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幌子
“也不算突然，据探子来报，前阵子就有动静了，只不过他们藏得太好，没有被人轻易察觉。”江风阁内，朴无争为我解释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今回头想想，九个月前西凛骚扰北梁边境，也许根本就是个声东击西的幌子。”
他的这句话，瞬间唤起了我的回忆。彼时，恰逢我初入北梁皇宫，确实不止一次听闻左将军将西凛军队击退继而班师回朝的说法，看来就是那时候的事了。
“西凛人很厉害吗？”我注视着朴无争，认为他必定清楚这个问题。
“四国将士各有千秋。西凛彪悍，北梁骁勇，东漓与南浮虽勇猛不及，但他们一个善用计，一个善出奇。”
“这么说，应该算平分秋色？”我总结道。
“那要看统治者是谁。”他若有所思地作答。
“此话怎讲？”我出口追问，并聚精会神地等待他的解答。
“以西凛为例，他们的国君凛烈帝，为人暴戾阴狠，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样的君王，就能将西凛军队的彪悍凶残激发到极致。”他言简意赅。
“那漓国这次岂不是很危险？”我脱口而出。
“对。”他颔首称是。
“那……”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人的音容笑貌，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我们该怎么做？”
“既然北梁是要与东漓结盟的，自然该有盟友的样子。”他悠悠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打算帮他们？”
“倘若这次北梁雪中送炭，助东漓击退敌人，结盟一事就势在必行。”
“可是，皇上已经同意与北梁结盟了。”我不再隐瞒。
“他同意了？”朴无争讶然地瞅着我。
“嗯。”我点点头，如实相告，“就差程、穆两家的意见了……本来我是想等事成之后再给你个惊喜的。”
“呵，我的云儿果真能干。”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宠溺地笑了笑，“不过，要是北梁帮了东漓这个大忙，再要结盟，一切就都今非昔比了。”
他的言下之意我懂，如若欠了北梁那样一个大人情，那结盟的条件还不是彻底由北梁说了算？
“可是，西凛人那么强悍，而且还有南浮人加盟，如果北梁与东漓形成了统一战线，就变成了二对二的局面，想来……定是苦战……”眼看一场四国大战已初具雏形，我不免心生忐忑。
“东漓人也没这么孱弱。再者，难道云儿还不相信师兄的能耐？”朴无争冲我莞尔一笑，说得倒挺轻松。
“不是不信……”虽说我是真没见识过他领兵打仗的能力，“只是，毕竟要上战场，这刀剑无眼，世事难料的……”
“云儿知道心疼我了。”我这边一本正经地担忧着，他那边的思维却一下子跳到了火星上。
“……”是以，我不由被他出人意料的一句话给噎了一下，“朴非我以前从不担心师兄吗？”
“从前在云儿眼里，师兄可是无敌的。”他扬着双唇，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说真的。
“……”我一时语塞，只能不知所措地瞅着他。
“呵呵……傻丫头，师兄舍不得逗你了。”眼里噙着满满的笑意，朴无争温柔地握起我的右手，掌心的温暖这就在我的手中蔓延开来，“走，去见漓景帝。”说罢，他拉着我出门，直奔上崇殿而去。
“你有何打算？”接近目的地之际，我忍不住开口询问，为的是心里有个底。
“我会向景帝请示回北梁，然后带军队入东漓，钳制住西凛的势力。”他简洁明了地回答，忽而回头看着我，“你跟我一起回去。”
“啊？”我闻言不禁一愣，可转念一想，他的安排无可厚非，我身为北梁副使，遇上如此战事，的确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东漓宫中，“但是，皇上可能……”话到嘴边留一半，我愣是将“不会答应”四个字咽了回去。
“你说什么？”见我似乎欲言又止，朴无争不由一面行走，一面扭头来问。
“没什么。”我笑了笑，不作他言，而脑中，已是思绪流转。
皇上会放我走吗？国难当前，公主又逐渐康复，假以时日，想来就算没有我从旁辅助，她也能够顺利痊愈，那皇上应该不会再硬扣着我不放了吧？这么一来，我倒是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这里了？而且结盟一事，好像也不用我再操心了？
思及此处，我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想着胜利在望，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底的步伐，与朴无争一前一后迈上台阶，来到上崇殿外。由于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成了上崇殿主人默许的常客，故而守门的太监一见是我，连通报的工夫也省了，直接放行。
“你怎能自由出入皇上的书房？”跟着我沾了光，朴无争颇感意外。
“厉害吧？”我扭头抿了抿嘴，冲他调皮地笑了笑。
“嗯，厉害。”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随我一同进了皇帝所在的正房。
然而，一进到屋里，方才所有的嬉笑便被压抑的氛围排除在了门外。我看见漓景帝坐在案前，底下是几名神色凝重的文武官员，许是因国事忧心，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不轻松。
