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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望乡台·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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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足跏趺、脊直、肩张、手结定印于脐下、头中正、双眼微闭、舌舔上腭, 打坐的姿势分明无半点差错,却为何吐息会如此紊乱?

姜无岐全然不知缘由,他愈是要顺调吐息, 那吐息却愈是紊乱得厉害。

宁心静气,断除杂念,费了良久,他的吐息方才顺调。

酆如归听得姜无岐吐息均匀, 难以自已地回过首去, 望住姜无岐。

姜无岐的眉眼、姜无岐的双唇、姜无岐嵌有他齿印的耳垂、姜无岐被他蹭开的衣襟、姜无岐衣襟处被他以齿碾压出的一片嫣红……

姜无岐的一切于他而言, 俱是妥帖无比,且再再引诱他与之亲近。

他心知已入定的姜无岐断然不会觉察自己正被他正逾矩地凝视着, 他大可用眼神细细地将姜无岐描摹一番。

但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的心思?姜无岐君子端方,眉眼温润,百般纵容于他, 任由他欺负,显然是由于姜无岐对他心怀怜悯之故。

他拼命回忆着他每每受伤时姜无岐的神色,当即断定自己所料不差。

姜无岐善待于他,是出自怜悯,那么他对姜无岐又是甚么心思?

他思及适才姜无岐陡然推门而入时的慌张与羞怯,以及由此催生的一身灼热,不得不承认,许姜无岐于他而言, 并非仅仅是能够吸食血液, 能够依偎, 能够欺负的对象。

他许是……许是对姜无岐动了心罢?

若非如此,他为何当时见得梁景文的住处升起了滚滚白烟,会害怕得浑身战栗?

然而姜无岐不沾荤辛,不染情爱,又如何会回应于他?

只有柳姑娘于姜无岐才是特别的,而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机缘巧合与姜无岐相遇,又无赖地仗着那磨人的瘾,引得姜无岐心生怜悯而已。

姜无岐将会为了柳姑娘还俗,将会为了柳姑娘毫不犹豫地辜负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醍醐道人的期许。

可姜无岐又怎会为了他还俗?

姜无岐绝非断袖,姜无岐心悦的是柳姑娘,他所居的这副肉身原不过是姜无岐与柳姑娘间的障碍罢了。

现如今柳姑娘尚未现身,待柳姑娘现身,除非使出无耻手段来将姜无岐困在身侧,不然姜无岐定会与柳姑娘双宿双栖,哪里还会记得他。

他顿觉双目模糊得厉害,竟是再也看不清姜无岐了。

但姜无岐生得是何模样与他有何相干?

他唇角噙起一点冷笑,那冷笑又转作苦笑,苦笑归于虚无,片刻后,他面上呈现出一片木然。

偏生是这时,一双手将他拥到了怀中,叹息道:“酆如归,你哭甚么?”

我哭了么?怪不得双目会这样模糊。

酆如归透过一片氤氲,仰起首来望住姜无岐:“姜无岐,你不是入定了么?”

“贫道原本将要入定了,但见你一哭,又如何还能入定?”姜无岐取了帕子出来,揩去酆如归羽睫上盈着泪珠子,接着去擦拭酆如归潮湿的面颊,复又问道,“你哭甚么?”

“我……”酆如归从不轻易落泪,即便被生身之父逼迫投湖,都不曾落泪哀求,但在姜无岐面前,被姜无岐温柔无匹的嗓音包围着,被姜无岐拥着,感知着姜无岐的体温,他却忽觉自己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无法止住哭泣。

姜无岐眼见无数的泪珠子从酆如归眼眶奔涌出来,一时间束手无策。

酆如归拨开湿润了的帕子,胡乱地将泪水抹在姜无岐的衣襟上,又以双手勾住了姜无岐的后颈,并以双足圈住了姜无岐的腰身,仿若一株菟丝花将其赖以存活的寄主死死纠缠住了。

酆如归甚为用力,姜无岐略感不适,却是低下首来,也不再问原由,任由酆如归抱着他哭。

酆如归喜怒无常,任性恣情,但他却是初次见得酆如归落泪。

酆如归颜若舜华,肌骨生艳,举手投足间,风情惑人,但现下在他怀里的酆如归却半点无往日的风采。

他听酆如归哭得万般伤心,心脏竟是一颤,颤过后便是不可名状的疼痛。

他并非口舌灵便之人,又不知是何人何事引得酆如归落泪,只得一遍一遍地道:“你勿要哭了,你勿要哭了……”

酆如归却不是轻易能哄好的,许久,仍未有止住哭泣的迹象。

姜无岐绞尽脑汁,眼角余光拂过酆如归的那身红衣,灵光一现:“贫道买金钗步摇、胭脂粉黛与你可好?”

闻言,酆如归满是哭腔地道:“我不要你的金钗步摇,亦不要你的胭脂粉黛,我要你……我要你……”

我要你吻我,我要你承诺定不会倾心于柳姑娘,我要你为我还俗……

但这些诉诸于口,不过是徒然令姜无岐为难罢了,姜无岐如何做得到。

酆如归猝然能理解原身为何费劲心思,勾引胁迫都要得到姜无岐了。

这样好的姜无岐世间再无第二人,倘若得不到如何能甘心?交缠过一回后,又如何能放手,不若便吸干精血,炼作丹药,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罢。

可这样好的姜无岐全无道理遭到这般残忍的对待,姜无岐与柳姑娘在一处才最为般配。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既已拥有过姜无岐的纵容,教他如何能甘心?

