孩。
许乃峰扫了眼身边坐着的小屁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脸瞬间拉下来，冲经理冷冷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没……”纵使摸爬滚打多年，一向自诩长袖善舞的经理此时也被许乃峰带着刃的目光吓到了，支支吾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许乃峰脸色极不好看，就在所有人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许乃峰却只轻轻说了一个字：“滚。”
经理如逢大赦，带着三个漂亮少年一阵风似地滚出了包房。
沈云鹏一直冷眼在旁瞧着，直到这时，才笑呵呵出来打圆场：“哈哈乃峰兄弟，你第一次来，还不知道，这都是他们这里的老套路，客人们的各种需求都要照顾到，没别的意思，就是走过场地问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许乃峰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冷笑一声说：“沈哥，虽然我这是头一遭来，但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土大款。这里生意做得虽然大，但这种小男孩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敢带出来的吧？”言外之意，今天是你把我领到这里的，你是主，我是宾，没你的示意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把小鸭子往外领。
沈云鹏装糊涂，连连招呼人倒酒要给许乃峰压火，还扬言要找老板出来亲自给许乃峰赔罪。许乃峰心情不好，也懒得继续和他纠缠，勉强喝了口酒，算是将这件事揭过。不过他接下来沉默很多，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无论沈云鹏说什么，也都是爱理不理的。
其实许乃峰发火归发火，也只是那么短短一瞬间因为想到昔日友人才情绪失控。以他的修为，早就平复下来了。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要搁在平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之所以小题大做，是因为他不想跟沈云鹏这种人走得太近，但又不能明面上得罪，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装失意，把今儿晚上的应酬糊弄过去就算完事。
他这些弯弯肠子叶起南当然不知道，只是以为他被人当成喜欢玩男人的所以才生这么大气。静静地看着他喝闷酒，叶起南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嗯？大侄子这是叹的什么气啊？”沈云鹏见无论想什么招都没法将许乃峰的兴致挑起来，老鹰一样的眼睛就开始往叶起南身上瞄，盯了半天，正好看到他落寞叹气的样子。“乃峰你也是，说好咱要领我侄子出来见世面的，你看你，把人家小孩往边上一扔就不管了，这像话吗！”
沈云鹏一边嗔怪一边起身过来拉叶起南，叶起南就像小鸡子一样被提到了点歌台。“来来来，你也来唱首歌，想唱什么大伯帮你点。”
许乃峰多喝了两杯，坐在沙发里也懒得动，就那么眯着眼看小屁头被按在了包房角落里一个单独的唱歌吧台上，高脚皮转椅上两条垂下的小短腿悬在半空都够不着地，看上去特别搞笑，许乃峰拄着脑袋忍不住地乐，觉得这晚上总算来点有意思的事了。
正琢磨着这小孩会不会来上一首苦情的鲁冰花，就听沈云鹏在那边突然嚷嚷起来：“你要唱这首歌？”
叶起南茫然地看向沈云鹏，不知道自己点这首歌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不……不行吗？”
沈云鹏看着预约单上的歌曲，别有深意地向许乃峰坐的方向瞥了一眼，立刻亲切地拍了拍叶起南的肩膀，笑道：“当然行了全文阅读！只是没想到大侄子这么小居然还会唱粤语歌，厉害！”
叶起南有点心虚，紧紧地抓着麦克风，手心都出汗了。他故意点了这首陈奕迅的最佳损友，是因为以前曾经在许乃峰的生日宴上唱过，希望可以通过这首歌引起好友的注意。可是，就那么一次，而且还是好多年了，许乃峰对这首歌还会有印象吗？叶起南心里没底，不过当歌曲前奏开始的时候，他突然又释然了。
不论如何，就当是对两个人昔日友情的一场怀念吧。就好像当年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心思单纯的一次合唱。
叶起南做什么事都很专注，所以全心投入开始唱歌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包房里变得诡异的气氛。
