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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九华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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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走了许久,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清歌睁大眼睛看着床顶上朴素的纱帐,身下是硬邦邦的红木大床。

就闻见满室的檀香。耳边充斥的是些低低的诵经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有节奏的木鱼声音,叫清歌回了神过来,心里莫名的安宁起来。

“姑娘醒了。”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平静慈祥。清歌正沉浸在檀香和经文带来的片刻安宁之中,大致知晓了这里是寺庙。

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半晌才缓缓道:“大师,多谢你救命之恩。”

清歌坐起身,环顾四周,是一件很大的斋房,装修虽然低调,但是用具都是上乘红木,精致大方。

床对面就立着一尊镀金身的如来佛祖,一人高,端坐于莲花座上,双目半睁,拈花而笑。坐下一个蒲团,一方案桌。案桌上摆满了贡品,蒲团上盘坐一个背对清歌身穿袈裟的老者。

清歌拥了自己的一身红衣盘坐于菩萨脚下,抬眼看向座上的如来佛祖,呢喃道:“人说菩萨能顺应心意,只要诚心向佛,就能心想事成。凡人之想着佛祖至高无上,普照众生,从没有人看到佛祖的孤寂。不,或许是孤寂成了习惯,就淡然了。”

老者停下了敲木鱼的动作,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清歌:“姑娘可是有所求?”

清歌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跟着远处传来的梵音慢慢的安静下来,美没有千羽城,没有苍佑,没有江南君。仿佛置身荒野,百里无人,四周寂静无声。

然后周围慢慢的出现河流,瀑布,还有飞鸟。有人在耳边细语,心思却像那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去了远处。

“不,小女子无所求。”清歌幽幽道。睁开眼睛看着已经是面对自己而坐的老者,忽而就笑了出来。

“姑娘既无所求,又何来烦忧?”老者摸着冗长的白色胡子,眼神语气里都是玄机,清歌却只是笑,伸手放木鱼的小桌上,为老者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恭敬递到主持前面,叹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清歌……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那老者闭上眼睛笑:“姑娘既然知道是庸人自扰,何苦深陷其中?我佛说人生四大憾事: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不知姑娘占了几样?”

清歌想了想,生离死别,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仔细追究起来,每一个都占得上。

从被组织放弃,到重生于这异世,喜欢苍佑而不得,和江南君冤家巨头,再想那两人,如今都是宫廷中人,可不就是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生死别?

清歌叹息,“大师,若是佛祖,面对着四大苦,会如何做?”

老者放下手中的木鱼双手合十,虔诚的看向端坐的佛祖:“佛祖是佛祖,是我等凡胎肉体无法到达的境界,但是佛祖必然也是经历过这四大苦,才能修成正体。姑娘不虚效仿我佛,只需悟出其中三言两语,自然可一世无忧。”

“大师可是想说拿得起,放得下?”清歌坐定,定定看着面前人。

老者笑而不答,反问清歌道:“姑娘可相信缘分二字?”

清歌品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香气四溢,入口苦中带甜,便知道壶里泡着的,是上好的铁观音,吐出一口清幽的气,才缓缓说道:“万物皆有缘,清歌不信也是不行的。”

老者继续说道:“既然姑娘信缘,必然也是深谙缘来则聚,缘尽则散的道理。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不如就随缘而去,时间,自然会给姑娘一个答案。”

清歌忽而想起过往的七年,风雨飘摇,每每生死难测,到最后都有苍佑在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罢了。

老者见清歌尚在思考,缓缓笑道:“姑娘既然能说我佛孤寂的话来,想必也是心思剔透,七窍玲珑之人,今日能在我九华寺内小住,也算是和佛祖有缘。老衲九华寺住持空寂,不如就让老衲给姑娘求上一签如何?”

