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荡然无存
再看那皇帝,猛然起身,神情骤变,先前的傲慢、冷淡、愤怒,此刻全都荡然无存,仿佛世上只剩下一种情绪在左右着她——那就是恐慌。
皇帝非常重视那个公主……没错!在公主的安危面前,恐怕一切皆如天边浮云!我得抓住这个机会!
“皇上!”思忖至此,我强压住心中的忐忑,蓦地高声一喊,成功吸引了女帝的注意力,“在下听闻萑苠草能医治公主疾病,眼下萑苠草花分别由程公子与在下保管,还请皇上以公主玉体为重,先治病救人要紧!”一席话迅速说完,我只觉自己那怦怦直跳的心脏简直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女帝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看了几秒,旋即侧身快步走下台阶,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下令:“传朕旨意,先放了辰灵,让他和朴副使随朕来!其余人等,全部退下!”
太好了!管用!
“是——”在一行人的跪拜中,东漓女帝迫不及待地向殿外走去。顿时松了一口气的我也赶紧奉旨跟上。由于辰灵才刚被人带走,所以我们一出殿,得令的他就已在殿外候着了。他默默地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同我一起紧跟脚底生风般的女帝。
公主的寝宫似乎与皇帝的书房相去不远,我跟着皇帝走了没多久,一片在清风中微微摇曳的植被就闯入了视野。我有意无意地朝那儿瞥了一眼,大概是已然入秋的缘故,多数植株的顶端都已结上了绿色的果实,有些甚至已经染上了黄褐色。我忽然觉得这种植物有点眼熟,但我明白即使眼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便没做多想,径自随女帝穿过一条小道,抬头望见了高堂华屋外赫然悬挂着的匾额——“宁瑶宫”。
皇帝轻车熟路地往宫里冲,完全无视了跪地接驾的一帮宫女太监。我和辰灵也只好一路小跑,以跟上女帝的步伐。
“思儿!”位于最前方的女帝一进里屋便心急火燎地跑到床边,伺候着公主的婢女见状慌忙起身退到两侧,让皇帝得以径直抱起病榻上的女子,“太医!”她不计形象地怒吼。
“臣、臣在!”一旁的一位老者和三个中年男子不知是被女帝吼怕了,还是对公主的病束手无策,他们个个弓着身子埋低脑袋,一句“臣在”几乎都答得结结巴巴诚惶诚恐。
微喘着气的我好奇地凑近,伸长脖子欲一探究竟——映入眼帘的景象着实吓了我一跳: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子正躺在女帝的怀里,她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整张脸上仿佛没有一处是干燥的,汗、泪、涕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何者是何,她浑身发抖,张嘴喘息,四肢还间歇性地抽搐着。
“思儿!皇姐在这里!别怕!”女帝心疼不已地搂着她的妹妹,焦虑和慌张几乎溢满了她的容颜,她不停地唤着妹妹的名字,可怀中之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痉挛的折磨之下,根本吐不出一个字去回应她,“还不快将萑苠草交给太医!”女帝冷不防想起了我们,扭头对我们厉声下令。
我不禁看了身旁的辰灵一眼,只见他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榻上之人,想必也是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揪心的场面。我不做他想,和回过神的辰灵同时掏出了怀中之物——打开纸包,已然干枯的双色花瓣这就跃然眼前。太医们听闻有此神药,纷纷凑了过来,各抓取了约朴一半的红白花瓣,匆忙去外屋准备药剂了。我与辰灵则仍旧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过后,我们一致看向那痛苦到表情扭曲的公主。
不对……不对劲……这、这真的很像……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病痛发作的女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在脑中迅速成形。
有可能吗?堂堂的一国公主,被皇帝这般关心、爱护着的皇室血脉,有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照顾着的千金之躯……可是,实在是太像了,虽然以前并非亲眼所见,但光看电视节目和文字描述也觉得……这症状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大帮子人整整忙活了约朴半个时辰,取药,制药,喂药,擦汗,把脉……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服下由萑苠草花制成的汤药后,东漓公主流汗和抽搐等症状渐渐地消失了,她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边上的太医和奴才们见了,纷纷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仿佛一场暴风雨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没有人胆敢带头开口说一个字。一行人全部默默地站在一旁,只缘病人的家属——他们的君王还坐在床边,正亲自为她的妹妹擦拭着脸上的汗珠。
我望着女帝轻柔的动作和怜惜的眼神,先前对她的不满好像也因此减了几分——这个女子,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也许她对臣子堪称严苛,可对她的皇妹,却是万般疼惜。