这首歌前奏一响，沈云鹏带来作陪的其他四个人神色立刻变了，都不约而同看向许乃峰。圈子里谁不知道这首歌是许乃峰的忌讳，只要不想得罪他，没人会不识趣地故意在他跟前添堵。特别是其中两个人，上次跟着沈云鹏和许乃峰唱过歌，当时一个不懂事的小子就点了这首歌，平白弄得大家尴尬，虽然许乃峰当时没有发作，但谁都看出来他的不高兴。这回可倒好，许乃峰自己带来的人点了这首歌，不知道会有什么好戏看。
“朋友我当你一秒朋友
朋友我当你一世朋友
奇怪过去再不堪回首
怀缅时时其实还有……”
“朋友你试过将我营救
朋友你试过把我批斗
无法再与你交心联手
毕竟难得有过最佳损友……”
许乃峰本来正看小屁头悬在半空的两条小短腿看得开心，再加上喝酒喝得有点多，脑子转的没那么快，所以当叶起南唱这首歌的时候，他一开始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是目光慢慢从下面移到上面，神情恍惚地看着叶起南，看着他双手捧着麦克风，看着他低垂眼睫看字幕，看着他白皙的小脸被屏幕晃得时明时暗，显得那么不真实。
许乃峰突然有一种幻觉，好像时间没有过去，仍停留在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时，叶起南还没和方成好。那时，叶起南还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时，叶起南还在生日宴上笑着给他唱歌。那时……叶起南还没有死……
转眼毕业六年，便已是物是人非，阴阳相隔。
三年不见，如果他还活着，如果那个叫叶起南的懦夫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
等开头两段过去了，许乃峰这才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眼眶居然不知不觉湿了。包厢里除了唱歌的人，所有人都在注意他。他猛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直到把大半杯的烈酒全部灌进嗓子，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
“来，给我个麦克，下一段我和我儿子一起唱！”许乃峰不经意地笑，冲其中一个人伸了伸手，那人有点发愣，不过很快就递过去一个麦克风。
许乃峰拿着麦克，站起身，慢慢地，在有些忧伤的旋律中走到吧台，在叶起南旁边的另一张高脚椅上坐下，沉默地和他一起看着液晶屏幕。叶起南只是微微动了动，并没有受到影响，仍认真地唱歌。
“原来你还会唱这歌，后面我和你一起。”许乃峰突然说。
叶起南心里微微一颤，却不敢侧过头去看许乃峰。
很快，许乃峰的声音加入进来。两个人都很投入，谁也不看谁，只看着歌词，但彼此又配合得那般默契，声音交融，仿佛一体。
对于叶起南来说，这只是两个人时隔多年后的再一次合唱，而对于许乃峰，却再没有过比这更难以形容的体验了。明明是个没什么交集的屁大点的孩子，居然让他觉得他是在跟起南本人合唱。除了声音稚嫩，这个小孩唱歌和叶起南几乎一模一样。
许乃峰默默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心底骤然萌生的想法可怕而可笑，可他还是留心地等着那句歌词。没记错的话，叶起南当年有一个地方唱的不是特别准，会不经意地抢半拍，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察觉。
许乃峰一直认为，他之所以会发现叶起南这点小毛病，是因为他当年太喜欢这首歌了，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所以才会在叶起南唱的时候立刻就发现。然而他那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如果一个人唱歌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发现其错误，并不是对原唱有多么热爱，而仅仅是因为，太关注唱歌的那个人了。
许乃峰声音慢慢小了下去，随着那句歌词的邻近而紧张。叶起南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仍继续唱下去。
该死！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等着那句歌词？为什么要刻意等小孩唱那句？他想听到什么？他想证明什么？！
一个人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尤其是当这种习惯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因此，没有任何悬念的，叶起南唱那句歌词的时候，还是无意识抢了半拍，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也听不出，他们只顾着惊讶，惊讶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可以唱出这么地道的粤语歌。最重要的不是他唱歌的技巧，而是那种蕴含在旋律中的情感。难以想象，一个小不点怎么会唱出歌曲中那么深沉的惆怅和无奈。
