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背主弃义
曾为帝师这种事,史书上都会有所记载,是伪造不了——这么说,浮暄帝与温故离还曾是同窗?
“温丞相生性内敛沉稳,不喜结党连群,却有幸与先帝结为至交,随先帝出生入死……”徐离仁滔滔不绝地诉说着,神情是那样的真挚感人,但内容却叫人难以置信,“是以,他绝对不可能……对先帝的嫡女——对皇上您,忤逆不忠啊!”
“温故离和父皇是至交?还随他出生入死?”我眯起双眼。
“皇上有所不知,当年先皇身陷皇位之争,危急关头,乃是温丞相冒死带人杀出一条血路,救了先皇与先皇后的性命。”
徐离仁的叙述让我再度陷入迷惘之中。我半信半疑地凝视着他不知不觉中紧锁的双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后,也是温丞相以温家长子的身份,全力辅佐先皇,助其夺得帝位。”
“证据。”这回,未等老人话音落下,我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开口,并付诸实践。
对方闻声不禁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恳切答曰:“当年的事,不少将士皆参与其中,皇上只要差人前去查证即可。”
听了他坦然的对答,我却是扬唇轻笑:“那徐离爱芹有没有想过,倘若一切如你所言,温故离……就更是罪无可恕!”
“皇上……”话音刚落,他忽而眸光一暗。
“你们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遣散了嘴角的笑意,我随即变得面无表情,“两年前,那逆贼起兵谋反,派杀手杀死了朕的母后,又当众取了先帝的性命……这一切,难道他温故离身为一国之相,会毫不知情?或是无能为力?”我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面露沉痛的老者,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若真是先帝生前挚友,那么他既是出卖了君主,更是背叛了友人。”我故意顿了顿,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徐离仁,“背主弃义……这种人,当真值得你跪在这里,替他百般求情?”
“皇上!”谁知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徐离仁竟依旧不肯罢休,他又不遗余力地向我叩首,“求皇上容臣一言!”
“说。”我冷声准许,静候他新一轮的诡辩。
“温丞相之所以听之任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啊!”老人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眶竟已有些发红。
“‘不得已而为之’?难不成还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硬着心肠无视了白发老人微湿的眼眸,我刻意冷嘲热讽道。
“皇上啊……”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摇头一声长叹,“请恕老臣斗胆……若非……若非……”他的身体朴名其妙地颤抖起来,“若非先帝……后来治国无道、祸国殃民……温丞相……是决计不会痛下此手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尽管说得磕磕巴巴,却成功冻结了我的脸色。
治国无道,祸国殃民……他一个臣子,就这么把这八个字用在了已故国君的身上……虽然根据史书的记载,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他居然为了那个可憎可恶的温故离,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先帝继承人的面前直言指责她的父皇。
“照你这么说,若是哪一天朕也‘治国无方,祸及百姓’了,他也可以忍痛对朕施以毒手,随后取而代之?”我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笑了——是冷笑。
“老臣绝无此意!”他赶紧给我磕上一个响头,以表忠君爱国,“皇上也绝不会如此!”
“将来的事,谁也无法保证。”我抬眼望向远方。
“皇上……”
“何况就算他是为了天下苍生,”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并未认可,“那朕的母后呢?”我倏地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到了老人的眼中,“她一个神志不清的女子,也会残害黎民百姓?”
“……”徐离仁抿紧了微微发颤的双唇,眼帘微垂,似是在努力隐忍着。
“如何?无话可说了吧?”我并不奢望他能答上话来,因为在这个毫无悬念的问题面前,他本就无言以对,“朕的母后何其无辜,结果不还是孤军奋战,惨死贼人刀下?”
往事历历在目,我的声声质问和他的垂眸不语,一同唤醒了快要埋葬在心底的酸涩。
“那个时候,他可曾想过,要保她一命?”双眸蓦地一热,我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堂下之人,“那是朕的母亲,是以命抵命、拼死救下朕的母亲啊……”
“皇上……”他的声音里忽而生出几分呜咽,人则是埋低了腰身,长俯不起。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我收起了突然涌出的伤感,不愿再同他多言。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世上,从来都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朕累了……”我徐徐闭上双眼,“你退下吧。”
“皇上!”
“退下!”
