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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女须眉、道是无晴还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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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整个人再也难以禁住的颤颤轻抖。他抬起墨眉。便那般定睛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威严皇父。这目光太热烈、也太深沉。不是气愤、甚至连哀伤都顾不得。而是含着一抹最卑微最卑微的入骨祈求。看在眼里。刺得人心里生疼。

人很坚强。饶是再大的浪打风吹都能够纹丝不乱风骨;人很脆弱。只需要一个稍稍的字眼、一场轻微的病疾。便可令彼时那样立地顶天的丈夫在弹指间颓然瘫倒。经天连日忍受着漫无边际的刮骨割肉肆虐折磨。

才不过几日光景。八阿哥整个人变得愈发憔悴萎顿。且又不知怎的染了伤寒。那病情不仅丝毫不见好转。甚至还日益加重。而他的生身父亲。那个曾经在他那位美丽额娘身上投注于全天下最深浓的爱的皇者。却只在三阿哥呈明病况的奏折上批复了“勉力医治”四字。

纵使有着再天渊莫及的仇恨。皇父此举看在眼里也真真殊是无情。

如此不休。他甚至还言语贬损。只言八阿哥乃是听信小人神棍哄骗。因果报应、咎由自取。

一位父亲在儿子病重难耐之时所给予的不是温情。一丝半点都沒有。而是更近于讥刺的口气。更有甚者。为避免回京途经八阿哥养病之所。康熙帝授意于塞外返京的前一日。将八阿哥先行移回家中。全然不顾儿子已近垂危。只恐自己招了晦气不祥。

天家恩情竟稀薄于此。更况乎还是父子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脉的、血浓于水的沒法子割舍的天然亲情。

“皇父。”又是一声低三下四的央求。九阿哥已经几近绝望。连声音都变得绵绵弱弱沒有力气。却依旧做着最后几分强持的坚持。“八哥时今如此病重。若移往家。万一不测。谁即承当。”他的语气带着哽咽。这不像毒蛇老九一贯的作风。可见委实急了。“皇父。”他又一匍匐叩首。这声“皇父”听在耳里更似一阵冗冗长长的叹息。

这样一群见风使舵、谄媚卑鄙的小人啊。九爷心下颇为嘲讽的不屑。平素里一个一个看起來人模人样的。时今关乎八贝勒身家性命时。胆敢站出來予以坚决反对的。却只有九爷一人。

这件事情。九爷是不打算告诉八哥的。时今他已身心具疲。又怎能再以如此世情凉薄扰他。对兄长的真情义不一定要让他知道的彻底。横竖尽自己一份力便够了。事后回想起來也无愧于自己的心。

被缠的久了。接下來皇父的一番话却着实让九阿哥愣住。

皇父那般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眉宇之间情态轻薄如斯:“八阿哥病极其沉重。不省人事。若欲移回。断不可推诿朕躬令其回家。”他反推卸责任。

如此一來。倒是真真荒唐好笑。不知是悲极反笑、还是本就值得一笑。九阿哥忽然便什么都说不出來了。只是一颗心只在弹指便觉拥堵不堪。似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又满满的塞进了一捧茅草。

秋凉了。北京城的秋冬交替从來都不太明显。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似乎都已笼罩了一层厚厚的冬的肃杀气息。算來心下里搁着的诸多事情。倒是如此应景。

八贝勒府还是先前的那座八贝勒府。只是人事盛衰的感慨在这其中被演绎的淋漓尽致。车马盈门的热闹鼎沸似乎早被压制。行步其间平添更多的是铮铮寒意。

“哎。我跟你们说。”萧萧黄叶落成堆的庭院小径上。一个蓝衣双短髻的侍女眨着一双精光流转的小眼睛。点着几颗黑痣的丰盈下颚一上一下的絮叨。“皇上下旨停了贝勒爷的奉银和奉米了。”她招招手。身边握着笤帚扫院子的几个女孩子便见了糖般碎步小跑着过去。

几个侍女围在一起。方才那个发起号召的侍女便一清嗓子、细细徐徐言的愈发眉飞色舞:“我方才经过正堂的时候。亲耳听到宫里來的人传了旨呢。”

“呀。感情这是要跟八爷恩断义绝了。”另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女慌神接口。

“谁说不是。”身边不知道是谁跟着附和了句。“早前便有的音讯了。贝勒爷算是完了。我看咱这一大摊子人也离散伙不远……”

