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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黄泉路·其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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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文瞪了眼紧阖的石门,将门一阵踢踹, 思量着那可恨的酆如归与姜无岐应当走远了, 才将中央那置酒的木架子搬往密室西侧。

因他没了左腕,这木架子搬起来甚为艰难, 且地面上淌满了酒液,又有酒坛碎片四散, 他须得小心避开, 以免伤及足底。

这密室里头昏暗难当,他费了良久的功夫,被难忍的疼痛、炎热逼出了一身热汗, 才勉强令木架子抵住西北墙角。

霎时, 一声轰响炸了开来,他面露喜色,匆匆拂去遮眼的热汗, 睁大了双眼望去。

未料想,暴露出来的那暗道竟然被巨石死死地堵住了。

他用手欲要将那巨石挪开, 那巨石却无论他如何用力都不曾松动分毫。

直至他的五指尽数破开,连半点碎石都未落下,只他的血液将巨石的纹路染作一片猩红,又“滴滴答答”地击打在地,濡湿了地面上的尘埃。

血腥气推挤着拥堵了他的鼻腔,他近乎喘不上气来, 同时心生绝望, 酆如归那一掌拍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原本只觉隐隐作痛,但而今他却忽觉心口疼得厉害,加之藏于密室当中的万金又不知去向,一时间,便好似有一把钝刀在剜着他心口的皮肉一般,鲜血淋漓。

他辛苦积攒的万金究竟去了何处?是谁胆敢动他的万金?

他恨得牙痒痒,心中将那贼人咒骂了千万遍,又垂首望着缺失了左腕的左手,急得双目生泪。

他的断腕被送去了县衙,而他被困于这密室当中,出去不得。

这天气这样炎热,恐怕他的断腕不久即会发臭腐烂,他纵使夺回万金,延请名医,断腕也接不回去了罢?那他的仕途便生生断送了。

他倒抽一口寒气,直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十数年的挑灯夜读都将付诸东流,他为了积攒上京的银两所沾染的罪孽也将再无意义。

——不,哪里会再无意义,只消他能将他的万金重新抓在手里,他即便仕途被毁,也能享用一生的荣华,许还能买个小官做做。

但买个小官做做又如何能甘心?不若捉几个左腕生得合意的青年来,斩去了,接在自己的左手上。

他状若癫狂地嚷声大笑,又猛然跌倒在地,半阖着眼,盯着密室顶发怔,须臾,他顿觉整个人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刹那,许是一个时辰,许是一昼一夜,又许是千万年,才有动静钻入他耳中,他立即惊喜地从地面上窜起,循声望去,却只见得一少女手中持着烛台,柔柔弱弱地向着他走了过来,并非是他的母亲。

这少女豆蔻年华,面容俏丽,若是断腕前得见,他定会好生引诱一番,将她卖入咬春楼,但而今他身在密室,这少女凭空出现,却只教他觉得万分古怪。

这密室分明只两条暗道可入,眼下这两条暗道,其中一条已堵死,而另一条须得经由石门进入,他瞥了眼酆如归与姜无岐走后,再未开启过的石门,暗自惊道:她是如何进来的?

他戒备地道:“你是何人?”

“我么?”少女将烛台放在一旁,娇笑道,“我是鬼,哪里是人。”

闻言,梁景文乍然忆起先前酆如归问他可瞧见了一女鬼,心道:面前这少女莫不是酆如归所提及的女鬼罢?

他又细细思索一番,断定少女的嗓音与陆元柏现身时的那把女声一致,他登时被逼得面色煞白,口中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天底下哪里有甚么鬼?”

“是么?”少女身形一动,在木架子上坐了,木架子上散落着无数的酒坛碎片,她却坐得甚是适意,这些显然伤不了她分毫。

她身着粉色衣裙,一双鸳鸯履从裙摆露了出来,她又将双手撑在木架子上,语笑嫣然地道:“梁景文,你可识得苏晴?”

梁景文听她提及苏晴,警惕地道:“我不识得甚么苏晴。”

“那为何这全逢春城之人皆道你娶了咬春楼的花魁苏晴?莫不是他们全数中了邪,脑子糊涂了?”少女说罢,又状若无意地道,“苏晴未死。”

苏晴居然未死,不,不可能,定是眼前这少女愚弄于自己,梁景文做出一副迷茫神色:“我确实不识得苏晴。”

少女听若未闻,续道:“你将那苏晴折磨得半死,毁了容,又将她用粗麻绳捆死,埋入累累白骨之下……”

少女猝然到了梁景文面前,一手扣住梁景文的脖颈,一派天真模样,语调却冷了下去:“你要将她活活饿死、痛死在白骨之下,实在是狠心。你与苏晴夫妻一场,你竟这样害她,合该不得好死!”

梁景文被她掐得几乎要断了气去,挣扎着欲要拍开她的手却不得,反是被她提了起来,双足腾空。

少女舔了舔唇瓣:“我乃是鬼,原本并无实体,你可知你为何现下能拍到我的手?”

