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楚河汉界
“本王要见父皇。”良梓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六个字。
“难不成殿下是要阻挠皇上册封?”总管太监面不改色地问。
“殿下!”良梓栖闻言蓦然欲起身,被我情急之下一把扯住。
此情此景下,他若贸然前去找梁尊帝对峙,恐怕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自古以来皇子跟皇帝抢女人,下场都好不到哪儿去——我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救我一命的男子往死局里撞。
被我重新拉拽回地面的良梓栖瞪眼看我,我不能说话,只能摇头拉紧他的衣袖,竭力以眼神制止。
“哼……”就在此时,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冒出一声冷哼,我循声望去,甫芹寻冲我冷笑的面容随即映入眼帘。
糟了,这下她对我的误会必定又深一层。
“……”蓦地收起嘲讽的神色,甫芹寻面若冰霜地将手高举过头,她不再颤抖,而是带着决绝的笑容,接下了那道足以改变其一生的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
话音落下,楚河汉界,就此永隔。
良梓栖本欲挣脱我的力道骤然消失,他失神地瘫跪在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奴才告退。”完成了任务,总管太监若无其事地行了礼,转身离开了玉树轩。
屋内,又只剩三人。
良久,无人言语,无人起身。
最终,我第一个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将身后最后的一点空间,留给那生生分离的二人。
我不清楚,之后那一对可怜人是否说了话又说了些什么,只看到第二日,已然成为灵妃的甫芹寻就搬离了我和她曾共同居住的玉树轩,然后,她和他,都闭门不见。
天气不可逆转地暖和起来,人心却不由分说地寒凉下去。我在宫外找了几名大夫,将甫芹寻砸在我身上的以及我府内留存的舒痛香双双拿去请他们鉴定,结果显示,两者之中皆含隐春散的成分——这种名为“隐春散”的药物,顾名思义,不经内行人仔细嗅闻,很难察觉,而欲发挥其药效,更是需要达到一定的吸入量或突然加大用药的剂量,并配以酒水促发,方可致人迷幻,求欢于他人。
朴无争……朴无争?他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甫芹寻借由月事来时身体不适的理由许我进宫照料的事情,是我亲口告诉他的,所以他知道用这种药是多么的合适?所以他让我把它转赠给甫芹寻?可他能控制御林军吗?他能一手遮天,将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吗?甚至连我也算计在内?
是他,还是皇帝?是巧合,还是阴谋?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纠结,令人头疼心烦。但不管这个从天而降的黑锅是由谁一手打造,作为受害者之一,我都定要闹个明白。
这么想着,我从最后一家医馆出发,虽天色已暗,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将军府。
“四下无人,你能把面具摘下来吗?”在朴无争的书房里见到了他,我微微一笑道。
“怎么了?平时没听你提过这个要求。”他说着,顺从地揭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温柔带笑的脸。
因为这张面具,恐怕已经掩盖了太多的东西。
“隐春散。”忽略了他可有可无的一问,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你听说过‘隐春散’吗?”
“隐春散?”他微微蹙眉,略显不解,“一种药?”
“师兄,不要骗我。”我强颜欢笑着。
“骗你?”他的脸色有所改变,收起笑意靠近了我,“云儿,出什么事了?”
“你给我的舒痛香里,含有隐春散,一种媚药。”
他闻言面色大改,一下子握紧了我的双臂,上下打量着我,紧张得甚至连声音也微微发抖:“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我刚要张嘴如实相告,话到嘴边硬是又咽了回去——我要看一看,倘若得知我因为那混着媚药的香料而失去贞洁,他会作何反应。因此,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渐渐逼出泪光。四目相对,他俊美的容颜火速僵化。
“谁?”半响,他几乎是颤抖着咬出这个字,旋即满脸肃杀,抓着我的手力道骤然加重。
“为何要怪别人?”见他杀气腾腾的模样,连我也不禁有几分战栗,我勉强保持着镇定,注视着那双寒气四溢的眼眸,“若不是师兄给我的香料里混入了隐春散,事情又岂会至此?”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怔住,双唇微动,他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不是我,云儿!我不知道这香里怎么会有……是她!”他摇着头一脸痛色,直到他猝然想起了什么。
“他是谁?”
“我会为你讨回公道。”说罢,他松开手就欲离去。
“告诉我他是谁?是谁把舒痛香给你的?!”我急忙一把拉住朴无争,“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见对方面露难色,我情不自禁地抬高了音量。
“不是!对不起云儿!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云儿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自语着,痛心疾首地将我揽进怀里。
这模样,不像是装的,也许,他真的不知情。
“那个人到底是谁?”那双始终坚实的双臂,似乎在试图带给我安慰和力量,可此时此刻我所关心的,只有那个幕后的推手。
“是廉妃。”他终于艰难地道出了一个人物。
“廉妃?你的表姨?”我挣脱他的怀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为什么要害我?”
