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十八章
简立文和司徒琳订婚了。
包下了台北希尔顿酒店最好的宴会厅,席开五十桌,受邀者上至政党大佬,下至鸿禧董事,光是为了保证酒店门口的交通,就出动了数名交警。全台湾大小报纸的头条头版,都是两人的订婚照。剪裁干练的白色西装,珍珠白色的定制曳地长裙,被定格了的两人的笑容,竟带着一丝相似的冷漠。
张雅薇将报纸叠起,放回餐桌。
早餐盘里的吐司才咬了一半,她没了胃口,端起一旁的温热牛奶一饮而尽。
“小姐?”
她回眸一笑,“三哥现在应该到美国了吧?”
管家微怔,点头道,“是。”
“帮我定张机票吧。”她道,“我也过去玩玩。”
其时已是张雅薇大二的暑假,尉临风从圣罗德毕业,被父亲召回华尔街帮忙。简立文和司徒琳订婚消息传出的第二天,鸿禧的股价大幅度上扬,一日之内上涨了10%,张雅薇拎着行李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将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人的心是有抗体的,痛过一次的伤口,已经不会那么刻骨铭心。
尉临风只比张雅薇早一日到了曼哈顿。
9·11事件之后的曼哈顿依旧是世界金融中心,只不过原本的金融机构大都已经从百老汇旁,已经变成旅游胜地的华尔街撤离,搬到了洛克菲勒中心、时代广场或者大中央火车站周围的繁华商业区,但是,人们依然习惯把这些地方统统合称为“华尔街”。
无论在地理位置上相隔多远,在精神上,他们仍然属于同一条街道。
华尔街有很多金融瘾君子。他们管理无穷无尽的资产,为企业融资,每天工作14个小时,创造效率,也赚取金钱,喜欢交易,也享受交易。
尉临风准备让自己成为这些人的其中一员。
从纽约证券交易所回到公司,办公室里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小boss,你要的资料我给你放在桌上了。”华裔男秘书对尉临风挤眉弄眼,“还有,办公室里有美少女在等你哦。”
美少女?
尉临风快步走回办公室,推开虚掩的门。
大约是听到响动,原本背对着门口的靠背椅缓缓转向,露出长发披肩的清雅容颜。
尉临风心尖骤软,倚着门站着,居然不想动。
“不会打扰你工作吧?”她撩发撑首,回眸微笑。
尉临风摇了摇头。
公司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刚刚外出归来的尉柏霖笑呵呵地走进办公室,立刻有下属来打小报告说儿子的办公室里来了位美女,他好奇心大作,鬼鬼祟祟地走到尉临风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瞄了一眼,小小声地问仍站在门口的尉临风,“儿子,是我那未来儿媳不?”
尉临风回头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语地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被关在门外的尉柏霖一怔,紧跟着嘿嘿一笑,回头对身后满屋子探头探脑的工作人员道,“他没否认,那就是了。”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口哨声。
门内,张雅薇刚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翘起、穿着皱巴巴衬衫的中年男人,尉临风就关上了门,因为隔音效果太好,她也丝毫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
“是尉伯伯么?”
凭借在尉宅看到照片的残留印象,和那不怎么常见的着装风格,她很轻易地猜出了中年男人的身份。
尉临风点了点头,从进门至今,唇角一直微扬。
她眼神微露疑惑,“你干嘛都不讲话?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尉临风低头笑了笑,走到桌边,俯身拉住她的手,“走,我带你去逛逛。”
她却不肯起身。
尉临风回过头,她眼瞳晶亮,嗓音柔软,“我想看看你的工作。”
投资公司的工作其实是很呆板的。从早上7点到晚上12点,华尔街的每一个金融机构办公楼里,灯光不会熄灭,电脑不会关闭。别人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尉柏霖已经喝着浓浓的咖啡,集合全公司的分析师开始举行例行晨会,所有人都已经安然入睡的时候,尉临风还在指挥外汇交易员做着某个遥远市场的大宗交易。
张雅薇喜欢捧一杯温热红茶,撑着下巴看尉临风聚精会神地工作,怀念起以前在圣罗德的学生会机房,自己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坐在他身边,虽然仍是记忆中的熟悉侧脸,但总觉得身在世界金融中心“华尔街”的尉临风,有什么地方不同。
偶尔,她也会在大家开会时帮忙分发文件、端茶倒水,或者帮一群工作狂打电话预订宵夜。没几日与职员们混得熟了,大家便直呼她的名字。
“伊蒂斯,帮我复印一下这个。”
“伊蒂斯,帮我倒杯咖啡。”
“伊蒂斯,帮我……”
每当这时,她便会放下茶杯,走出尉临风的办公室,一脸的乐在其中。
倒是尉柏霖率先觉察出了异样,开始教训起这群一贯被他宠得没大没小的员工,“不行不行,她又不是来给你们打下手的。临风,放你几天假,带人家出去逛逛。都来了这么久了,连第五大道还没去吧?”