清歌想得明白,闻言笑着拒绝,“未来事自有未来安排,何况变数颇多。清歌明白住持大师的一番好意,不过清歌想来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一切都顺其自然罢了。”

老者摸着胡须,连连点头,“姑娘既然叫清歌,便知道清歌一曲,原本就是短暂的。不仔细听取,日后就没有了。”

“我知道,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嘛!”清歌笑。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些短暂的美好,过去了就不再有,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阿弥陀佛!姑娘蕙质兰心,悟性堪比我佛门中人,真是叫老衲惭愧惭愧。”

清歌如此,在九华寺住了一月有余,每日随着空寂大师持经论道,探讨佛法,闲来无事,就在寺院里栽下了许多的迎春花,已经立春了,很快就会暖和起来,来年这里,必然也会多些生气。

清歌脱了一身红衣,换上寻常的僧袍,简单而又大方,眉眼间渐渐添出了些许宽容平和的味道。清歌悟性高,深得空寂大师喜欢,每日都在空寂的院中,陪老人家对弈养花,很快就忘记了千羽城那些烦恼的事情。

一日,清歌正和空寂大师在院里下棋,棋局走了一半,白子已经占了上风,眼见就要把黑子尽数吞噬。清歌手执黑子,犹豫不定,空寂大师笑道:“清歌,这等非要分出胜负的东西,本不适合我佛门众人,老衲一把年纪,也只参悟了佛经中的三言两语,所谓无欲无求,那是至高无上的境界,作为凡人,本不必那么苛刻的要求自己。”

清歌放下棋子,看着那零散的黑子有些恼,空寂大师的棋风已经算是温和,没什么攻击性,只是大步向前,冲散了黑子,然后逐个击破。这在清歌眼里,简直就是送死的做法,可是不身先士卒,如何知道对方的深浅?

“大师,清歌输了。”清歌怏然,眉眼却染了笑,承认了自己心不在焉。

“呵呵……清歌,缘分若是来了,就随他去吧。九华寺不是你的归宿,只要你记着这月余在九华寺里留下的点点滴滴,闲来无事回来照看照看你的迎春花,佛祖便也心满意足了。”空寂别有深意的看着清歌。

这两日,总有身份不明的人,出入在九华寺周围,或在房顶,或在院中,总之目标都是清歌。除非是亲近之人,否则,没有这耐心的守候。而清歌的缘分,或许不是他,但终究是要走一场的。

“大师,清歌陪你好些日子,莫不是嫌清歌叨扰了你?”

清歌自然知道,外面那些个动静,根本就逃不过空寂大师的眼睛,何况这九华寺本是清静之地,来人都是走在生死边缘的人,身上沾染了血腥和杀气,一时半会,是如何都洗不尽的。

唉……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空寂大师帮清歌着手收拾棋盘,一颗一颗撤了棋盘上的棋子,放入瓮中,似乎看透了清歌心中所想,笑道:“任何事都要面对,即使是错的,也要自己去了解。”

清歌点头。

许多年之后,清歌再来九华寺,方知道当初自己不过是自作聪明领会错了大师华丽的意思,若是清歌早些知道,空寂大师话语里真正的含义,或许就不会让自己一错再错,为了一段孽债,迎合上了自己全部的青春。

可惜,那已经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夜晚,清歌早早熄灭了屋里的油灯,坐在斋房的床边,静静等着那几日里一样的动静。身上已然是换了那日穿来的华贵的红衣,长长的衣摆拖了一地,身上那凤穿牡丹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可惜的是那白色粉色,依旧是成了斑驳的陈旧颜色。

只是今日的动静也似乎有些不一样,那站在房顶上的人,没有站在院中看着清歌的窗户发呆,因为那人看清楚了平日里紧闭着的窗户,今日大开着。无星无月,里里外外都是黑漆漆的。

平日里的这时候,清歌必然是在点着灯抄写佛经,削瘦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笔杆随着手上的动作一动一动的,一抄,就是一夜。

那人思忖了片刻,轻手轻脚来到清歌窗户前,脚尖一点,就跳了进去。脚甫落地,就听见清歌幽幽的声音:“你来了。”

是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质疑。只是这声音平和,和过去七年自己认识的那个会对自己撒娇的清歌,都不一样。

清歌一拂手,桌上的油灯亮起,照映着站在屋内的苍佑高大的身形无比的窘迫。

苍佑才看清清歌的模样,只是淡淡的坐在那里,拥着一身红衣,脸上笑靥如花,戏谑看着窘迫的苍佑:“若我今日不早睡,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在院中看着我?”

苍佑沉吟,脸色略有些苍白:“你在这里,一直很好。”

清歌接了话头,幽幽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我……需要你。”苍佑抬头,有些狼狈的眼神勘勘装进清歌如古井陈波似的眼睛。这是第一次,清歌在苍佑的眼里,看见除了冷静和深邃以外的表情。

心里一疼,只为了那一句:“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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