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面之缘
东城门？老妇？
“她是不是还带着个年轻的男子？”回忆起初到洺安城之日的那一幕，我抬头询问。
“是的。”
“带他们来见我吧。”
记得三天前，我曾突然想起了还有那么一对祖孙，并吩咐朴无争的手下去安排替那未被关押的孙子解毒。想来此刻，他奇毒已解。
片刻过后，士兵带着一老一少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年轻的男子已全然不似先前所见，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张脸容光焕发，看来我的推测无误了。
“大人！”我正欲起身相迎，一老一少已猝不及防地跪倒在我的面前。
“怎么了这是？”来人的举动令我不由一愣。
“多亏了大人，民妇的孙子才捡回了一条命。今日民妇特来叩谢大人，大人的大恩大德，民妇一家无以为报啊！”老妪一边感激涕零地说着，一边同她的孙儿一起朝着我不停地叩首。
“呃……别别！大娘你快起来……”这三叩九拜的阵仗我着实消受不起，因此我慌忙蹲下身子，试图将其扶起，“大娘快快请起，您孙子没事了就好……”要搁在现代，她比我妈还要大上好几岁，我见着她还得叫声“伯母”之类的，哪受得了一个长辈这么给我磕头？
“谢大人，谢大人！大人妙手仁心，是我全城百姓的救命恩人！民妇低微无能，只能在这儿给您磕头！为您祈福了！”岂料我越是想拉她起身，她越是一发不可收拾，弄得我那叫一个窘啊。
然而，更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还在后头。老妇的言行很快惊动了周围的将士和民众，他们仿佛受到感应似的，纷纷往我这里靠了过来，靠过来也就罢了，还接二连三地屈膝下跪，最后干脆发展成齐声叩谢：“谢大人救命之恩——愿大人长命百岁，福泰安康——”
众人齐跪我独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几乎水泄不通。我没想到，一只小小的蝴蝶偶然扇动了翅膀，竟能引发这样一场风暴。那场面，我听过，也见过，却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作为事件的中心而亲身经历的一天。
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生命是如此的珍贵，又是这么的有意义。不是因为大家都在向我跪拜，只是因为，眼前跳动的，是一颗颗淳朴而诚挚的心。
很多时候，我们不需要多少名誉，不需要多少利益，只消一句发自肺腑的感激，一份忱挚真诚的祝福，便足以叫人热泪盈眶。
“……”我双目含泪，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大家真的不必如此，能够成功解除危机，是所有大夫、将士和大伙儿共同努力的结果……大家快起来吧，如此大礼，我当真受之有愧。”
“朴大人当之无愧。”话音刚落，一句中气十足的男声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正步伐矫健地向我走来，“朴大人，你的确是尽心尽力救了我东漓数万军民，柯某在此代表城内所有将士和东漓子民，谢过朴大人。”语毕，来人倏地朝我抱拳低头。
柯某？传说中的那位柯将军？洺安城眼下的老大？！搞大了！
“将军真是折煞在下了，这……这真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穆公子……”说着，我扭头向穆清弦所在的方位看去，却意外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
咦？人呢？！
“朴大人过谦了。穆神医早已告知本将军，辨别阴阳双煞的法子，实属朴大人所出，并且朴大人一直以来都亲力亲为。柯某数日来虽未曾拜访，但城中一切皆看在眼里。朴大人虽非我东漓中人，入城以来却不分彼此，尽心救治，这一点，连柯某也望尘朴及。”柯将军放下双手，抬眼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我，不像是在讲客套话。
“在下做这些，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无事，然后，大伙儿才能共同抗敌，将西凛人打回境外。”既然对方是认真的，那么我也自当郑重其事。
“朴大人言之有理。”柯将军略作颔首，随后仰起下颌，环顾四周，他一脸严肃地张开了嘴，“即日起，我洺安城内不分漓梁，众将士当同心协力，早日将敌军赶回西凛！”
“是！”大将振臂高呼，军民群情激昂。
眼看士气高涨，众志成城，我亦不由心生欣慰。
不过，北梁的援军和东漓的大军之前有过不愉快吗？
夜晚，当我在府内对朴无争提出上述问题后，得到的是朴无争笑意盈盈的回答：“前阵子是闹过点矛盾，但如今，好像被我的云儿化解了。”
“……”听着朴无争如获至宝的口吻，我隐不去脸上的笑容，“今天我当真是被捧上天了……到时候摔下来怎么办？”
“有我在，你摔不下来。”朴无争宠溺笑语。
“……”心中的那点小得意小甜蜜没个消停，我怕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要飘飘欲仙了，所以赶紧扯开话题，“对了，你看到穆公子了吗？”
“刚才喊累，回房休息了。”朴无争收起部分笑意回答，“说起来，他是东漓人，怎么不住到柯将军处，反而呆在我北梁营内呢？”
“因为和我住在一块儿，行动起来方便些吧。”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个原因，“我有点事找他，你早点歇息。”说罢，我转身欲走，岂料刚一回头，就看到穆清弦正往我这儿走来。