梁景文被掐着脖颈,双手不住拍打少女,面色由煞白转作涨红,即使欲要回答,也回答不出半个字来。

少女失望地道:“梁公子,你竟如此不怜香惜玉,我问你话,你非但一言不发,还要伤我。”

梁景文恨恨地瞪住少女,同时手脚并用地挣扎不休。

少女迎着梁景文仿若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视线,自问自答地道:“因为我不久前吸光了一书生的精气。”

梁景文挣扎得更为厉害了,那少女猛地将手一松,梁景文便直直地坠落在地了。

少女一脚踩住梁景文缺失了左腕的左手,用力地碾压着,耳侧顿时如愿地溢满了梁景文的痛吟。

她被这痛吟取悦了,欣然道:“你可知你这左腕是谁斩去的?”

不待梁景文反应过来,她欢快地道:“便是我,我半夜潜入你房间之中,拿了把匕首,一切,你那左腕便断了,较我之前切豆腐都要轻易许多。”

其后,她又趾高气扬地道:“你可知你的好友陆元柏为何会变作那副模样?”

梁景文双目圆睁,颤声道:“莫非亦是你所为?”

少女颔首道:“你也将会变成那副模样,你可是迫不及待了?”

“你……”梁景文惊恐交加,连左手断口被踩得淌出了血来,都全然觉察不到。

少女取出一把匕首来,一出手,便划破了梁景文的额头,鲜血簌簌而下,染红了梁景文的视线。

梁景文不得不求饶道:“姑娘,你放过我可好?”

“放过你?”少女被梁景文逗笑了,笑了一阵,才道,“我放不过你的同谋陆元柏,自然也不会放过你这主犯。”

她又将匕首尖没入梁景文左颊,摩擦着颧骨,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梁景文疼得牙关咬得死紧,却闻得那少女道:“我险些忘了,我不能将你毁容,要是旁人认不出你便会无趣许多。”

梁景文厉声道:“你要作甚么?”

“我打算将你弃于集市,让全逢春城都瞧瞧堂堂解元手足残缺,口不能言的风采。”少女说得刻毒,面上神情却与终日在家中刺绣、扑蝶、抚琴的深闺女子一般,牲畜无害,怯生生的。

梁景文使尽全力反抗,好容易将少女掀翻,未及放松,他却陡然失去了平衡。

他低首去瞧自己的双足,那一双足却被挑去了脚筋,鲜血直流。

少女蹲下了身来,双手托腮,歪着头,笑道:“是不是很疼?”

她将梁景文逡巡了一遍,见得那梁景文面露痛楚,又自言自语地道:“很疼便好。”

梁景文疼得咬破了唇瓣,朝少女骂道:“你残害无辜,定然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么?”少女为了这副魂魄能滞留于人世,害了不少人的性命,早已做了永世不得超生的打算,倒也无半分惧意。

“我确是残害了不少无辜之人,但你却不是其中之一,梁景文,除却苏晴,你还引诱妙龄少女,将她们卖入青楼,她们平白无故地被你毁了终生,不是较你要无辜上良多么?”少女低叹一声,双目盈泪,“有十余人……已然寻了短见。”

她思及自己在咬春楼煎熬的那段时日,低下身来,硬生生地掰开梁景文的下颌,捏住那条舌头,利落地割了去。

她随手将断舌掷在地面上,笑逐颜开:“你可知你藏的那些金银去了何处?”

梁景文满口鲜血,又因被割去了舌头,出不得声,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怪声。

少女满足地笑道:“我会用那些金银为这逢春城的烟花女子赎身,决计不会留予你一文钱。”

话音落地,少女却在眨眼间失去了踪影,与此同时,那烛台亦不见了,梁景文复又陷入了黑暗中。

梁景文脑中俱是他身败名裂,为人可怜,沦为全逢春城谈资时的场景,当即吓得浑身瑟瑟。

他脑中的场景尚未褪去,那少女竟又持着烛台出现了。

少女为梁景文上过药,粗粗包扎了一番后,便又消失无踪了。

其后,那少女时不时地会来折磨于梁景文,就如同梁景文折磨苏晴一般,一日,她甚至拿了一条铁棍,捅穿了梁景文的后/庭。

但她却再也不曾动过梁景文的脸,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为梁景文净面。

便这么折磨了梁景文十一日,她终是觉着不得劲了,她正想着该换些甚么花样,却猝然有动静从顶上传来。

是酆如归与姜无岐么?

她笑了下,踢翻烛台,一提梁景文,又以巧劲破开通往咬春楼的暗道。

不多时,咬春楼便到了,她难以自控地周身发冷,但仍是勉作镇定地将自己与梁景文藏了起来。

那厢,酆如归与姜无岐佯作在咬春楼与那花娘们云雨了一夜,出了咬春楼,一踏入集市,便远远地瞧见数十人在集市中央围在一处。

因这逢春城怪事连连,城中百姓大多闭门不出,他们已许久未见得如此多的人了。

俩人上前欲要瞧个仔细,却有一人吃惊地道:“是梁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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