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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真意难解、离歌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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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四年的时光在无波无澜里坦缓过去。

这期间。十四爷一直拼杀西北、沒有回來。但京城坊间关于他的事迹。却委实流传的不少。

他纵马驰骋在西北大漠的艳阳之下。迎着漫天风沙扬起飒爽的俊毅面孔;他挥斥方遒、指点战局。疾驰如飞间金戈铁马沙场一纵。把敌军逼打的节节退败。直使得一听到十四爷的名号。便两股颤颤、落荒而逃……

他在军中被称为“大将军王”。素日往來京都的奏折中亦自称“大将军王臣”。 皇上对他越來越信任、越來越喜欢了。莫大的恩宠不断施加……不知在十四阿哥心里。对于那个炙手可热的位子。是否亦有着三尺的垂涎。

云婵抬手拂去肩膀上胡璇着落下的一瓣枯叶。敛眸微微笑了一下。只是淡缓摇头。这时的十四爷已经在潜移默化间渲染、图腾的蜕变成了一个传奇、甚至一个传说。她不敢指望他再为她雕一座塑像、吟一阕小诗……

十四阿哥是在六十一年跨年的当口班师回朝的。适时。康熙皇帝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又不惜洞开国库、为他大摆接风宴席。满朝文武已有识得察言观色者主动示好、巴结于十四爷。都只道着皇上年事已高。心下里既定的接班人必是十四无疑。十四的风头。早已盖过了当初甚得隆宠的皇太子胤礽……

四月。胤祯离京再赴军前。

临行之际。他与八、九、十。三位兄弟茶话小聚。

茶烟渐浓、雀舌汤色青绿。入在眼里若了可喜的青松翠竹。十四拧起两道流转着浓浓锐利的眉弯。整个人看上去是那般英机勃发:“我怎么觉得。皇父心里看好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八哥呢。”他似在自语。只是口气因为低沉的缘故。听在耳里便显得十分难以捉摸清楚。

藏银瑞脑里消着的蔷薇金兽“噼啪”一下打了个结。熏香的浓郁气息变得回旋百般、甜腻非常。

九阿哥沒有言语。一侧首。错落开了如织目光只是叹气。八阿哥亦如是沉默。不打算去接这话題;十四的猜测。他们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时半会子诚然不知十四是在有意试探什么、还是真心如斯。

他们与十四之间。隔绝着的这道鸿沟已是逐渐加深、加宽。似再也难以逾越过去、一切再难一如当初那般了……

室内的空气因为这沉默而一时变的极窘迫。十四阿哥自讨无趣。颇为尴尬的拈起茶盏。解嘲般抿了一口略苦茶汤。

“十四弟你是在开玩笑么。”便这时。不怎么太过走心的十阿哥皱眉接口;他见八哥九哥具是不语。沒忍住道出了心下的玩味与无奈。“皇父恨不得八哥死呢。沒做弄死八哥便不错了。”语尽也跟着一叹浮起。不再多想。

“我也知道你们心中对我介怀。”十四借着老十的话锋把语气一转。垂目沒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只是自顾自的笑叹开。“横竖时今这局面。无论我怎么表明心迹。你们对我的隔阂也定不会消减半分。”他的语气恳挚又低沉。极其真诚、又极其落寞。“我也不求什么了。”十四一抬头。摊手大笑起。“只有些话。在临走前是不得不说的。”

这边八爷只是默着声息静静的不语。沒有肯定、也沒有不肯定;九爷干脆一直侧首错落开了对着十四的目光。因为面着逆光处。面目神情难以观的清楚;十爷倒是心下不忍。张了张口。半天沒音。

他们此时的反应。也算在十四阿哥的情理之中。十四也沒执着理会。依旧自顾自的抿了一口茶。似在以茶代酒宣泄胸腔其里一怀化不开的愤怨:“你们都认定了是我野心昭著。权且不说这个。”他广袖一摆。自嘲一番后正色了语气。把目光定定的凝向小几上的茶具。口吻则平缓了下來。是最标准的筹谋调子。“只來参详一下皇父的心思。老人家倘若真想立我。那在我此番立功之时便该将我留在身边等候交接。又怎会再度将我遣去前线。况且八哥……”言于此处。忽的一下展颜轻笑开。十四霍抬首看向默声不语的八爷。语气沉冗。“皇父对你怎样。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八爷猛然抬头。只是下意识的拿捏。

皇父对他怎样。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恩恩怨怨权且不论。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都错看了皇父。这种感觉是在当初黑鹰王之事、他病的昏昏沉沉人事不省时。才幡然一下有了的醒悟。

那时。皇父來看他。还抱着昏昏沉沉的他说了很多话……他永远都忘不了皇父当时的神情。那是哀伤、心疼、无奈、又坚定的几多周匝。他对他说:“朕的苦心。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事后八爷曾无数次的揣摩皇父当时那句话里的真意。渐渐的。一个念头水清石白、苔绿花红般渐次清晰开來。皇父对他……是否明损暗保。

从一开始。皇父便为他选定了这样一位儿媳妇。他的嫡福晋郭络罗氏。乃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又是九弟的额娘、皇父的宠妃宜妃的娘家亲侄女。这样一位身世显赫、血统高贵的天之骄女。却被指婚给了适时那样默默无闻、身份轻微的八阿哥。将身后整个强大的家族连带着一并牵了过來。成为了八阿哥日后根基深厚的屏障及倚靠。

