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期待
“穆某所言,句句属实,童叟无欺。”他故作正经地替自个儿正名。
然而,我再也不打算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因为这其中不是存在着什么误会,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又犯病了——只是我好像没有意识到,经他这么一闹,我一日来郁郁寡欢的心情似有拨云见日之势。
“穆公子。”我整理好情绪,摆出正经的神情,“今日请你进宫,是想告诉你……我又咳出血来了。”
“何时何地?”见我转入正题,他也乖乖地收起了说笑的神情。
“昨日巳时,在皇上的书房。”为了让医者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等他再次提问,便主动展开了补充,“当时我正与皇上商讨东漓与我北梁结盟一事,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后来没忍住,就咳出血来了。”
“当时你可有大喜、大悲、大惊、大怒?”他定定地看着我,眸中泛着期待之色。
“有……”我颔首道。
“那就对了!”他的眼眸登时一亮,同时面露喜色。
“公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见对方似乎是证实了什么猜测,作为病患的我自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内情。
“这几天,我翻阅了许多医书,发现也曾有人同我一样,根据血树的症状,推测一树繁花的效力与气血相关。可惜,他们手上除了有一具长出血树的尸身,就再也没有其他证据。”一碰到与黄岐之术有关的话题,穆清弦的话匣子就怎么也关不住了,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那如今,穆公子可是从我身上找到了证据?”我顺势接话道。
“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气血与人的七情六欲有关,正如有人怒气攻心吐血而亡,朴姑娘突然咳血,极有可能也是情绪剧烈波动所致。”
“这跟一树繁花有何关联?”从对方的话语中并未听到一树繁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般人就算再高兴再难过,至于咳血吗?”他的一句反问,令我茅塞顿开。
“这就是一树繁花所起的作用?”恍然大悟的我急不可待地确认道,“这么说,倘若公子的推断无误,我以后应该尽可能地心平气和,避免激动、愤怒、悲伤、喜悦等各种情绪?”
他颔首称是,继而又补充道:“如此,应当能降低毒性对你的伤害。”
“可是……”一下子想到某件事的我陷入迟疑,“穆公子还记得我第一次咳血时的情况吗?当时我……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犹豫片刻,我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便是……有其他原因。”他望向别处,若有所思。
“会是什么原因?”我一边接口,一边陷入了思考,“等等,你刚才说,一树繁花与人的气血有关,会不会是……”我又犹疑了,毕竟自己对中医理论知之甚少,只怕贸然提出猜想会惹人发笑。
“是什么?但说无妨。”穆清弦倒是不耻下问,两眼直直地瞅着我。
“那天早上,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一碗血豆花。那血豆花里的‘血’,是一些家禽的血,对吧?”得到了鼓励,我不再纠结,心想就算听似不着边际的猜测,或许也能给对方些许启发,“我在想,是不是服食了血液,就会引起一树繁花毒性发作?”
“有这个可能。”他盯着我,点头道。
“又或者,是那日中的蛇毒,激发了一树繁花的毒性?”尝到了甜头,我放宽了心,开始各种揣测。
“这倒不太可能。”穆清弦当即摇头,“两毒相遇,尤其是两种剧毒相遇,通常只会相克相争,不会相辅相成。何况那日清早,你体内的蛇毒理应已清除干净了。”
“哦……”我受教地点了点头,“不过穆公子,说起情绪波动和服食血液,我记得我之前也有过特别害怕或者激动的时候,而在我平日吃的那些饭菜里,想必或多或少也混着些动物的血液,以前怎么就没发作呢?”顺藤摸瓜想起了这一重大疑点,我当场提问。
“这大约是因为,一树繁花从中毒身亡到再度毒发,中间会有一段时间的间隔。”
“何以见得?”
“那棵血树。”他用扇子指了指我的腰部,“有人保存过中毒者的尸体,而尸首背脊上的血树,并不是马上长出来的,而是过了数月才开始萌芽。”
呃……谁那么厉害,一具尸体能保存好几个月……好吧,古代江湖,神奇朴测,人们有的是办法。
“换言之,一树繁花之毒致人死亡之后,会潜伏在人体内,到了一定的时间或者受到什么刺激之后,就二次毒发?”我小结了两人的对话,得出了上述结论。
“目前来看,就是如此。”
“那我……会死吗?”
