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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胡归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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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张覆着薄冰的面色越來越沉。沉到最后便带起了些铁青的味道。他就那般默不作声。静心细看眼前这个女人一阵徐徐喃喃。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然而她却无视他的表情。或者说自从她來到雍王府以后。就从來都沒有正视过他这个人的存在。她太固执。总是这般一意孤行的想当然。可曾听过他什么想法。不曾。因为她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从沒有给过他:“你找这个理由。找的很辛苦吧。”四爷挑眉哂笑。

云婵抬起软软的眸子。依是这般不卑不亢的可气样子:“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么。”她亦轻笑。笑的一脸无辜无害、顺理成章。

她赶着大早便來到四阿哥这里。为的不是其他。只为了跟四爷辞行。

她着了那件当初入府时的月白碎梅花襦裙。蓬松的及腰乌发依旧以那支木簪随意绾起。只是面目不再平淡无波。怎么看都是含嗔带笑的。那是专属于胜利者的耀武扬威、还是彻底释怀放下后的返璞归真。

她起落着语音。口口声声道着我孩子也给四爷生了。现今良妃娘娘病逝。八爷心里一定很难过。我该去履行我作为一个奴婢的责任。回到八贝勒府去……

临着末尾。她侧目盈盈补充:“当初四爷答应的。待孩子一出生。放我自由。”

“自由。”就着满室朝阳碎波。胤禛霍而打断她。不禁嗔嗔笑开。“这一年多里。何着你便不自由。”那两个字眼太刺心。剜着肉般的生疼感觉簌簌席卷。原以为时间可以带走一切、也可以改变一切。可他错了。最强悍的从來都不是时间。而是人心里的执念。

四爷是气急了。素來静水般波澜不惊的面目不知从何时起。在她面前总也显得这般零零乱乱、心下脑中整个情态暴露的全然无疑:“好。你走。你走啊。”他手背暴起青筋。一拳擂在紫檀木桌面。砰然的力道震碎了拇指上的黄玉貔貅亮扳指。“滚。你走我自不会拦你。”

发这样大的火气不该是胤禛的作风。太过反常。一切都太过反常。反常到连他自己都觉莫名其妙。拇指上面。缕缕血丝顺着被碎玉划破的伤口处慢慢渗出。入在眼里实觉触目惊心。

沒有怎生停滞。云婵对着双目定定凝在盛了碎玉的桌面、肩膀颤抖、因情绪波动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四阿哥缓缓曲了身子。规规矩矩做了那最后一个不知是否算作告别的礼数。然后扭头转身。一个回眸都不曾给予的挪步离开。

不过半晌。静好的屋舍只剩下一个红着眼清、无声无息的人。还有那一缕缕同样无声无息的萧萧浩动天风。

良久良久。胤禛突然狠狠抬臂。一把掀翻了眼前的紫檀木小桌。

只一个顷然。青瓷碧玉噼噼啪啪的一阵泠淙脆响洞着耳廓穿过。撩起了那样无边的疏疏朗朗。锦绣浮华的雍王府里。顿然只余下一片难以慰藉的空空荡荡……

人之一生奈何之事几多。但该了断的后续。总要交代清楚才不会让这心觉得有割舍不下。

青石地板、细沙暖阳。云婵施施然跪落如蝶。对着云微匍匐下身子深深的叩了一个首。

云微忙把她扶起。她与云婵之间的感情日益亲厚。眼下所谓如何。心下已隐隐然有着端详:“妹妹。你何苦。”她淡淡。欲言又止。不再是因为诸多避讳。只是因为想说的话有太多。所以一桩桩、一件件的一时半会子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云婵起身摇头。一双水眸凝在云微蒙着一层雾气的双目间:“我在雍王府里竟无半点倚靠。所托之人唯有姐姐一个。日后。只求姐姐代我好好对我的儿子。”她的语气裹着一些哀哀意味。声音却是软软徐徐的。“我虽从未见他一面。都只道我薄情。其间真实意味却只有我自己一人知道。不见便不会有割舍。见了。反倒凭生诸多怨忿难歇。却是不如不见。”她侧目笑笑。

云微蹙眉。轻轻的握住了云婵的手:“我懂。”旋而一转语气。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滋长出动辄不移的坚定來。“我沒有孩子。自此后。妹妹那个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一阵风起。乱却一梦浮生。云婵抿唇噙泪。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偏生难以言语一字。辗转经久。终只是那么含泪频频重重的点下头去。只把万语千言凑化成了尽在不言中。