挺好，省得我跑一趟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穆清弦笑眯眯地靠近了我俩，手里还拿着本册子，“朴将军。”他不忘向朴无争打个招呼，随即再看向我，将册子递了过来，“明天还有最后一批没解毒的，大约一千七百余人。”
“终于要结束了。”我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记录簿，翻看起来。
“这是记录在册的，估摸着还有一些没被关押散落在外的。虽然按你所说，在七天前就贴出告示让他们自己来领解药，但还是有大概几百人，不是怕被问罪，就是还没排上号。”穆清弦补充说明道。
“再贴份告示吧，讲明决不问罪。”我抬头提议。
“好。”他点点头，“我去安排。”
“对了，”一事毕，一事起，“今个儿白天，你上哪儿去了？”我注视着他问。
“我跟你一块儿在广场上救人啊？”他眨巴着着眼睛，眸中写满无辜。
“哦……那么大阵仗你也看见了？”我轻轻挑了挑眉。
“……”他脸色微变，旋即赔笑，“看见了。”
“哦……那为何当我想找你一同分享那份喜悦的时候，却连你的半个影子也没见着呢？”我抿嘴微笑。
“大伙谢的是你又不是我。”他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
“那是因为某人让大伙以为解毒一事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毫不客气地揭穿道。
“这……办法本来就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嘛。”他不知悔改地摆出一张“欠扁”的脸。
“没有你的解药，我的办法会有用武之地吗？”
“啊哈哈……解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配得出来。”
“……”办法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想得出来——虽然除我以外恐怕也只剩下辰灵了。
“好了，朴姑娘，我是神医，见不得那场面。”他说得煞有其事，只是叫人一时找不出这其中的逻辑，“时辰不早了，穆某告辞了。”笑容可掬地作了个揖，他这就自说自话地离开了，留下我眯起眼睛目送着他这天外来客的背影。
“云儿，你同穆神医，似乎越发熟络了。”耳畔，朴无争波澜不惊的话语冷不防响起，唤回了无语凌乱于风中的我。
“嗯？”我下意识地侧身，向朴无争投去询问的目光，却目睹了夜色下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呃呵……”蓦然想到一种可能性的我哑然失笑，“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虽然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替真正的朴云玦加以调侃，但话从口出后我还是不免有些后悔。
朴无争闻言须臾愣怔，旋即扬起双唇，他的面具毫无预兆地凑近了我的脸，温热的气息直扣我的肌肤，他的嗓音冷不丁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你觉得呢？”
突如其来的举动却显得无比轻柔，近距离地对视，感受着彼此的呼吸，我一下子红了脸，一颗心怦怦直跳。
自、自……自掘坟墓啊我！
“我开玩笑的，呵呵……”视线游移中，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我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语毕，我头也不抬地转过身子，一溜烟地跑开了。
两颊的热度似乎尚未退去，我一直跑到看不见他的地方，才敢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他以前不会这样啊？不过貌似曾经对辰灵的存在有过丁点意见……可是……啊啊啊——不想了！回房睡觉！
翌日清晨，我早早起身，投入了新一天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我倒也没再想起昨夜的那段小插曲。
许多时候人就是这样，一直惦记着不放，于是越来越纠结，不去思考不去叨念，反倒就这么过去了。
是夜，经过近十日坚持不懈的奋战，我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解毒任务。坐在浴桶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心里好不惬意——直到屋外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大人，府外来了一大群人，说是想求见大人。”
“什么事？”毕竟男女有别，城里的将士们又不知道我乃女儿身，是以，听闻此言的我不由紧张起来。
“小的不知。”
你不会问啊？
我险些脱口而出。
“先请你们将军替我招呼着。”自从洺安城被投毒后，城内水资源紧缺，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好好泡个澡了，别来给我捣乱行不行？
“回大人，将军出府去同柯将军商议战事了。”
“那穆神医呢？”
“回大人，穆神医跟着一块儿去了。”
他去凑什么热闹啊？
我扶额。
“好吧……”无奈之下，我有气无力地松了口，“让他们稍候片刻，我一会儿就来。”
“是。”
感觉到来人已经得令退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木桶里起身，快速擦干了身子，取了干净的衣裳来穿。收拾整齐后，我带着少许怨气，径直向府外走去。
秋末初冬，夜寒露重。当我微喘着气靠近府邸大门时，一片火光首先遥遥入眼。走近了，我才看清，门外是一群素不相识的普通百姓，他们个个穿着简朴，静立不动，手中握着大小不一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