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退守
北堂一泓城上的弓箭手,迟迟不得发。蒙格人押着那十万人和那些无辜的民众,在烈日下面,叫他们不吃不喝,与城上的北堂一泓僵持了两天三夜,身体不及军人的百姓,陆续倒下去,哭喊声震天,祈求北堂一泓开城放人。
只是那蒙格军队,既不谈判,也不攻城。
北堂一泓不能开城门,憔悴下去,日日送进去的饭菜都完好的再送出来。城中粮草不足,更是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清歌从北堂一泓房间出来,手上端端一整盘完好的饭菜,未行几步,就见对面一个士兵低头匆匆而来,见了清歌也不行礼,擦肩而过的时候,手腕一抬,就往清歌面前的托盘里,丢了一团白纸。
清歌犹疑之间,回头已然不见那士兵,身形一转,就去了厨房。
白纸黑字,清晰明了,端端写了一个字:“走。”苍劲有力,笔锋犀利,却是清歌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清歌将纸团丢尽炉火里,登上了城楼瞧着城下的蒙格军队,心里却似千军万马在奔腾。
苍佑能向着围城之中送信,能力是毋庸置疑,北堂一泓此次出征虽然不是他的安排,但是也是必然做好了防备。这样的感觉叫清歌心里莫名难受起来,焦灼的好似被放在火上煎烤一般。
既然万事俱备,何苦配上自己这个附带品,既不能尽力帮助北堂一泓,又不能失信于苍佑。
只怕这城下数十万的蒙格军队,还有这空城计,都和苍佑拖不了干系。
蒙格人攻城,也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眼见着下面的大军和百姓,在烈日下焦灼而死,哀鸿遍野,腐尸横陈,北堂一泓心念百姓,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北堂一泓寻清歌一路寻到了厨房,就见清歌站在灶台边发呆,笑道:“你莫要告诉我,这两日的饭菜都是你在体验生活?”
清歌抬眼,瞥了一眼强笑的北堂一泓,短短三天,已然瘦脱了形,眼眶凹陷下去,连日不睡,黑眼圈深得像熊猫一般,不愿意拂了他的好意,清歌“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眼光顾盼流转,微微眯起,就是不肯看北堂一泓一眼。
北堂一泓背手走到清歌身边,着迷一般的抚上清歌皙白的脸庞:“对不住,倒是叫你和一起,身陷死水之中。”
清歌撇开脸,眼光闪了闪,许久才道:“你是准备守城吗?”
北堂一泓叹息,避开了清歌的话题,缓缓道:“舒三小姐,我知道你必然是有办法出去。你走吧,回盛京去,帝君并不知道你随军,想必不会牵连到你。”
清歌一凛神,瞧着北堂一泓的背影,虽然是背对自己而立,那洁白的长衫服帖的垂到脚踝处,熨帖的那后背都分外的笔直孤寂,在清歌眼中化成这极北之城的一阵风沙,焦躁的来回游走,却洗不去孤单。
未及思考,清歌下意识淡淡说道:“我不走,我和你一起。”临末了,又补上了一句:“不管生死。”
北堂一泓之时侧了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举步就出了门。
出乎意料的是,晌午时分,清歌未登城楼,就听闻北堂一泓派大使和谈,答应蒙格人,宣布兵败让城,后撤百里,各守领土。
心里一阵慌张,向着北堂一泓的房间奔去,外面的士兵摇头叹气,门口还守了一众脸色铁青的将领,手扶长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清歌心里抽疼起来,那是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即使在千羽城,斩杀三岁的孩童,也未曾手软过的西鹭,如今心却是被生生挖去一块,除了愧疚还有无法言语的辛酸。
若是叫苍佑知道了,怕是会提剑斩杀了自己吧。
清歌当门一脚,踹开了北堂一泓的房门,却见北堂一泓并不是沉沉睡去,只是背手站在一副画前,画上万里江山,如云似雾,好似那人间天堂。
“为何弃城投降?”清歌淡淡问。
若不是和北堂一泓相处时日甚久,知道那寸寸国土对他的重要性,清歌会以为站在面前的这个白衣书生,不过是个懦夫。
男儿不是当战死沙场而笑,为蜗居苟且而痛哭吗?
北堂一泓顿了许久,转身时候,笑容满面:“难得我放松一次,如今这江山已然肯定不是我的了,何况门口百姓将士数十万,我守不住。”
清歌呛声:“你若是坚定,他们必然和你连心,饶是徒手肉搏一场,也定能灭的那蒙格人。”
北堂一泓却定定看着清歌倔强的小脸,许久才哧笑一声,摇头道:“舒荷,你如何会不明白呢?”