他自己更是十七岁时便被皇父封为贝勒。是阿哥里受封贝勒最早的一位。中间还隔着几位年长于他的哥哥。

诚然的。皇父是看中他的。也是心甘情愿一心想要让他变强、做大。皇父给他靠山又给他爵位。额娘出身不高便用嫡福晋的身份來弥补。皇父他聪明一世。行过的每一步路、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自然会有他的道理。不会乱却一丝一毫。

然而废太子何其优秀。却落得如此下场。其间感慨自是不少。归根结底错的便在于废太子处在那么一个万人瞩目的位置。皇父。又怎会让他最放不下的、爱的深沉的儿子。再去重复前一位爱子的悲剧呢……

于是任何冷酷无情的举措、呵斥便跟着一齐抛向八阿哥。似乎一夜之间。八阿哥变成了众矢之的。成了被这整个世界都遗弃的人。然而另一方面。皇父却又在明知十四鼎力老八的情况下。给予十四兵权、信任。毫无防备的变相的给予了老八诸多保护、甚至是退路……

可八阿哥早已沉沦在皇父不断的打压、狠厉斥责的无情夹击里。就此爬不出;甚至于忽略了幼时皇父对他何其轻言柔语。何其宠爱的夸他赞他玲珑聪慧。又是怎样亲自将他扶上马背、将那一身精绝骑术尽然教授……

明灭的光影涣散了许多感慨无奈。明的是一颗心、灭的也是一颗心。有感动、有彷徨、有不确定、有笃猜……一时间。八阿哥似是明白了一切。又似是什么都不曾明白。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却又很温暖。

“十四弟。”八爷昙然开口。嘴角那丝微微笑意温润不减。他起身。向十四那边走了几步过去。将身体略倾一下、低首凝目。“我们兄弟之间。还需要说这些话么。”温暖的三月阳春气息便侵侵然弥漫开來。只在霎那。冰封雪冻的阴霾景深瓦解崩离的干净。

十四也忙起身。面向八爷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湿润:“八哥……”

“好了。”八爷长长的吁一口气打断他。抬手拍拍十四的肩膀。语气悲喜全无、只是正色。“往后的路还长着。但眼下最关键的。是你一定要把你手里的兵权牢牢握好。”于此一顿。“你明白么。”

谁参了天机。透出明亮的因果。有多少一早注定、又有多少只能成为永远的叹息绝唱……

素乱心性起起伏伏全在胸口。良久沉淀。十四定定的将目光正对向眼前的八哥。抿唇凝目。极重极重点下头去。

又要离别了。一离别又经年。茫茫易离草。一岁一枯荣。

大千世界、韶华景深。曲曲离歌万般别绪点缀着青冥宿命。总是极尽凄美的妖娆。

阳光大好、清风如瀑。十四爷展袖抬手。任那些迂迂回回的天风灌溉进开阔的疏袍。整个人极尽潇洒与扶摇韵致。他说小婵。随我去西北吧。

冠绝红颜难自处。宿命问谁谁作卜。云婵垂眸。语气不知是黯然还是毫无情态:“我不能。”

十四眉心纠葛的渐趋弥深。语气沉淀如许:“你真的……就不愿意么。”

云婵抬眸。这通听起來毫无章法的回复却被她言的极其正色。似乎在那玫瑰色的丰盈唇畔还能追捉到一抹笑意。一抹不明意味的灿然笑意:“我不能……”

一句“我不能”。掩去多少不可说。一怀怀积闷于胸的若许话。真出口时也只能是这句“我不能”。

十四爷。你会是一个好丈夫。如果沒有发生后來的太多事情。那么我想。我们生活在一起会很幸福。一定会很幸福……帝室皇族间并不缺少爱情。只是沒有可以让爱情萌芽、茁壮的泥土供來滋养罢了。太多抱恨终生。抱恨了便是抱恨了。横竖沒得一丁点办法。若有轮回、若有他生。只望你來世不要改名、不要换貌;因为这样。我会好找你一点……我只是难过。不能陪你一起老。

云婵永远也忘不了十四爷那天的神情。一双星辰潭水般的目光尽是哀伤、失望、自嘲、不屑……许多纷繁不断轮转。最终定格成一副埋葬了所有单纯、青涩的偏着地狱之火般的浓烈阴霾。甚至戾气掺半。他敛了素乱轻浮。忽地沉了英伟面色。沉沉仄仄、一字一句。牙缝里挤出的无双霸绝:“若八哥垮下。那个位子。我非得不可。”

天风如盖。经年以前蘅苑客栈里的那场天风遮迷了她的眼睛。时今天风又遮迷了她的眼睛。

云婵从沒有见过这样的十四爷。似水流年躲不得。此间少年留不住、也逃不过。曾几何时。那样纯白的翩翩陌上少年郎扬起一张天真且单纯、阳光的脸。对她嬉笑打趣。央她为他吟诗。为他做歌。为他起舞。为他极尽欢快与美好的好好的、好好的快乐的活着……

疏幽一下。恍惚了隔世的经年。那位少年终是越走越远。只留给她一个孑孑孤傲的背影。让她再也看不清、摸不透、懂不得;到了最后。直至远到再也不属于她……

谁都沒有想到。这一次的离别。竟是此生此世永恒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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