不开头还好,这一开头,便是一发的不可收拾。
由第五大道发展到中央街区,再发展到整个曼哈顿。一个星期后,将纽约逛遍的两人定了飞机票,直飞西班牙的巴塞罗纳。
下了飞机,安顿好之后,两人便直奔圣家堂。
位于巴塞罗纳市中心的圣家堂,始建于1884年,建筑师高蒂因车祸去世后,图纸曾一度毁于火灾,留下尚未竣工的圣家堂。因初始设计太过繁复,曾有人预计,至少还需要200年才能够完工。
但,直到她站在圣家堂的门前,才能够明白。
这座已耗时120多年的建筑,以花草树木为灵感,用曲线变化组合成充满韵律动感线条的神圣建筑,为何会成为无数天主教徒和非天主教徒心目中的建筑圣殿。
栩栩如生的雕像,繁复的细节。
正门直指天际的四座高塔,140米的高度。
这座耗费了高蒂毕生精力的史诗般建筑,让她震慑。
“进去吧。”尉临风拉了拉她的手。
她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
还未完工的教堂内部,地板上散落着电线和工具,顺着白色石柱仰望,挑高的穹顶还搭着脚手架。她和尉临风在教堂内慢慢踱步,参观了地下室的博物馆,又沿着螺旋梯拾阶而上。
她一脸惊叹地望着窗户上的彩绘玻璃。
天使扑扇着白色羽翼,圣母降临。
“你信上帝吗?”
“不信。”
“光看你的表情,人家还会以为你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不时有游客说着各国语言从两人的身边走过。她浅笑回眸,“我不信上帝,不信耶稣,也不信佛祖。”
尉临风挑眉。
“那你呢?”
“我?”尉临风低下头笑了笑,“我信冥冥中自有天意。”
爬了一个多小时,才爬到楼顶,站在一百米多高的楼顶俯瞰整个巴塞罗纳,她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巴塞罗纳……”她微笑着道,“让人相信世上会有奇迹。”
黄昏时候,两人终于走出圣家堂。
门外的街道上摆着无数小摊,像个集市般闹哄哄的,从各国来圣家堂朝圣的游人们被小贩们留住了脚步,在摊贩前驻足,竟比他们来时还要热闹许多,生生将圣家堂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她和尉临风手牵着手着走入人群,却像是海上的两片浮萍般被冲得左摇右晃。
她脚步摇晃地被撞到了一个卖银质首饰的摊子前。
那小摊贩眼力也是极好,见她虽然一身简单服饰,但剪裁做工都是极为精致,便知道遇到了大客户,热情地冲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招呼着她看看摊子上风格独特的西班牙民族饰品,“señorita,venga venga。”
她听不懂西班牙语,满脸雾水地抬头。
身后响起一个被淹没在人群里的询问声,“薇薇?”
小摊贩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她微觉惊慌,抬手甩了甩,岂料身后恰好有人潮涌来,好巧不巧地撞开了她和尉临风紧紧相握的双手。她的心跳立刻慌乱,板着脸甩开纠缠不清的小摊贩,再回过身时,却已失却了尉临风的身影。
她双手紧握成拳,举头四顾。
“三哥?”
没有回应。
四周挤满了人,陌生的语言充斥耳膜。
她稍稍提高音量,“三哥?”
还是没有回应。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每一次呼吸都渐渐变得沉重。她不断地挥手挡开周身的人潮,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挤进道路的中央。
“三哥!”
无数的陌生面孔,将她的希翼一点点淹没。
周围并没有地势较高的地方可以供她登高俯瞰,于是只能紧咬住下唇,继续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人群里乱撞。
“三哥!”
许是她的慌乱神情已由眼底浮现在脸上,一名西班牙男子在人潮较少的地方拦住了她,“señorita,¿ya se he perdido? ¿Necesita ayuda?”
她一把推开陌生的西班牙男子,返身想要再度挤入人群。
“señorita……”西班牙男子拉住她的手腕。
她回身便是一个胳膊反折的动作,身体倾斜,将全身的力量都加在手肘顶出。
西班牙男子只微微一怔,便被她用力击中腹部,剧痛袭来,疼得弯下了腰,也顺势放开了她的手。
她甩手再度冲入人群,“尉临风!”
已经失控。
六年了。
从她认识他们的第一天起,从他单独带她出国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未像此刻这样被一个人抛在陌生的异国街头。
不管是在日本,在巴黎,还是在美国,他总是呆在她的身边。
总是牵着她的手。
“尉临风——!”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吼。
已经分不清是过了多久。
人潮稍退的一个瞬间,她蓦然回眸。
尉临风站在不远处,脸上是被她那一声呼唤,震撼到支离破碎的华彩双眸。
含情,脉脉。
她推开人群冲了过去,尉临风张开双臂接住。
胸口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喷薄而出,喉咙哽咽得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双手却只能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尉临风的双臂停顿在半空,过了很久,才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两百米外,戴着无线耳机的男子露出微弱到似有若无的笑容,撇了撇嘴,转开头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微偏头凑近衣领上的耳麦,“没事了。”
耳机里传来两声回覆。
“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