思及此,他索性甚么都不去想,覆下唇去,欲要吻上姜无岐的唇瓣。

但视线触到姜无岐温柔又蕴着担忧的双目,他便再也吻不下去了,一偏首,转而吻上了姜无岐的下颌。

一触即离,他又猛然松开姜无岐,急急后退,直到背脊重重地撞上了墙面,他才指着房门,冷声道:“姜无岐,你出去。”

那声脆响窜入姜无岐耳中,将藏于其中的耳蜗震得生疼。

他下意识地瞧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望向酆如归:“你想要甚么?”

见酆如归不答,他又赶忙补充道:“你要甚么,贫道都允你。”

“是么?”酆如归抚了抚鬓发,轻笑一声,“我要你出去。”

姜无岐怔在原地,双足犹如被钉死了,若是换作旁日,酆如归要他出去,他便出去了,但眼前的酆如归着实教他放心不下。

他试探着将手虚虚地探到酆如归的面颊,未得拒绝,才将手实实在在地覆了上去。

酆如归面上一片潮湿,又有细小的泪珠子不绝而下,须臾便沾湿了姜无岐的手,连那指缝都不放过。

酆如归料想姜无岐理当出去了才是,姜无岐原不该承受他的脾气,但姜无岐的温度却又从他的面颊传了过来。

“姜无岐……”酆如归再也做不得强硬姿态,柔柔软软的眼波洒落在姜无岐身上,“姜无岐,我有些困倦了,你陪我睡一会儿可好?”

姜无岐浑然不知酆如归何以这样快便变了脸色,但仍是上得了床榻去。

下一瞬,那酆如归便钻入了他怀中,双手双足并用,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酆如归之行事当真是令人费解,但无论如何,酆如归未再冷言冷语地要他出去便是好的。

他的吐息从难以入定时的紊乱,至将要入定时的顺调,再至见得酆如归落泪时莫名的滞塞,现下却又略略失序。

为了让酆如归睡得舒适些,他取下酆如归发髻间的华胜,酆如归一头的墨发当即铺洒而下,有几缕扑跌在他颈上,微微发凉。

酆如归被姜无岐轻拍着背脊,心下渐渐安定,很快便止住了哭泣,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并无柳姑娘,也无旁人,人世间只他与姜无岐俩人,姜无岐脱下绀青色的得罗,换上了寻常人的长衫,牵起他的手,面色羞赧地告白:“酆如归,我心悦于你。”

他忐忑地回道:“姜无岐,我亦心悦于你。”

然后,姜无岐吻上了他的唇,他生涩地回应,再然后,姜无岐褪尽俩人的衣衫,将他压到在地,接着,他迎来了一场漫长的云雨。

好梦易醒,他还未及感受与姜无岐云雨的滋味,却有一声咒骂打在他耳侧:“扫把星,你未经老身应允,平白无故地让两个生人借住在老身家中,当老身是死人不成?”

闻声,他蓦地睁开双目,一睁开双目姜无岐的下颌立即映入了他眼中,他的面颊登时一热。

姜无岐正侧首望着门外,发觉他醒了,回过首来,柔声道:“你可有何处不舒服的?”

却原来,姜无岐以为他是何处不舒服,才发了一通脾气?

他睡过一觉,已平静了下来,心中暗暗苦笑着勒令自己不许再任意向姜无岐发脾气。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双足齐齐松开姜无岐,下得床榻去,穿上中衣与外衫,系上墨色腰间系带,披散着墨发,推门而出。

门外不远处,有一老妪与一妇人,老妪面上沟壑纵横,眉眼间皆是厌恶,右手持着鸠杖,左手垂下,而那妇人貌不惊人,半垂着首,右颊上印着一个扎眼的巴掌印子。

老妪年过五旬,依旧耳聪目明,听得动静,回过首来,盯着酆如归上下打量。

老妪打量的目光宛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子,直要将他一寸寸剖开了,看个仔细,甚至连骨髓、内脏都不放过。

半晌后,老妪以一把苍老的声音道:“孽障!”

未及酆如归开口,姜无岐却护在了酆如归身前,蹙眉道:“老人家,你说得过了。”

老妪竟是咄咄逼人地道:“他本是男子,却做女子打扮,颠倒阴阳,老身骂他一声孽障不冤枉,而你身为出了家的道士,却与一孽障同室而眠,不是为孽障迷惑了心神,便是与这孽障有过媾和之事。”

说罢,她又盯住了那妇人道:“你带着这孽障与这道士滚出去,莫要在此碍了老身的眼。”

妇人望了眼酆如归,又望了眼姜无岐,方要开口,却闻得那酆如归含笑道:“你要我走,我却偏生不走。”

酆如归在大堂最上首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了,身姿舒展,神色骄矜,压根不将那无理的老妪放在眼中,只客气地朝那妇人道:“劳烦夫人为我沏一杯茶来。”

见酆如归竟然胆敢坐在那太师椅上,那老妪气得面色发白,心中怒火熊熊,手指颤抖,鸠杖不住地撞击着地面,其后,竟是疾步到酆如归面前,举起鸠杖便劈头盖脸地直冲酆如归面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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