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25
沈云鹏一听许乃峰这样说，倒是很惊讶：“嗯？怎么，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啊全文阅读。”许乃峰眼睛不离方成，慢悠悠站起来，笑出一口白牙，“我们可是老交情，老同学，你说是吧，方成？”
这边方成也很快稳住了心神，从刚刚的失态中缓过劲来，大方地伸出手，“好久不见。”
王晓芸认识方成的时候许乃峰已经毕业回北京了，她和方成的婚礼又没有邀请许乃峰，所以他并不知道许乃峰的身份。看到自己老公居然和今天要努力结交的贵人是老同学，顿时喜出望外。
“想不到这个世界这么小，竟然能在这里碰到同窗。沈哥，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啊？”王晓芸道。
“可不是么，来，别愣着，都坐。”沈云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暗自观察许乃峰和方成二人的神色，心知这里面的官司不那么简单，但在他没摸清底细之前，也只能不动声色地继续扮演一只笑面虎。
“沈哥，这位小姐就是你所说的干妹妹吧？”许乃峰笑吟吟地问。
“可不，他大哥曾救过我的命，过命的交情。他的妹子就是我的亲妹子。”沈云鹏说。
“行，你让我办的事儿我知道了。”许乃峰将王晓芸和方成两人挨个打量了几眼，对沈云鹏道：“我会跟张伯伯打招呼的，您放心。今儿也不早了，我儿子明天上学，先走了，你们继续。”说完，还友好地，重重地拍了两下方成的肩膀。
“儿子，走，跟爹回家！”许乃峰经过叶起南时把人拉起来，然后就昂首阔步地走人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邵天衡见小不点被拉走了，自己呆着也无趣，何况还没来得及要这个忘年交的联系方式，便急急地追了出去，唯留下包房里剩下三个人，徒增尴尬。
“哥，这是怎么了？”王晓芸不解。
沈云鹏眼睁睁看着几人扬长而去，面色不善，看了方成一眼，阴沉问：“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许乃峰？”
许乃峰千算万算都算不到今天会碰到方成，开车时他间或侧过头去看叶起南的神色，担心他受刺激。虽然一直猜到他就是叶起南，但这之间种种实在是有违科学常识，两人又一直没有说破，他现在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本来认准了要叫他儿子死不松口，就是为了不让他多想，能够心安理得接受他能给他的一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他见外，最后还弄了个不欢而散。谁知，如今这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儿……儿子啊……”
还是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许乃峰一阵烦躁，觉得胸口憋着闷气没处发，一脚油门干到家，和叶起南一大一小两条人影晃回公寓。
叶起南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他始终没有钻出那个叫上辈子的硬壳，像只没出息的蜗牛，企图缩进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地方，口口声声说改变，却还是在原地打圈圈。
他不会说话，他软弱无能，他胆小怯懦，他就是个废物。
他想要许乃峰帮忙，又犹豫着不敢迈步。伸出触角试探一下，别人给了反应又迅速缩回去。他心安理得接受着他人的善意，却又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说明。
就是这样一个扎一针不见血的滚刀肉性格，让人气闷，让人看着忍不住想上前去踹一脚，哪怕给个屁当反应也成。
一切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象都在见到今天那两个人的一瞬间被残忍地撕破。他卑微，却还没有卑微到让别人来夺走他生的权利。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被他自欺欺人封锁在大脑皮层最深处的一幕幕，开始扭曲地自动回放起来。而那其中的两个主人公，就站在这里，站在这个世界，他们还是那么鲜活的生命，站在他已经重生的这具身体面前，并没有随着他的消逝而不复存在。
叶起南，那不是梦，不是。
你在他们的面前，依旧如此渺小，不是么？如果场景重现，如果历史重蹈，被捏死的那个，还是你。
再没有什么比疼痛更能让一个人清醒，那些疼，你忘了，却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过，分分入骨，丝丝钻心。
叶起南回自己房间换了套居家服，一直没关的电脑还挂着QQ，邵天衡请求好友的提示在闪烁。他点了通过请求，那边很快发了消息过来。
大笑姑婆：小不点回家了？刚刚你老爹怎么了，那脸色臭的，看着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叶起南看着邵天衡的QQ名，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个称呼。大笑姑婆是杨千嬅在娱乐圈里的昵称，他一直很喜欢看她的电影。当初能和邵天衡聊天，也正是被他的名字吸引。
大笑姑婆：你忙什么呢？对了，今天那两个人进来一打岔我都忘了说了，你不是喜欢看三叔的文么？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啊，那可是我哥们！