聚散离合无可避免。有些时候。失去不是忧怖。而是一种残缺不全的美丽。

那天。云婵在拜别云微之后便离开了雍王府正门。谢辞了云微的送行。就那般孑孑然一人独身。淡妆素衣、清风缭乱。连一个线头都不曾带走。

聚如梦寐散如烟。仿佛她不曾來过。所留下的一丝半点痕迹原也不过一场肆意春梦罢了。如此而已……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雍王奏于圣上。言藩府格格钮祜禄氏云微诞下一子。康熙帝赐名“弘历”。并晋钮祜禄氏为雍王侧福晋。随其子一并归入玉牒。

也不知隔了多少段风霜。再面之时到底还会不会一如往初。

十四阿哥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小口茶。语气是极随意的样子:“什么时候打算办我们的事儿。”

云婵正持着一方素帕擦拭着古董青花瓷瓶。闻言在耳。头都沒抬一下:“什么事儿。”她回八贝勒府已有几日。当日众人问起來。她只道是家中亲戚寥寥。认祖归宗之后便各谋生路而已。这通含糊其辞却也不无道理。听來应当沒得什么好多心的漏处。

见她如是答。十四只轻轻呵了一下:“沒事儿。”他摊手。“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

云婵却再也做不到佯装自若。她随手将瓷瓶放回沉香格子原处。将身面着十四转过來:“你知道我故意的。怎么还信我不知。”她凝着眸子发问。算是不打自招么。更多还是发乎于心底下的那抹不忍吧。不忍这般装傻的欺他瞒他。她对不起他的事情做得已经够多了。

簌簌天光渲染了一层梦靥般的恍惚。周遭景物恍然便显得不太真切了。十四迎着云婵的目光。嘴角笑起:“你都好意思说谎了。我哪儿好意思不信啊。”后半句口气有意压低。身体微微前探过去。打了个凑趣。

云婵不语。他的玩笑在她听來一点都不好笑。

好在沒有太过尴尬的沉默。十四阿哥抿抿嘴唇。忽然变得正色:“小婵。自从你这次回來。我便对你不似曾经那般竟日连天缠着、粘着。你知这是为什么。”他眉心微皱。

云婵抬了一下若兮软眸。嗓音涩涩的。却怎么听來都分明如斯冷静:“因为我伤了你的心。”

这句答复沒禁住把十四讴笑。虽然不知是苦笑、还是真心觉得好笑:“不对。”他摆手侧目。“我是怕我伤了你的心。”

这一句出口。成功的把云婵原地里定住。

十四爷沒给她接话的时机。后面这一番话紧紧跟着绵绵道出:“小婵。你违约了。你骗了我。”他展展眉心。复又低头一叹、然后又抬起。“但我不想给你施加任何压力……你可知道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來的。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微苦低回。竟给人一种哽咽般的微微错觉。

明明灭灭的明澈浮光聚焦成一个点。云婵可巧便聘婷立在那个央处。万千浮华具化净水。在她有着太多欲说还休过往的双眸里薄薄展开。她心一痛:“你找过我么。”

“沒有。”十四笑看着她。整个人如是静静的。

“为什么不呢。”她也笑起。凝眸侧目。

十四仰目长长叹了一口气。抬臂将双手负袖于后。若了一只扶摇直上的青冥鹤雀:“因为若想拥有一件东西。便要先学会放她离开。无论会过多久。若她最终还是记得回家的路、回到了你的身边。那她便是你的。”他顿顿。“若她就此一去不回。那这件东西其实从一开始。便不是你的。”他明澈的双目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混沌不堪。在那其里。竟也因着岁月积尘而淀定了天渊深度。叫人莫名难过。“那么只剩下我一人独自苦、独自痛便罢了。又何必让她跟着一起苦、一起痛。”

一别又经年。千帆过尽、自古离恨伤。谁以浮云解聚散。喑哑断人肠。

沉默经久。云婵缓然垂眸:“忘了我。我配不上你。”

“如果我不呢。”十四依旧微笑着。只是语气沉了。

缓吟且念长情孽。倒弗如。从未遇见……

“那我死。”云婵淡淡。

十四又一次从心里难禁住好笑了:“别以为你能威胁得了我。”他压低眉心沉了双目。唇边似夹着玩味。“你若死。我便陪你一起死。”

我们之间这般纠纠葛葛。冤家啊冤家。这到底是怎般做弄出來的孽障啊……云婵不语。

一室清梦风无边。须臾沉默。十四阿哥敛了一下起伏心绪。便又是先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极随意、洒脱的朗然样子:“我不急。”他稍停。“我会一直等你。”他补充。“忘了么。我们说好的。要在一起。”

浅笑低回。一指流沙倦风华。红颜到白发、花开到花残。便是那个永恒的顶吧。

蛾眉谣诼。一日心期千劫在;然誓重、君须记。

曾诺了。便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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