只见女帝小心翼翼地替病榻上的女子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向我和辰灵走来。我注意到,此时她的脸上已然撤下了为人姐的柔情,转而换上了一代帝王的肃穆。
带着那样冷厉的神情,女子一言不发地往外屋走去,屋里的几个太医和部分宫女则识时务地跟在了她的身后。我见状,也赶紧同辰灵一后一前跟了出去。
“吴爱芹。”来到外屋,女帝落座于主位,冷不防喊出这样一个称谓。
“臣在。”四名太医中最年长的老者弯着腰,出了列拱手应道。
“你知道朕要问什么。”女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老者的头顶。
“臣以为……”老人停顿片刻,似是犹豫不决,“这萑苠草的双色花,只能解一时之急。”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尤其是那女皇帝,直直地盯着说话人,那双丹凤眼中透出的寒意,仿佛在预示着又一场雷暴的来临。
“陆爱芹。”本以为女帝会对着那吴太医乃至所有人发作,谁知她却话锋一转,叫了另一个太医的名儿。
“臣、臣在!”更令人意外的是,吴太医身后的一个太医闻言竟打着颤跪了下来。
“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吗?”女帝冷着脸看着别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臣……不敢忘。”中年男子的双手撑于地面,微微发抖。
“说。”女帝简洁明了地命令道。
“臣寻得医书记载,北梁皇宫内有一味神奇的草药,相传能治百病,其名为‘萑苠草’,兴许……能治好公主的顽疾。”中年男子低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说着。
“朕也这么记得。”女帝看了陆太医一眼,旋即移开了视线,“幸好你当时说的是‘兴许’。”
“臣有罪。”也不知是为人臣久了被压迫惯了,还是这其中真的有他做错的地方,陆太医这就俯身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回来接着替公主治病。”只是一瞬间,女帝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谢皇上!”陆太医又一叩首,而后匆忙起身,带着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告退了。
好无辜……人家分明说了“兴许”,现在结果不尽如人意,他就得挨板子吗?而且被打了,还得继续替你妹治病,继续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这帝王之家,果真如此无情?
“辰灵。”岂料女帝迁怒一人不够,居然还揪着辰灵不放。
“草民在。”
草民?他不是皇帝封的官?
“你听到了,”女帝没有马上发话,而是略有停顿后才说了这四个字,“萑苠草花无法根治公主的病。”
“是。”辰灵垂首。
“你也看到了,公主发病时的模样。”
“是。”
“那你可否想到,在你前往北梁求药的近半年里,公主要忍受多少次这样的折磨?又要面对多少次丢了性命的危险?!”女帝的语气不再平静,凌厉的丹凤眼“唰唰”投出数道寒光。
“是……”须臾缄默后,辰灵最终开口称是。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朕,并不讨厌你。”女帝略微抬高了下巴,眸中只剩叫人心悸的冷色,“只是你的罪过,如今无可赦免。来人,将程氏四子关入天牢,听候发落。”
还是要关!?
“启禀皇上!程公子身上还保管着萑苠草花的白色花瓣!”情急之下我慌不择路,试图暗示女帝此人关不得。
“那又如何?”可惜她好像没能听懂我的言下之意——或者说,她在装傻充愣。
“……”我被对方一个似带挑衅意味的眼神给噎了个正着,但话都出口了我自然不能半途而废,“皇上朴非不知道,保管红白双花的两人是不能离得太远的?”我弱弱地试探道。
“还有此等规矩?”她微眯着眼瞅了辰灵一眼,又似笑非笑地注目于我,“那就劳烦朴副使一同前往我东漓天牢吧。”
我了个五雷轰顶!这与我何干!?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欲救人却反被关,搬石头砸脚的我登时瞠目结舌。
“皇……皇上因此而将作为梁国副使的在下关入大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被噎傻了的我差点就无言以对了,幸好我及时回过神来提醒对方。
“‘因此’?”女帝仍旧保持着方才那略显嘲讽的神色,冷不防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又像意有所指,“朴副使似乎同程家四子交情匪浅?”
她、她看出来了?就靠这么短暂的接触?等一下,现在不是讨论交情深浅的时候。
“回禀皇上,”我勉为其难地镇定下来,对着女帝拱了拱手,“在下与程公子相识不过数月,我们之间的交情,恐怕没有皇上所想的那般深厚。”
“那朴副使何以一再阻挠朕将辰灵关入天牢?”女帝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既然聪明如她已然察觉,那我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启禀皇上,再下斗胆认为……求药用时过长之事,不能全怪程公子。”说出了心中所想,我却生怕会因此开罪这一国之君,故而一颗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不怪他,朴非怪你北梁?”女帝立刻反唇相讥。
我去……再扯就扯到国家大事上去了。
“回皇上,这件事既不能怪我北梁,亦不能怪程公子。要怪,那也只能怪天。”老天爷啊,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像这个女人一样跟我计较哈……我绝不是真的要怪您,只是在这家伙面前不得已而说之,我一片诚心,天地可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