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医
此情此景下,多问何益?赶紧宣太医啊!
“你别说了,我去叫太医!”总算意识到理应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我这就急不可待地想要站起身来。
“别!不要……不要走……”谁知都这种时候了,无争还是死命地拉着我,生怕我一个消失,就再也不见。
“你别这样,我只是去请太医,我……我马上就回来。你听话好不好?”我说着,听着,看着,眼泪忍不住又潸然而下,“无争,你别这样……别这样……”
“不……不要离开……云……云儿不要……”然而,他一点儿也不听劝,始终反复低语着,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已经神志不清,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了,而是徒然靠着一股意志强撑着,为的仅仅是把我留住。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勉强从纠结复杂的情绪中抽离,我抬起头冲着窗户的方向大声求救:“飞檐!飞檐!飞檐!快进来!”
不久,窗外“嗖”地窜入一个身影。一袭黑衣的飞檐目睹眼前景象,登时愣怔,好在他很快缓过神来,疾步靠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这到底是怎么了?!”见飞檐手脚麻利地将无争的身体扶正,神色紧张地提起一只手掌,推向无争的背脊,似是将一股真气送入后者体内,我的心里越发七上八下。
“主子的心脏本就生来有疾。”飞檐一边凝神注视着无争的后背,一边抽空展开说明,“再加上……曾有利剑插入心口……”他迟疑地说着,随即面露难色,再无声响。
曾有利剑插入心口……
后脑勺像是被人猛地用力击打了一下,我颤抖着看向那不知何时已然失去意识的男子——当苍白的容颜刺入眼帘,我眸中湿意顿起。垂眸望着那只依旧死死抓着我的手,这一颗心终究没能承载住翻滚而来的悲伤。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飞檐迅速做完应急处理,皱着眉在无争身上摸索着。可是,他把整个身子都摸了个遍,偏偏就是没找到无争以前总是随身携带的救急药丸。我见状,欲亲自前往心远阁,请穆清弦来替他看看,但无争偏又在无意识下死拽着我的手,叫我挣脱不得。
无可奈何之下,我当机立断,让飞檐以内力先稳住了无争的心脉,然后帮我把人抬到床上,最后再火速前去心远阁搬救兵。
约朴一刻钟的工夫后,穆清弦风风火火地赶来了。错愕中,他似乎本欲张口说些什么,但目睹了我焦急万分又泪痕未干的脸,他皱了皱眉,忍住了。
弯下腰去,他凝神为无争把了脉,眉毛不久便再次拧起,他直起身来,冷不丁扭过脖子探问:“你们……吵架了?”
我闻言一愣,望着他动了动唇,却没有接话——我不知他是看我的脸看出来的,还是号无争的脉号出来的。
“唉……”他难得深沉地叹了口气,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囊,“我先给他扎几针。”他说着,把布囊摊在床上,随后打开了,露出好多银针来,“你……你不回避一下?”他取出一枚来,冷不防朝我看了两眼,手执银针顿住了动作。
“我……为什么要回避?”我有些摸不着头脑,眨巴着眼睛瞅他。
穆清弦微微一挑眉,不再言语。他转过头去,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地扒开了无争身上的衣服,显露出男子那结实的胸膛。
我脸一热,顿时明白了他叫我回避的原因。
但话又说回来,以前他都敢当面叫我脱衣服,现在怎么反倒保守起来了?
犯嘀咕归犯嘀咕,我还是诚实地告诉穆清弦:我之所以才走不开,是因为无争拽着我的手。
穆清弦拿着那根迟迟没有扎下的银针,瞥了我一眼,又打量起无争那紧握的右手。旋即,他出手极快地将那根针刺到了无争的右臂上。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倏地拉出了我的手。
“好了,这下云姑娘可以回避了。”已然拔出那根银针,穆清弦一脸淡然地说道。
朴非他刚才扎那一针,就是为了让无争松手?