四目相对,我等待着一个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答案。
“穆某无法断言。”沉默片刻,他如是说。
“也就是说,一半一半。”我徐徐吐息,扬唇微笑,“不过,有此奇毒居于体内,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那倒未必。”我这边厢还怅然若失着,穆清弦却用这么一句听起来相当鼓舞人心的话打断了我,“还记得那次你中的蛇毒吗?若非你身中一树繁花,克住了蛇毒,恐怕在进城的路上,你就一命呜呼了。”
“你是指,一树繁花毒性太强,那蛇毒敌不过它,无法发挥作用,反倒让我保住了性命?”我认真地解读着对方的意思。
“正是如此。”他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当时我替你把过脉,你的体内确实有两股势力在互相冲撞,所以我才问你,以前有没有中过毒。”
“原来如此!”时隔多日,对方的一番解释令我豁然开朗,先前想不明白的事如今也对上号了,“我记得被蛇咬的那条腿里,是有过两股气在打架的感觉。”说到这里,我忽然眼前一亮,心中生出一种大胆的猜想,“如此说来,我现在岂不是百毒不侵了?”
“一般的毒,是奈何不了你的。”兴许是因为说到了点中听的,穆清弦不自觉地流露笑意。
“呵,这的确算是个好处。”我笑了笑,冷暖自知,“可是它毕竟是剧毒,也不晓得哪天就会要了我的命……”
“此话不无道理。”穆清弦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今日要再替你诊一诊脉,好回去替你调配草药,以期抑制毒性蔓延。”
“能配出这样的药?”我一听他已经有了对策,顿时两眼放光,来了精神。
“那是自然,我穆清弦可不是浪得虚名。”男子得意洋洋地说着,故作优雅地打开了他的扇子,又开始附庸风雅。
“是是是,穆公子神医之名那绝对是名副其实。”我被他的样子逗乐了,顺势恭维了起来,“那么还请穆神医替小女子诊脉。”说罢,我撩了撩右手的袖子,把手臂搁在了桌面上。他见状,也稍稍敛起了方才的得意之色,转而伸手搭上了我的手腕。
诊脉中的穆清弦脸上只剩专注,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我想,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放浪形骸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相当可靠的。
“果然,昨个儿你一激动,体内的气血立刻就不安生了。”凝神把脉过后,穆清弦身为医者的专业这就尽显无遗,“你跟皇上到底说了什么?把一树繁花的毒都给激发了。”他似是顺口问道。
“啊?呃呵……”思忖着既然让女皇帝对我们的约定保密,我也不好自己随便把秘密透露出去,于是我只好以干笑一声,打起了哈哈,“对了穆公子,”直至我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子分明是个如假包换的神医,“你听说过黎思公主的顽疾吗?”
话音未落,穆清弦的眸中好像是闪过了什么东西,旋即,他又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略有耳闻。”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皇上那么想治好公主的病,又同你交情匪浅,怎么没让你去帮公主治病呢?”我注视着男子的脸庞,既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也不解于他眼中那昙花一现的异样。
“让了,可是我治不好。”岂料面对我的疑问,他竟笑着,直言不讳。
“呃……”对方的干脆爽快反令我一愣。
“这天下也有我治不了的病。”穆清弦直视着我的双眼,兀自莞尔。
我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安慰的,或者道歉的,然而还没等我决定究竟该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朴无争的声音:“云儿,你在吗?”
“你大哥。”不待我这个屋主人作出反应,穆清弦倒先一步朝房门的方向指了指。
“失陪一下。”我冲他笑笑,便起身去开门,可是尚未走出几步,我就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向朴无争解释我屋里的这位穆神医?论交情,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互相拜访串门,还孤男寡女的呆在一个屋里?
“怎么了?”大概是见我突然停止在前往开门的道路上,身后的穆清弦有些不解。
“……”我回过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穆公子……待会儿能不能请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就当自己不存在?”
“为什么?”他微微一愣,一脸无辜,“你大哥又不是来捉奸的。”
“……”这家伙又开始语出惊人了。
“他当然不是来捉奸的。”我们之间又没有奸情可言,“可是你忘了,我中毒一事,是要对他保密的吗?”
“那我只是来探望朋友而已,不可以吗?”
原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了这种程度……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但是我大哥未必能接受我们……”
“云儿,你在吗?我进来了。”我话未说完,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等一下大哥!你不可以学柳自娫那套!
然而朴非定律又一次很好地得到了证实。当我手足无措地回过头去之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顿时,一种悲剧重演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每次我跟穆清弦讨论正事,都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这次的好像比上次的更难解决。
“云……”果不其然,朴无争最终还是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于是,现场三人表情各异:一个尴尬无语,一个笑容可掬,还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大概是惊讶不已吧。
“穆公子。”不过,朴无争到底是个见过世面、胸有城府的人,须臾的愣怔过后,他这就弯着双唇,大方得体地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