许乃峰等到了这句歌词，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身旁这个小孩身上的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不论说话的语气，神态，举手投足，喜好习惯，都像极了那个人，可他偏偏不可能是那个人。打个有些荒唐的比喻，许乃峰觉得，就好像一支原子笔，有人把那个叫叶起南的芯儿拿出来，装在了这个小孩儿的笔管里。可人毕竟不是原子笔，换芯这种事又怎么可能？
一首歌唱毕，所有人鼓掌称赞，叶起南却只看着许乃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和他说什么。但许乃峰却只是和他对视一瞬，很快移开了目光，手脚冰凉地回到了座位，甚至有些狼狈地踉跄了一下。
此时此刻许乃峰脑子里转着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以至于他不敢再去看叶起南。他怕，怕再抬起眼，看到的是那个人的脸。他更怕，怕刚刚所发生的一切，所感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他不说话，不理任何人，只是一杯一杯给自己灌酒，这次和之前不同，他不是演戏，他是真的不知所措。他想大醉一场，想借助酒精，将脑子里那不正常的念头掐掉，熄灭，不让它发芽。
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在想什么！他疯了！彻底疯了……
许乃峰开始猛喝酒，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不到一个小时，他就醉得不省人事。
沈云鹏看许乃峰实在醉得厉害，根本谈不了什么正经事，就派司机把他和叶起南送回家。这个司机并不知道许乃峰真正的家在哪里，只是在叶起南的指挥下又开回了之前的公寓。
叶起南艰难地扶着许乃峰，乘电梯，开门，进屋，冒着随时被压死的危险。
将许乃峰安顿好，让他躺在床上，帮他换了衣服，叶起南累得不行，坐在床边双眼无神地看着熟睡中的许乃峰。
他不是傻子，他隐约猜得到，许乃峰会突然这样反常一定是通过那首歌怀疑到了什么。好啊，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想要许乃峰知道他的身份？想要许乃峰帮他？
叶起南，你真可怜，真无耻。就为了自己，把上辈子唯一的好朋友折腾成这样。
有哪个正常人会接受人死而复生？不吓出毛病才怪！你就这么不要脸地贴上来。
还说要重新活过，哈哈！
这么没用，这么懦弱，只会靠别人，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最后还是落个让人瞧不起的境地，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许乃峰睡得很不踏实，眉间微蹙。叶起南越看他越觉得内疚，想想这个人之前对自己的好，想想这么个活得肆意潇洒的人，却因为自己而受了这份苦，叶起南眼圈渐渐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来找你。我错了，我是混蛋……”叶起南拼命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哭，要像个男人一样，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
上一世冤死的委屈，与好友相见却形同陌路的无奈，利用挚友的懊悔和自责，对前方道路的无措和彷徨，在此时全部化为不争气的眼泪爆发出来，在压抑中，在寂静的黑夜里，无声地宣泄。
叶起南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暗暗发誓，要在今晚把这辈子的眼泪都使完，一滴都不留！然后从下一刻开始，像个男人一样好好地活，凭自己的本事，能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那也是自己活出来的。
叶起南擦干眼泪，站起身，对着熟睡中的许乃峰用很轻的声音说：“再见，乃峰。再见了……我最好的朋友。”
说完这句话，叶起南正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见身后许乃峰叫道：“起南……起南！”
叶起南身体骤然僵硬，像是被钉在地面，不敢回头。
“起南……叶起南……你他妈的是个懦夫……为个人渣去跳江……”
叶起南转过身，发现许乃峰没有醒，一切只是梦呓。
是啊，是个懦夫。叶起南苦笑，最后看了许乃峰一眼，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