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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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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很好,不用再忍了……”

我看见他一脸疼惜地凝视着我,正用沾着清水的丝帕替我擦去脸上的血渍。

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

我杀人了。

用我的这双手,亲自砍杀了四个活生生的人。

夺人性命的余感还残留在掌心,我仿佛能看到手掌中染满的殷红。

所以,我的两只手抖得尤其厉害,往昔净若青葱的十指而今几乎已经不听使唤。

眼帘低垂,视野模糊。

我死死地咬着双唇,执拗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惜当黎烨突然起身将我揽入怀中之际,我却再无按耐不住,靠着他的胸腹失声痛哭。

“没事了,都过去了……”

最终,耳边只剩下他不厌其烦的呢喃软语,以及我情难自禁的哭泣声。

良久,我心中的惶恐和悲伤才渐渐平复。我擦干了泪水,恍恍惚惚地入浴、更衣、入眠。

待到一觉醒来,情绪已然基本稳定,神智业已恢复清明,只是我时不时地觉得,身上似乎仍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但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深深地明白,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身为一国之君,身为遭遇质疑的对象,如果裹足不前、毫无作为,那么先前一切的努力恐怕就将付诸东流。

诚然,这座城镇已经苦苦支撑了二十多天,早就人困马乏、身心俱疲,可以说,人们是全凭一股意念坚持至今。是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压垮全城军民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到那时,只怕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了。

为了避免此等可怕的情况发生,我拼死也要强撑到底。

就在我抿唇下定决心之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黎烨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见我坐在床沿上像是在发呆,他忙放下手里的碗勺,跑来嘘寒问暖。

“我好多了,你放心。”我面色平静地抬眼看他,继而话锋一转,“城中的百姓们如何?”

“什么事也没有。”他毫不迟疑地宽慰我道,“我听说,你走后,又有不少百姓入了伍,其中,甚至还有百来名女子。”

我闻讯,不知该喜该忧。

喜的是,敌人非但没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反倒成了我激励人心、鼓舞士气的垫脚石;忧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女子们,将要为了国家,面对死亡的恐惧,甚至献出宝贵的生命。

“别多想了。”黎烨踱步到床前,徐徐坐到了我的身边,“你能扭转乾坤,已实属不易。之后的事情,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听罢此言,我低眉沉默了一会儿,又侧首注视着他问:“我……在众人面前,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吗?”

见他闻言微微一愣,似是一时不解我所言何意,我随即抬起右臂,将右手摆在我和他的眼前,看着它道:“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双手发软。”

“没有。”这回,黎烨听懂了我的意思,即刻作出了否定的回答。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眸光一转,盯着他追问。

“因为我了解你。”他定定地与我对视,淡然间,一言以蔽之。

“……”我默默地移开目光,同时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意,“看来,我的软弱还真是容易被洞察。”

“不,”他出人意料地出言反驳,语气朴名的笃定,“你并不软弱。”

“……”他话音刚落,我就不由凝眸而去,不过很快,我便又动了动脖颈,目视前方,“是啊……我必须坚强。”

沐须城,第十日。

我依旧没有盼来北梁的援军,反倒等来了西凛人的又一轮进攻。

头顶上空,是黑云压城;脚底下方,有大军压境。

胶着的攻防战持续了约朴半个时辰,北城墙上突然冒出了一件与我军戎装格格不入的服饰。

敌人攻上来了。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们势如破竹,令头一回遭防线突破的我军一时间乱作一团。

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敌我双方打成一片,听着锣鼓厮杀响彻云霄,自己却被黎烨等人围护在人墙之内,悬着一颗心,丝毫帮不上忙。

我深知,眼前的情势,同昨日台上的截然不同。即便我有这个勇气拿起武器上前杀敌,我的能力也不允许我这么做。更何况,万一我被敌人掳去或是受了伤害,那遭受影响的将远不止我一人。