“参见皇上。”我与朴无争站定，拱手行礼。
“免礼。”黎烨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我正揣测着个中缘由，抬头却见部分官员不满的眼神。
“事出紧急，未经通传就擅自入殿，还望皇上恕罪。”一旁的朴无争冷不丁如是说，登时点醒了疑惑不解的我。
皇帝不介意我随意出入，不代表他的臣子不在乎我们这两个北梁使节从天而降——这回，是我思虑不周。
“无妨。”黎烨面色如常，顺势为之，“两位急着见朕，究竟有何要事？”
“看皇上和各位大人眉间微锁，想必是在为浮、凛两国合击东漓之事而感到忧心吧？”朴无争站直了身子，直面座上之人，单刀直入。
“朴将军对他国的军情倒是十分清楚？”不知是不是主观意识过强的缘故，我总觉得黎烨的这句话像是在讽刺朴无争。
“呵……”朴无争毫不动怒，轻巧地笑了一笑，“朴某好歹也是我北梁的一员大将。何况如今身在东漓皇宫，有些事情，想不听到风声也难。”
“朴将军是在暗指我朝的消息走漏得太快？”黎烨似笑非笑。
“朴某并无此意。其实我二人今日前来，是想向皇上伸出援手。”眼看两人似有针尖对麦芒之势，朴无争及时道明来意，成功扭转了好事反成坏事的局面。
“哦？”黎烨听了，平静依旧，并未表现出我预想中的反应。
“据闻，目前漓国西、南两侧均遭受敌军猛攻，以贵国一己之力，恐怕难免顾此失彼。为此，我二人愿意速回北梁，求得吾皇圣旨，由朴某亲自领军，堵住西凛的势力，替皇上一解燃眉之急。”朴无争口若悬河，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
可是，再怎么谨慎还是难免会得罪东漓大臣。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看起来位高权重的中年男子冷着脸说：“朴将军似乎对我东漓甚为轻视。”
“右丞相误会了。”面对男子口气不善的指摘，朴无争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朴某此行完全是出自善意，绝无奚落贬低之意。”
“启禀皇上，臣以为，此事当以大局为重。”这时，另一个看上去比那右丞相更为年长的男子对着黎烨拱了拱手，突然开口。
“左丞相总是以大局为重，真不愧为我东漓栋梁。”右丞相不冷不热地说着，显然是将矛头指向了他的同僚。后者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但我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哼声。
我记得朴无争之前告诉过我，左丞相就是辰灵的父亲，那么这右丞相……就是穆清弦的爹？怪不得，两人看起来颇有针锋相对的架势。
现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也说不准是谁和谁的气场在作祟——直到沉默许久的黎烨开启了双唇：“难得北梁有此诚意，朕就……却之不恭了。”
“皇上！”右丞相一听，急忙拱手欲言，却当即被他的主上一口打断。
“穆爱芹，”黎烨眸光一转，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右丞相，“眼下大敌当前，是朕和你的脸面重要，还是我东漓子民的性命重要？”
不容置喙的质问，炯炯如炬的目光，令中年男子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也让我见识到了黎烨在关键时刻身为一国之君的魄力与气量。
眼见再无人提出异议，黎烨的视线又移回到了朴无争的身上：“还请朴将军尽快启程，助我东漓击退来犯之军。以此为契机，相信漓、梁两国，很快便能成为极佳的盟友。”
成功了，我心中不免一阵窃喜。虽然有点之前的委屈貌似白受了的感觉，但结果好一切都好，不是吗？
“皇上英明。”我正暗自高兴着，朴无争已然双手抱拳恭维了一句，“那么我二人，这就告辞。”
“慢着。”岂料我俩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黎烨就出人意料地喊停了，“朕说的，自始至终都是朴将军一个人。”
什么意思？
我不由一愣，身边的朴无争似乎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朴将军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朴副使一直在尽心尽力为朕的皇妹医治顽疾。如今公主尚未病愈……”说着，黎烨看了我一眼，“她，不能走。”
“皇……皇上！”入殿以来除了行礼都未尝开口的我，此刻不得不出声了，“这几天公主的病发作起来，症状已经轻了许多，相信不日便能痊愈，根本不需要在下从旁照顾了！”
“皇上听到了，她已经没有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朴无争的语气透着几分生硬。
“有没有必要，朕说了算。”彻底无视了我不解的眼神和合理的说明，黎烨连道理都不讲，径直起身道出了这句冷言冷语，“鲁爱芹。”他蹙眉注视着我们，旋即沉声道。
话音刚落，我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一股强力拉了过去。我当即惊得大叫一声，以此为开端，现场登时生变。回过神的朴无争意图将被劫持的我救回，却不料在场的几名大臣里居然有不止一个武官。当朴无争一手伸向我的时候，两个敏捷的身影突然落到了我们之间，硬生生地拦下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