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吓尿了
“咳——”我接过宫女忙乱中递过来的茶水,才入口就差点喷了出来,“换温水。”
“怎么办事的?!这么烫的茶能喝吗!?”见我被茶水烫得眉毛都快拧成一团,本就心情不佳的无争怒了,冲着那办事不利的宫女就是一声呵斥,“拖下去!”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突如其来的横祸把那小宫女吓得不轻,她猝然跪倒在地,如小鸡啄米般不断地给主子磕头。
“算了,她不是故意的。”作为一个正直善良的好青年,我自然见不得这场面,下意识地就开口为她求情。
“她还敢故意?”无争冷泠地俯视着女子,毫无怜香惜玉之色。
看着他冰冷的神情,我蓦地意识到:这个男子,怕是不会怜惜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你下去吧,替我重新倒几碗温水来。”我吸着冷气,以缓和舌头的不适感,然后扯了扯无争的衣袖,向他投去恳求的目光,“让她去吧,将功赎过。”
“……”无争注视着我,沉默了片刻,冷着脸看向瑟瑟发抖的宫女,“还不快滚?”
“谢殿下!谢姑娘!”那宫女如蒙大赦,逃命似的退下了。
此时,边上已有人递来了另一杯茶。口渴难忍的我急忙接下,一口气把杯中的温水喝了个精光,早已顾不上所谓的“形象”。不久,奉膳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一桌美味佳肴很快摆满,引得我险些馋涎欲滴。
咳咳,形象,形象。
上一刻还如此告诫着自己,下一秒当众人散去独剩两人之际,我便已忍不住大快朵颐了。
“慢点儿。”男子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小心噎着。”
我抽空冲他点点头,然后埋头继续狼吞虎咽。
这种时候就不要装了,饿死了都。
“殿下……”正风卷残云着,适才那搀扶我的太监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您也……用些膳吧?”
“退下。”话音未落,无争已侧首沉声命令。
“是……”来人恭敬地欠了欠身,一言不发地告退了。
“你……你也还没吃吗?”我的直觉突然这么告诉我。
“我不饿。”无争面色柔和地注视着我,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宠我护我的他。
他也没有用膳,朴非是在陪着我……
不是我自作多情,实在是以他的个性和对我的重视程度,完全有可能如此。
我匆忙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手中的筷子,用丝帕抹了抹嘴,迟疑了片刻,低眉顺目道:“对不起。”
话音落下,他一语不发——我想:这次他是真的怪我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你会很不高兴。”我依旧垂着眼帘,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可是无争,”我又抬起头,难得地叫了他的名字,“他是你的亲生哥哥,又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况且,如今他对你也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们只是想隐居山野,从此不问世事,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他们一马呢?”
“云儿,你一心救他,又可曾为我想过?”令人压抑的沉默中,他忽然注目于我,徐徐开启双唇,“他染指先帝嫔妃,甚至不惜为此造反,我身为北梁未来的新帝,若不加以惩治,如何服众?”
真的只是如此吗?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句疑问卡在嗓子眼。
“对不起……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你怎就断定我会治他死罪?”
你不会吗?
四目相对,心中所想依旧无法化作言语。
“能让我去灵堂见见德妃娘娘吗?”我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因为我不敢也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回,轮到他一声不吭了。
“云儿,”良久,他站起身来,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明日先帝下葬,若是没有一个像模像样且神智清明的嫔妃一路相随,我无法向北梁臣民交代。”
我微微一愣:他的意思是……
没错,淑妃、廉妃皆已身亡,娴妃疯癫,灵妃失踪,梁尊帝的妃嫔之中,就只剩下一位德妃能登大雅之堂了。如果无争要替我来这招“偷梁换柱”,不让他人知晓将灵妃逃出生天一事,那么按照他的逻辑,德妃就不得不在众人的目送下,亲自陪同先帝的棺材进入陵墓——换言之,倘若我要保住甫芹寻,德妃就必须活着给梁尊帝陪葬。
理清了这一层关系,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我懂你的意思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大抵是他最后的底线了,“可以让我见德妃最后一面吗?”