你一句我一句的自是越讲越乱。几个侍女嘈嘈杂杂的交头接耳起來。

“放肆。”远远过來的云婵刚巧撞见这一幕。怒由心起。张口一声呵斥。

这边侍女们猛然经了一喝。方才罢休。齐刷刷的回头往声源起落处看过來。昙然间刷地苍白了一张张粉脸。

天风掠了耳畔一缕缕流苏碎发。这人经了风的渲染便或多或少濡染上了几层凄凄迷离。在怒容昭著、心绪起伏难平的云婵身边。正立着华服袭身、威严凛凛的八福晋……

“八福晋吉祥。”这些在王府里头做事的下人最懂察言观色。前一秒尚且兴奋连连、喋喋不休议论的热闹。这一刻早忙敛住乱绪纹丝不乱的行了礼数。

云婵早前几年也一直都在贝勒府侍奉。跟这些侍女下人按理儿说也该熟识。不过她有意无意的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却全部都是生面孔。竟无一分熟稔可言。显见的。人事更迭素來不减。便连使唤婢子也是会换了几换的。

萧萧黄叶被拔地而起的呼啸天风吹鼓的遍地都是。金灿灿的颜色溢满眼眶。整个世界仿佛刹那间便肆虐了。

静。死一般的寂静……良久良久。八福晋不发一言。只就那么微丝不动的亭身立在晚秋精致的心碎中。脱似一幅神画美人图。却又鲜活光丽。不板、不结、不死:“是谁挑起的话。”朱唇微启。八福晋终于开言。

她的声音并不高。但由低而起一股凛然韧劲儿放在那里。入在耳中直唬得心也跟着颤了几颤。

那些侍女们早前不见八福晋免礼。自是不敢私自起來。眼下还僵僵持着那个曲身作礼的姿态:“是……是秀秀。”有胆子大一些的慌乱的垂了垂眉目。嗫嚅着声音徐徐告发。

想來是逃不过一顿责罚了。人群里那个唤作秀秀的侍女双肩沒禁住开始打颤。

八福晋却不慌不乱。娇好且高贵的通身气韵流转在威威眉宇。目光脱似两道冰雪铸就的利刃:“你过來。”她对着秀秀目指过去。口气淡淡。

越是这般不动声色的人。其里内在便越是深沉难测。爆发出的瞬间璀璨也是最撼天动地、山摇河滥的……

那侍女愈发颤了几颤。抿唇咽咽口水。也不敢抬头:“是。是……”断断续续的应下一声。垂首低目一点一点挪行过去。

八福晋却不再发话。就那么等她出列走过。似乎持着最好最深的耐心。

近了一分。又近了一分……八福晋仍不动不言。

直到那侍女缓缓近到距离八福晋一米开外、半米开外处。心下里的擂鼓不知打了多少回时。意想不到的猝然巨痛突兀袭來心上。接连闷闷的窒息之感跟着盖地铺天。

人群免不得起了一阵惊呼。但是很快。那惊呼便化成了因为惧怕而生生压制住的寒噤。

是的。如此意想不到。八福晋猝然抬臂伸手。戴着七彩珐琅尖指套的五指直迎着那侍女便过去。狠狠的掐在她嫩嫩软软的脖颈上面。指间力道渐起。越收越紧。面目却不动不乱半分。仿佛只是掐死一只嫩雀雏鸡般简单干净。整个人都是平和淡淡的。

秀秀一张面目由惊悚、胆怯逐渐变得狰狞。竟是连一星半点讨饶的契机都不能有。八福晋的指尖狠狠卡着她的脖颈。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息。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在场人群皆屏息凝神。沒人胆敢支言半字。直到那侍女软软的身子滑溜溜瘫倒在蒸凉地表。最后一阵筋脉抽.搐后。再也沒有了呼吸。

肃杀的西北风掺杂着一股鲜血甜腥。莫名震撼、莫名诡异。八福晋焕然抬眸。娇娇娟面拢着一层冰雪铸就的高洁:“再有胆敢胡言乱语、大嚼舌根者。犹如此人。”不怒自威的语气。只有云婵明白。在她骄傲的外表之后藏着怎样一颗哀哀苍苍的女人心。

云婵眯起一双含着迷离的眸子。默默然看着眼前的八福晋。风遮迷了她的眼睛。却遮迷不了她的心。她佩服这个女人、也心疼这个女人……这个血统高贵且行容端雅的高洁女子。便如此用她一副消瘦的肩膀扛起了贝勒府的大半边天。

自打黑鹰王之事后。她憔悴了许多。似乎一夜之间老却十载。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陪着自己的丈夫踩着寸寸刀锋、行在风口浪尖上的女人……她辛苦艰难苦神熬心之几多。

八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嫡福晋。”小径一边。管家佝偻着腰身远远的一路小跑。至近前时。他扫了眼地上那具逐渐变得冰冷坚硬的女尸。神色慌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规整如初。

闻唤在耳。八福晋转身面着那管家:“何事。”极干练的回问。

便见那管家皱了一下眉头。凑前几步。在八福晋耳边将声音压的极小。

语声起落。八福晋明显的颤了一下身子。

云婵心口一震。即便管家已经有意压低了回禀的声音。但因为隔得极尽的缘故。云婵还是明明白白的将那话儿听了个详尽清楚。

“嫡福晋。皇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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