缓过神来的我如是推测,见穆清弦业已埋头在无争的胸前施针,我压下了询问的念头,生怕妨碍他替无争治疗。然后,我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向外屋走去——那里,飞檐正直直地站着,默默无言。
“不进屋去看看?”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了。
飞檐抬头看了我片刻,终是垂眸不语——可是我确实看到了,他眉心一闪而过的痛色。
他是他一直效忠的主子,但是,却无情地取走了他心爱之人的性命。
我想,人世间终归是有太多的无奈。譬如你爱的人却不爱你,又如你不敢喜欢无法喜欢的人,却视你如命。
“你恨他吗?”良久,我终是忍不住发问。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依旧不语。
“那你……恨我吗?”我又问。
“……”这回,他算是有了点反应——他的脑袋动了一动,好像想要抬头却又没能做到,“此事……与皇上无关。”
我抿了抿唇,有些伤感地垂下眼帘,后又抬眼看着他道:“你若愿意,就留在我身边吧。如果哪一天你厌倦了,想要离开,我也绝不拦你。”
“皇上信得过我?”冷不防地,他抬起头来这般问道。
我被他问得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呵……我已经怀疑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不想再怀疑了。”
话音落下,两人皆沉默不语。
不过他,最终点了头。
没多久,穆清弦从里屋走了出来,说是无争的情况已趋于稳定,他这就去太医院捣鼓点药来,让他服下。我谢过了穆清弦,却朴名收到了他长达数秒的注视——幸好他在我询问缘由之前就收回了目光,随后直奔太医院而去了。
这一天,注定有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我坐回到床边,凝视着榻上之人依旧较无血色的容颜。天色虽不算太晚,我却已觉身累——心,更累。
罢,明天一早还有一出戏要演,今夜若不养足了精神,明早可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我靠在床架子上,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那如同潮水般的回忆,在这寂静的夜里,不断地在脑海中涌现。我想起了自己和无争的初遇,就是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就是在这样寒意丛生的夜晚——而如今,我们将要在同样的地点,在类似的时间,结束这一段恩怨情缘。
思及此,我侧首将视线投向了左前方。
窗外的夜空,阴云密布,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盯着那满天阴霾看了一会儿,我轻轻脱去了鞋子,将两条腿放到了床上。龙床很大,睡上四五个人都不成问题。因此,即便有无争躺在上面,床榻两侧依旧留有足够的空处。我弓起腿将其并拢,前屈着身子,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腿。把脑袋搁在了膝盖上,我轻叹一口气,闭上了眼,任思绪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穆清弦端着一大碗药从窗户跳了进来。听闻动静抬头看去,我刚要对他这高难度的动作表示诧异和“赞叹”,他就抱怨着“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端着药爬窗”云云,一路走到了床前——而此时,我已然双脚着地,穿好了鞋。
我正准备起身将汤药接过,穆清弦就径直坐到床头,单手扶起无争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把药碗凑近了他的嘴唇,咕咚咕咚地往里灌——整个过程,居然没有给我一点儿插手的余地。
好吧,我本只是不好意思麻烦穆清弦去照顾无争,但既然他主动亲力亲为了,我便报以感谢之情,于一旁静候吧。
喂完了药,穆清弦把无争的身子放平,还细致周到地替他盖上了被子——然后,他直起身扭过头,唉声叹气着瞧了我片刻。
怎么了?难不成……无争病得很重?
我虽觉穆清弦有些奇怪,但此情此景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种可能性了。
我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云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谁知,听完了我的疑问,穆清弦真就微皱着眉这般回答,叫我的一颗心登时悸动不安。
我点点头,立刻随他走到了外屋——此时的飞檐早已回到屋顶上候着,故而屋子里再无第三人。我看见穆清弦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我,忙不迭就问:“他的身体究竟如何?真的很严重吗?是不是上次在东漓的那一剑……”
“和洺安城受伤一事确实有关,加上他本就心脏有疾,但平日里若注意调养,不要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是不会有大碍的。”许是见我问着问着面露愧色,穆清弦直截了当地就给出了答案,“所以我猜,你们……应该是起了严重的争执了吧?”
我无言以对。
回想起今夜无争前所未有的表现,我已经可以肯定,他的旧病复发是我造成的。
“云姑娘,穆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的缄默换来的是穆清弦径自挑起的话题。
“你说。”我看着他,猜不出他突然之间欲言何事。
“你知道今天在心远阁,黎烨为何会找小灵灵的麻烦吗?”他定定地注视着我,提出的问题却让人顿感风马牛不相及。
“黎烨……什么时候找辰灵的麻烦了?”尽管对方的提问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搜肠刮肚回忆了一番之后,我还是耐心地反问。
“那本《国策》。”穆清弦盯着我的眼睛提醒道。
《国策》?《国策》怎么了?我记得,黎烨不过就是说,那本书应该由我这个当皇帝的来看,若是辰灵去读……其实我到现在仍不明白辰灵翻阅《国策》究竟有何不妥。
思及此,我疑惑不解地瞅着穆清弦。
“这么跟你说吧,他还在那个位子上的时候,小灵灵当着他的面看那些讲治国之道的书,他都没哼过一声。”穆清弦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往事,却听得我越发不明就里,“试问如今,他都不在其位了,为何反倒要谋其事呢?”
“朴非……这些讲述治国之道的书,平民百姓是不可随意翻阅的?”话刚出口,我就感觉自己有点后知后觉了。
“这倒未必。啊不对,你别扯开话题成不?”
“我没有扯开话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