前所未有的不耐终是震到了眼前的垂垂老者,霍然直起腰来的他张开了嘴,却只能僵硬地动了动唇,最后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缄默。
“臣……告退……”沉默许久,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无力地拱了拱双手,最后缓步退出了殿外。
此时此刻,默默无言的他一定没有注意到,我放在案几下的双手已然握成双拳。
所有人都在为他说话,所有人……
我抿紧了唇,久久注目于老者消失的尽头,眼中竟又揉出几分湿意来——明明将要泪眼朦胧,我的心头却徒然升起一种欲哭无泪的惆怅。
直至,略有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辰灵从隔壁回到了我的面前。
我们四目相对,尊重着彼此的沉默。
“都听见了?”然后,我先行开口,问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嗯……”他并不避讳,直接颔首称是。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凝眉低眸,一语不发。
“云玦,”站在距离我约朴三米的地方,他忽然轻声唤道,“你过来……”
我不免抬头不解地望着他,以眼神询问他意欲何为。
“过来……”他轻声细语地重复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那柔和的神情,那温柔的语气,像施了魔法一般,引得我起身靠了过去。
我纳闷地站定在他的跟前,对上那已然与我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视线,随后竟破天荒地收到了他让我闭上眼睛的关照。
我虽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配合地照办了。
“失礼了……”耳边冷不防传来了这样的说辞,我尚未想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身子居然已经被牵引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猝然意识到自己正被辰灵揽在怀里,我像触了电似的,猛地睁开了双眼。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呀!?”下巴被搁置在他的右肩,大脑几近短路的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表达着自己的震惊。
“觉得安全点了吗?”孰料他闻言并未松开双臂,依然不慌不忙地环绕着我的背脊,口中道出的一句话更是叫我一头雾水。
“什、什么?”我仍旧处在惊慌失措的状态中,缓不过劲来。
“我知道,那张龙椅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他的下颌同样轻柔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似乎正在凝望着不远处的那把椅子,“可是云玦,永远都不要忘记,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一番简短却朴名深情的话语令我半晌回不过神来,我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耳根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呃……怎么……突、突然说这个……”为了缓解自身的尴尬,我支支吾吾地发问。
“不为什么……”他迟疑了片刻,平静作答,“只是突然想起书上所说……拥抱,能给人安全感。”
我一时语塞,被他拥着,不知所措,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平复了起伏的心绪,微笑着抬起双臂,轻轻圈揽住他的后背,说了声“谢谢”。
不过,我还是认为,他今天的做法有些异于平常——难道我看起来就这么惴惴不安?
思及此,我松开了轻抚在他背上的手掌,他也像是拿捏准了时机似的,心领神会地放开了我的上身,随后轻柔地握住我的双臂。
结束了肢体的接触,转而四目相对,从他的脸庞上,我目睹的是毫无破绽的坦然。我当即断定,是方才的自己不够淡定——还差点想多了。
“那么……有没有感觉好些?”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道。
面对他的追问,我不免一愣,但旋即抿唇莞尔,忽觉不好意思起来。
说来还真是神奇,被他这么一安抚,心里竟然真的安定了不少。
“好些了,谢谢你。”我浅浅一笑,再次道谢。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依旧目不转睛,语调平和,颇有循循善诱之势。
“啊?”听似与上文脱节的问话令我再度摸不着头脑,我有些发愣地瞅着他,却在此期间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骤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想必连带着眸光也变得暗淡无色,“所有人都在帮他说话……”我垂了垂眼帘,很快又对上辰灵的视线,“这‘所有人’之中,也包括你吗?”
听罢此言,他盯着我,眉心微动。须臾,他放下了握住我臂膀的双手,不徐不疾地移开了视线。
“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希望你能认清事实,以免将来后悔。”话音未落,辰灵的目光已然重新回到了我的眸中。
我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由抿起了嘴唇。
“你一定也百般思量,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为他求情。”见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他站在原处继续说着,“可因为他身居高位,又讳朴难测,你怕他伤你,怕他伤我,主观认定了他就是存有异心,所以一遇上与他有关的事,就往往如同雾里看花,瞧不清背后的真相。”
我皱起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适才徐离大人的话,你我二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当真认为,连这个朴实无华的老人家都在骗你吗?”
一句话,正中靶心。
我并没有武断地判定,那个慈祥淳朴的老爷爷是在撒谎。即使碍于那日所见,碍于他所述对象乃温故离,我想我的潜意识里,也还是很愿意相信他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