是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保护圈内,祈祷着众将士能够成功退敌。

许是我虔诚的祈盼起到了一点作用,在众志成城的抗击下,西凛人此番的袭击并未取得成功——但不幸的是,我方主将年饶,却在此次战役中身负重伤。

然而这一切,并非因他武艺不精,实在是他连日奋战,身体已然到达了极限。

是日午时,天空阴霾密布,我坐在床边,愁眉不展地看着榻上之人,心中既是担心又是感激。

若非他年饶率众将士苦撑至今……我真是不敢想象。

“唔……”正微皱着眉思索着,我忽而目睹了年饶脸上痛苦的表情,同时听得他一声低吟。

“年饶?年饶,醒醒……”我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我不敢用力,因为生怕一不留神,害他牵动了伤口。

“……”平躺在榻的男子皱紧了眉头,而后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我见他恢复了意识,不由得面露笑容。

“皇上……”他声音沙哑地轻唤着,一双仍带浑浊的眼定定地注视着我,“臣……西凛人……”

“放心,他们已经暂时撤退了,没有攻入城中。”思忖着他此刻最关心的恐怕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今日的战况,我连忙据实以告,好叫他姑且宽心,“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养伤。”

根据大夫的诊断,短时期内,年饶是无法上阵杀敌了——除非,他不要他的这条命了。

“皇上!”孰料我话音刚落,他就一下子瞪大了眼,挣扎着欲爬起身来,“眼下战事吃紧,臣身为主将,岂能安于床榻……”

“你不要乱动!赶紧躺好!”我慌忙起身按压住他不安分的身子,又怕一不当心碰到了他的伤处,情急之下,只得以严肃的口吻出言喝止。

“皇上!”他闻言停下了动作,但依旧撑着上身,很明显不愿乖乖躺回去。

“这是命令!你先躺好听朕说!”我心急火燎地拧紧了眉毛,说话的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是……”许是见我这般紧张又严厉,他只得瓮声瓮气地应下了。

“……”看他的背脊总算落回到床上,我迅速理了理情绪,蹙眉对上他心有不甘的眼神,“朕理解你心中焦急,也知道你忠君为国,但是年饶,朕需要的,不是有勇无谋的忠诚!”几个字脱口而出后,我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对他有些不公,旋即抿了抿唇,掩饰了小小的歉疚,“你的性命不是为强撑而存在,养好了伤再回到战场,这才是明智的做法。”

“臣……知罪。”他双眉紧锁,一脸沉痛,却也不得不低下头去,面对现实。

“你没有罪。”看着他难过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又何尝好受,“就算你不替自己着想,也该想想远在皇城的妻儿。”我顿了顿,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对母子的音容笑貌,“小年糕和年夫人……都在等你回去。”

话音落下,我目睹了男子眼中溢于言表的动容。

铁血男儿,亦有柔情。

在这城中,还有无数坚守在前线的将士,他们的家中,也有期盼他们平安归来的家人。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为了这一句话,这天整个下午,我都跟孙将军他们在一起,对战力的分配重新作了部署。鉴于年饶重伤不起,因此,我暂且认命孙将军为主帅,代行年饶先前的职责。

等我安排完了军中之事,夜幕业已悄悄降临。我食之无味地用了晚膳,照例去城墙上走了一圈,和将士们说了说话,然后回到了房中。

入睡时分,噩梦不断。

我不明白,为什么昨天亲手杀了人倒没做梦——难不成都攒着,留到今日了?

一梦惊醒,我微喘着气坐起身来,抬手摸到了一头的冷汗。

回忆起梦中那不真实的一幕幕,我却心悸不已。

在梦里,我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敌人涌上城墙,他们举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冲到我的跟前——突然之间,一张陌生的脸变作那嚣张刺客的模样,他面目狰狞地嘲笑着我的无能,随后凶神恶煞地举刀劈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分不清是黎烨还是年饶的男子猝然挡在了我的身前,待到一刀砍中、血水四溅,嘴角流血、回眸来看的……竟是辰灵。

这真是个糟糕的噩梦。

也幸亏……它只是个梦。

可因为这个梦,我却失眠了。

辰灵……我很想他,却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想他——直到他出现在我的梦中,才终究是勾起了我满心的思念。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什么时候……你我才能相见?

我好怕……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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