清歌愣住。认识北堂一泓至今,都是“舒三小姐、舒三小姐”的叫,清歌不是没有告诉过北堂一泓自己的名字叫做清歌,只是说完了,转脸依旧是叫自己“舒三小姐”。
这是第一次,北堂一泓叫了清歌的名字,虽不是正名清歌,也是自己顶替了的名字。
讷讷不得语,气氛一时焦灼起来。
清歌后退两步,琢磨不透北堂一泓话里的含义,转身出门,关上了门,面对那一众将军。
却是一个个殷殷切切,等着清歌的答复。
清歌朱唇轻启:“太子仁厚,不忍看那城门口的百姓受苦。愿意归降。”
将领们表情各异,或沉着,或焦躁。一个人却勘勘指定清歌道:“我道是红颜祸水,你们偏生不信,说什么为那城中百姓,如今已经死了大半,却是舍不得这舒家三小姐的生死而已。”
清歌冷眼瞥了一眼那人,铠甲是愤怒发红的双眼,似乎要迸出血来。那凶狠的眼神和清歌的清冷,勘勘撞在一起,却是硬生生被拉扯了回去。
清歌扬长而去,刻意忽略心中那忽上忽下的不安。
大军退出宜城,原本是天朝的百姓却跪谢天恩,感谢太子仁厚,场面叫蒙格人笑得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就在那一路的嬉笑里,北堂一泓沉着眼眸,默默穿过夹道的军队,率领十万大军,退出宜城。清歌愤恨,看着那些张狂的露出一口黄牙的游牧蛮夷,恨不能身上多生出些许刺来,定叫那些人在地下笑个够。
清歌捏着马缰的手都僵硬起来,身边的北堂一泓依旧沉着,轻声道:“舒三小姐,马上就要出城了。”
清歌回神,瞧着城外的阳光今日不太好,虽然是晴天,但是太阳都隐在了乌云中都懒得出来,想必也是瞧着这十万军队,怏怏的,夹着尾巴出逃,必然是分外的好笑。
蒙格人扣押了北堂一泓十万军队,说是两国和谈之时,立马送到。只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蒙格人生来脸皮厚,不过是占了天朝三个城池,就把自己提升到了“国”的高度,欲和天朝并驾齐驱。
众人嗟叹,却是无可奈何。
大军退守五十里,停下修正,军心颓丧,入耳都是叹息。清歌一直找寻那个给自己送信的士兵,只是那日只是仓皇的擦肩而过,哪里记住了那人的样子?
出城之时,迎出来这般远,也不见天朝的粮草。清歌自然知道,这都是苍佑从中作梗,相信这不战而降的消息,不日就会传回盛京,北堂一泓将要面对什么,清歌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北堂一泓缠绵病榻,不愿意给军医诊治,清歌日日陪在身边照拂,北堂一泓的精神,似乎被抽空了一般,颓然倒在马车上,日日拉着清歌的手说着梦话,好似又回到了疏影阁的时候。
高大的身躯,昔日的战神,颓然倒塌下去。
退守一百里,安营扎寨,清歌守在北堂一泓的营帐,给北堂一泓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北堂一泓声声叫唤着清歌的名字,却不是惯常的“舒三小姐”,而是从没有人叫过的“舒荷”。
那名字对于清歌而言,毕竟是强加在头上的,却是有些陌生别扭,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叫着自己。
“舒荷……舒荷……”
“我在……”清歌抓紧了北堂一泓苍白的手,冰凉一片。不禁两只手都握上去帮他暖着。
明知道这些都是做的无用功,但清歌却是由衷的希望,这个人,会好过一些。
北堂一泓在睡梦里,寻到了些许安稳,扯了唇笑起来,喘息有些粗重,闷在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当真是不记得我了……”北堂一泓喃喃自语,叹息一般的声音。
清歌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凑近了耳朵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许久都只能听见北堂一泓喘息的声音,不见他有什么其他的反应,许久抬起头来,愣愣盯着北堂一泓脸上的笑容,只是微微扯了唇角,还犹带着睡前的那句叹息和无奈。
清歌不明白,是在叹息什么呢?
从认识到如今,几乎片刻不离,还要记得什么样不一样的场景?
替北堂一泓掖好被子,门口有人徘徊不进,清歌转身迎上去,却是北堂一泓身边最贴身的战将,右将军于得水。
于得水不过二十七八,和太子北堂一泓相仿的年纪,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成了太子身边比较贴近的人罢了。
所以相对于其他对清歌心怀梗塞的人来说,于得水算是比较欣赏清歌的,毕竟清歌参与初次攻打宜城时候的凶猛模样,都是入了于得水的眼。
见清歌出来了,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却是没有舒展,清歌淡然道:“怎么了?”
“舒三小姐,圣旨来了,军营门口候着呢。”
清歌一敛眉,于得水随了太子北堂一泓叫自己舒三小姐,并不惊奇。惊奇的是,昨日刚安营扎寨,今日圣旨就到了,却不知道是为了北堂一泓在城中的一纸捷报,还是那战败投降之事。
眼见着北堂一泓不能接旨,稍作思忖,横竖都是躲不过,裙摆微微一动,就向着军营门口走去:“走,去接旨。”
“是!”于得水瞧向清歌的眼光,多了些许尊敬,此时太子已经是大势已去,清歌却是独挡一面,不肯避嫌,或许,太子的所有坚持,都是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