至此,我痛定思痛,唯有放手。
“好。”
“还有,我答应了廉妃,把她的骨灰撒入洛苏城的虔河。”
“……”他蓦然回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反正淑妃的尸骨也已经不在了,不是吗……”我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告诉你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询问。
我看向他,抿唇点了点头。
无争不再说话,我亦保持沉默。
屋里,仅剩蹿动的烛焰,就着光影,兀自摇曳。
后来,我如愿见到了披麻戴孝的德妃——可惜,她给我的,只有那似已消瘦的背影。
自我轻声唤出一声“娘娘”,德妃便察觉了来人是我。她以我非北梁皇室中人为由,婉拒了我步入灵堂同她说话的请求。我闻言不免心头一紧,就好像眼前的女子不知何时看穿了我在整个故事里所扮演的角色,故而改变了对我的态度。可是,听着她平静如水的语气,看着她纹丝不动的身影,我又觉得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我就那样持续沉默着,原本的千言万语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之将死,任何语言皆是枉然。
我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跪了下去,对着那个宽厚仁慈却即将赴死的女子,轻轻俯下身去。
对不起,娘娘。
我徐徐起立,转过身去,深吸一口这秋夜的凉气,终是与女子渐行渐远。
翌日,先帝落葬,举国哀悼。据说,送丧的队伍抬着四具棺木,随着北梁的二皇子和先皇的两位嫔妃,浩浩荡荡地向皇陵而去。
这一天,四妃皆随尊帝驾鹤西去,唯有第五位嫔妃,悄然逃出生天,只死在了北梁子民的心中。
至此,北梁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认祖归宗的良无争继承大统,尊为“梁圣帝”。
登基是日,百官朝贺,梁宫一夜之间换下了白色的丧服,重拾金碧辉煌之华彩。我本也思忖着要不要进宫道喜,可一回想起前夜的种种,我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停滞。
“咦?你怎么还在这里?”仍在朴府里四处晃悠的穆清弦诧异地瞅着我,继而仰头望了望天,“这不都日上三竿了吗?”
“这儿是我家的宅子,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坐回到厅堂里的椅子上。
“你这些日子不是都呆在宫里的吗?”他放平脑袋,冲我若无其事眨了眨眼,“这会儿你大哥都当上皇帝了,你怎么也不进宫表示表示?”
要是这句话不是出自穆清弦之口,我还真当说话人是在讽刺我。
“穆公子,你到现在还觉得他是我大哥?”我微扯着嘴角反问。
“大哥可以是嫡亲兄长,也可以是义兄嘛。”他快步走到我的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原来人家早就想透了,被思维定势卯上的人是我……
“话说回来,他当上了皇帝,那你身为他的义妹,岂非成了北梁的公主?”穆清弦兀自说着,似有恍然大悟之色。
“……”无争是绝对不会认我作义妹的。
“指不定你明个儿就要搬进宫里住了诶!”他依旧自说自话地展开遐想,好像还乐此不疲。
“……”难不成你是想鸠占鹊巢吗?
“穆公子,”为了防止对方继续不着边际地说出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我眯着眼打断了他天马行空的臆想,果断决定转移话题,“你在北梁呆了这么久,不必回东漓看看吗?”
男子闻言一愣,旋即一脸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回东漓?”
语毕,他忽而神色一改:“朴姑娘这是要赶我走?”
“怎么会……”我不禁嘴角抽搐,但转念一想,自己方才的话的确容易引人误会,“穆公子留在此处,云玦高兴还来不及……只是算算日子,你来到北梁也有好几个月了……”我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皇上不是动不动就要发药什么的吗?你不在东漓的皇宫里,他一个人没问题吗?”
话音刚落,穆清弦朴名其妙地露出了茅塞顿开的神情。之后,他突然抛给我一个暧昧的笑容,整张脸登时灿若桃花——这令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没有嫁进王府了。”果不其然,我不祥的预感当即应验了,穆清弦倏地展开了他那很少离手的扇子,优哉游哉地摇了起来,“看来他还是有机会的。”
“穆公子,要是你哪天不当神医了,去做媒婆也不失为一种极好的选择。”只是不知道要乱点多少鸳鸯谱。
“嘿嘿,承让承让。”他大言不惭地朝我拱了拱手。
“……”承让你大爷啊!能不能正经点!回答我的问题!
“朴姑娘有所不知,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东漓江山就已经易主了。”他冷不防收起了得意的神色,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凑到我的耳边。
“什么?他……”我惊讶得脱口而出,旋即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朴非,是黎思公主继位了?”
“正是。”穆清弦笃定点头。
“那他呢?”见对方抿嘴一笑,我霎时肯定了心中的某个猜测,“他应该没事吧?”
“嗯,那家伙总算是想通了。”穆清弦笑容可掬地颔首,“愿意做回男子了。”
“如此便好。”听闻喜讯,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先是东漓,后是北梁,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南浮也该变天了。
诚然,时至今日,该解决的不该解决的,都已经以各自的方式落下了帷幕。令人满意也好,叫人惋惜也罢,昨日皆如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追——是时候,专心地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一番了。
是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全是回南浮入皇宫寻线索的计划,故而久久不能入睡。正翻了个身打算继续思考之际,窗外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我不由心头一紧:闹贼了?
说实话,自从入住这朴府以来,我还从未遇上过这档子事儿,今日它突然来袭,我自然免不了一阵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