不对!她不是要害我,而是要害甫芹寻……也不对啊!廉妃是皇上的妃子,争宠还来不及,哪有把别的女人往皇上怀里送的道理?更何况,那女子还是皇帝的外甥女!就算梁尊帝思念成疾不顾人伦,难道他的妃子也……还是说,这整个皇宫的人根本就对近亲私通毫无顾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已打湿了眼眶,“你放心,我这就去宫里问个明白,她若是有心伤你,我决不饶她!”话音未落,他已目露狠厉。
“等等!”看到这里,我没法再伪装下去,“我没事,出事的不是我。”
正欲夺门而出的朴无争一下子顿住了身子,他缓缓回过头来,盯着我一动不动,忽然,他伸出手轻抚我的侧脸,嗫嚅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
“太好了!”他又倏地把我抱进怀中,“幸好你平安无事!吓坏我了……”
“对不起。”
“慢着。”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冷不丁松开了手,把着我的手臂注目于我,“云儿,刚才为什么要让我误以为你出事了?”
我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你怀疑是我?”聪明如他,立刻就看懂了我的表情。
“对不起,我心乱。”
“你不能不信我。”他两手托起我的脸蛋,叫我正对着他的脸庞,“云儿,你不能不信我。”
“对不起……”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我宁负天下人,也决不负你。”泪光闪烁,失望之色在他的脸上疾速蔓延,“云儿,你岂能不信我?”
“不是……”我再也受不住他那饱含忧伤和痛楚的目光,一下埋进了他的胸膛,不知是想宽慰于人,还是自欺欺人,“你不要生气,不要难过,我真的是……我不知是谁想用这种方法加害于我加害于人,我害怕,我难受……我……”说着说着,我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冒了出来。
“不哭,云儿……别哭,我没有生气,我岂会气你……”朴无争柔声哄着,将我抱得更紧。
“人心难测,这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叫我真正相信。”或许,这才是我一直以来埋藏着的心声,“所以,你决不要负我。”
一番儿女情长后,双方都冷静地坐了下来,将各自所掌握的情况互相交换。我把狩猎场上那一夜的意外和甫芹寻对我的误会相继告知,朴无争则将廉妃无意间从他口中获悉我的痛经症状并主动提供舒痛香的经过娓娓道来。
几经分析,我们最后一致认为,这件事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梁尊帝和他的廉妃——原因有三:
其一,梁尊帝是御林军真正的掌控者,廉妃作为一国之君的嫔妃,自然也能令一小部分的将士在某些事上听令于她。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尤其是前者,想要让一个人何时被御林军找到,就可以让一个人何时被找到。这样,彻底支开我和良梓栖从而孤立甫芹寻之事就水到渠成了。
其二,舒痛香是廉妃给的,她日日居于宫中,又与甫芹寻有过往来,必然知晓甫芹寻月事来时的痛楚,我因此入宫照料陪伴的事也是经由其口传入梁尊帝的耳朵,所以她完全想象得到,当我得到了这样一种能缓解疼痛的香料,绝对会产生要转赠一部分给甫芹寻的念头。如此一来,隐春散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甫芹寻的身体,几次一用,满足了药性发作的药量,只消再让甫芹寻喝上一杯酒,便能叫她迷失心性,沦为板上鱼肉。
其三,事件关键的媚药经由我这个受害者的朋友到达被害人的手上,东窗事发后,他们即使不主动撇清关系,我这一介草民也不敢随便指着皇帝和妃子的鼻子替自己喊冤,不得不乖乖成为替罪羔羊。至此,两人决裂,甫芹寻少了一个能帮她的人,最终只能认命成为皇帝的入幕之妃。
然而,整件事的疑点仍有不少——比如,良梓栖分明说那个陷阱是他很久以前设下的,那皇帝是如何知道我们一定会路过该处并被困网中?再如,按理说廉妃作为一个后宫嫔妃,当是争宠还来不及,又怎会设计将皇帝送上其他女子的床?更重要的是,皇上他怎么就能看中自己的亲外甥女还不顾伦常地下了手呢?
“云儿,有些事情看来必须告诉你了。”当我向朴无争提出上述疑问之后,得到的是他郑重其事的回答,“你知道自从皇后去世后,皇上为何至今不另立新后吗?”
“不是因为皇上心里牵挂着已故的皇后吗?”朴无争的问题令我不禁想起了那一晚良梓栖在树上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