叶起南坐在电脑前，看着大笑姑婆的ID在眼前跳来跳去，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他现在还是那个刚入大学的菜鸟，整日里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在网上认识一帮和他有着同样幻想的朋友。一愣神的功夫，叶起南仿佛突然被附体，在地址栏里条件反射般输入一串熟悉的网址，点开登录界面，进入作者后台。
横刀立马向天笑，折戟沉沙犹未还。
莫哭英豪无坟冢，哪知风流自在肠。
网络文学初兴的时候以武侠居多，叶起南当年也沉迷其中。这首小诗就是他一时兴起写的，作为签名留在专栏里，并随手取其中几个字作为笔名。
许乃峰曾说过，绝大多数情况人如其文，但他的文字和他的为人却是判若两人。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侠肝义胆的一个大哥级人物呢，可见文字具有欺骗性，不得当真。叶起南当时只是腼腆笑着不说话，向许乃峰征求意见，问起什么笔名好。
许乃峰摸了摸下巴，道：“横刀！够霸气！向天笑！够豪放！诶？要不你干脆叫自在肠好了，以后万一混出了名，粉丝还能叫你肠子，多亲切多响亮！”
叶起南给他一拳，不再理他，拿眼扫过，却在作者名里输入三个字：犹未还。
犹未还，还没有归来。就仿佛一语成谶，这个喻意并不太吉利的名字，也昭示了主人的一去不归。
叶起南在这个网站只写了一部文，已经有十几万字，当年文下反响极好，每天的收藏点击都是成倍数增长。
再次打开评论区，下面满是催文的帖子，最近的一条标注日期是一年前。
一个人如果在这世上消失，他的痕迹会留有多久？仿佛从这一小小的评论区里就窥得一二。由最开始的激烈，到时有时无的来访，到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曾经有人模拟，假如有一天全人类瞬间消失，地球会用多久把我们遗忘。答案是：六十年。
只需六十年，人类文明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被大自然徐徐抹平。一个种族如此，更何况是一个人？
叶起南对着电脑出了会儿神，也不管QQ上大笑姑婆不停发过来的消息，直接走出卧室，脚步不由加快，等他停在许乃峰门前时几乎是已经跑了起来。面对房门，他低着头握了握拳，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才慢慢开口：“乃峰，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接下来，叶起南便将自己重生以后的所有事讲述出来。他平时不爱说话，但并不代表他语言能力不行，相反，一旦下定决心说点什么，必然会条分缕析，思路分明，这可能和他惯于阅读和写作有关系。
他不紧不慢地诉说，竭力平静心情，从重生后的恐慌，疑惑，到与许乃峰相遇以后的心境，他坦白了一切，却惟独没有说明坠江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
“乃峰，我是起南，我真的是叶起南。你……相信吗？”最后，叶起南以这样一个问句结尾，然后就像等待审判结果的囚徒，看着那扇依然紧闭的门。
门还是没有开，叶起南犹豫了一下，自己拧上门把手，这时一只大手落在肩上，带着干燥的掌温。
走廊里灯光昏暗，许乃峰刚刚洗过澡，身上穿着浴袍，没有擦干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珠。叶起南仰起头，许乃峰也低头注视着他，眸子晶亮。时间仿佛定格，在这样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瞬间，默契缓缓流淌，心意互通，一切皆在不言。
最后，这样的相持还是以许乃峰一个无奈的微笑告终。
“起南，知道我们为什么能成为那么要好的朋友么？”许乃峰缓缓蹲下，将两人的身高拉平，双手却抓在叶起南肩膀上。“你总是能跟我那么合拍，我有那么多话想问你，我他妈就快要忍不住了啊你知道么！我就快憋死了！然后你就来认我了！终于肯认我了……早干什么去了你……”
许乃峰说到最后眼圈有点发红，突然狠狠将叶起南搂住，双臂收紧，恨不得把人往死里勒，还时不时用拳头砸两下叶起南的后背。叶起南抬起手揽住他的手臂，也一点点用力回握，紧抿着嘴，呼吸沉重，竭力压抑内心翻涌的情感。
“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怎么就那么傻呢！我不是说了让你来北京找我么……你他妈跳得哪门子的江！长本事了！嗯？”许乃峰终于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骂出来，又解气又生气，“你死了顶个鸟用！人家不还是照样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甭提多滋润！你说！你死了顶个毛！”
“对不起，乃峰，对不起……”
“你他丫的对不起你自己！”许乃峰大骂，泄愤一般狠狠揉了两下叶起南的头。“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自己！你明白么！”
“嗯。”
“以后还敢犯傻么！”
“不了。”
“丫的！你这臭小子……”到最后，许乃峰终于说不下去了，只顾抱着叶起南，红肿着眼睛傻笑。
叶起南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一块石头终于卸下，看着好朋友真挚的笑容，心中温暖，却也禁不住苍凉。
叶起南，你看，就连你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对你的自杀表示怀疑。所有人，所有人都觉得，以你这性格就是能干出为情自杀的蠢事，不悲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