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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恶犬岭·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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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无岐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 行走得极慢, 并且每行一步便会淌下鲜血来,最是那咽喉处的伤口,不久便浸湿了包扎于其上的红色绸缎, 又蜿蜒至一副锁骨,在锁骨上积起了两个小小的水洼。

酆如归见状, 停驻了脚步, 扶着姜无岐的手紧了紧, 褪去了猩红的双目水光淋漓, 重重地咬了下唇瓣, 才道:“姜无岐,我抱你可好?”

姜无岐侧首望住酆如归, 惨白着一张脸,笑道:“你适才鬼气缠身, 如今应该体内尚有鬼气滞留罢?还是勿要逞强了。”

“你……”姜无岐所言不差, 他体内确实尚有鬼气,但较方才已少了许多, 纵然余下的鬼气正不断地冲击内里的各个脏器, 亦不会有多疼, 且他擅长忍耐,这点疼痛于他而言,不过尔尔, 但这姜无岐为何总为他着想?姜无岐的身体分明已然摇摇欲坠了。

酆如归不理会姜无岐的拒绝, 抬手将姜无岐打横抱起, 一如姜无岐抱他时的姿势。

下一瞬,姜无岐却是拿了那沾满了鲜血的手,按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并往下压。

他的唇随即抵住了姜无岐的锁骨,连唇缝都湿润了,他抬眼凝望着姜无岐,迷惑地道:“你要作甚么?”

姜无岐学着酆如归舔舐他为利爪所伤的右臂时的语气:“勿要浪费了。”

酆如归的心脏登时软成了一汪春水,他口中却没好气地道:“你个傻子。”

姜无岐并不动怒,亦不反驳,只以纵容的眼神道:“饮罢。”

这纵容的眼神密密织就了一张网,酆如归直觉得自己已被困于其中,一生一世都出不去了,不论生死,能令他动心的天上地下唯独姜无岐一人。

酆如归饮着姜无岐锁骨上盈着的血洼,眼眶猝然热得厉害,旋即落下了泪来,口中的鲜血却霎时甜蜜得如同掺了蜜糖一般。

他又向上而去,隔着附于姜无岐咽喉处的红色绸缎,小心翼翼地舔舐被他撕咬开来的伤口。

姜无岐揩去酆如归面上的泪痕,后又抚摸着酆如归的后脑勺,默然不言。

半晌,酆如归却闻得姜无岐道:“你咽喉处被那利爪洞穿,现下已痊愈大半,但肉还未长全,未免惊到凡人,你不若先将此处遮掩下罢。”

酆如归这咽喉已生出了嫩肉,嫩肉鲜红,本就扎眼,这嫩肉又难以将窟窿填满,尚有大半缺失,这伤莫要说换作凡人了,即便换作姜无岐亦是九死一生,的确颇为引人侧目。

被姜无岐一提醒,酆如归舔了舔自己的双唇,指尖一动,变出一串每一颗都有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来,挂于脖颈,而后笑吟吟地道:“你看这样如何?”

眼前酆如归的神情宛若亟待赞许的幼童,又是幼稚,又是惹人怜爱,但他的容色却能轻易地倾倒众生,他原就生得颜若舜华,有了这一串莹润浑圆的珍珠衬托,容色更是如同盛放的牡丹,尽态极妍,国色天香。

但于姜无岐,酆如归容色如何却并不紧要,他受不住的是酆如归的那副神情。

他违心地赞许了一句,又劝道:“你这珍珠太过惹眼了些,换成旁的饰物如何?”

“你是嫌这珍珠太过俗气么?”酆如归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这珍珠乃是原身的藏物,他虽觉得大了些,失之精巧,但因其色泽、形状俱佳,他偶尔也会拿来佩戴。

而且他并不认为有何处惹眼的,这不是珍珠常见的大小么?

姜无岐不懂珍珠,但想象了下这珍珠挂于一寻常妇人脖颈上是何情景,便只能承认确是俗气了。

可酆如归却不同,他摇了摇首道:“这珍珠极衬你,哪里会俗气?”

酆如归展颜笑道:“道长,你是夸我生得一副好容貌么?”

姜无岐坦然地颔首道:“你之容貌万中无一。”

说罢,他竟是轻咳了几声,咽喉处的伤口被牵动了,鲜血立刻泊泊而出。

酆如归当即自责地道:“是我的过错,明明是我伤了你,明明你现下说不得话,我还引你说话……”

见姜无岐又要言语,酆如归急急地以指尖压住姜无岐的唇:“你不许再出声。”

姜无岐低低地叹息一声,鼻息全数落在了酆如归指尖。

酆如归忽觉指尖灼热,匆匆收回手,又撤去了珍珠,从衣袂撕下一段绸缎系在了脖颈上。

其后,他便催动内息,施展身法,到了一处小镇。

小镇正对着崇山峻岭,景致极佳,他却无暇欣赏,一进得小镇,便向着一迎面走来的樵夫道:“这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樵夫挑着两大捆柴火,乍然见得姜无岐满身是血,惊声道:“你们可是遇上那恶犬了?”

姜无岐已有些昏沉了,酆如归心急如焚,从衣袂中取出一块碎银来,复又问道:“这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樵夫放下挑着的一担子柴火,用粗糙的双手慎重地接过碎银,仔细地咬了咬,颤着手藏入怀中,才又挑起担子,道:“你们随我来。”

酆如归抱着姜无岐,随樵夫到了一处医馆,这医馆上的牌匾旧得不成样子,生漆剥落,摇摇晃晃着,仅左上角的一枚钉子支撑,上书“珍宝馆”三字。

酆如归见此,直欲换一家医馆问诊,但因不熟悉此地,只得见过了这“珍宝馆”的大夫再作打算。

樵夫浑然不觉得有何处不妥,径自扬声道:“云大夫在么?”

半晌,一个青年从里头慢悠悠地从里头走出来,打着哈欠道:“樵二,出何事了?可是那恶犬又将人咬伤了?”

说话的青年神情颓唐,面颊凹陷,削瘦至极,一身青衫好似是覆在一把骨架上,瞧来便是一病秧子,半点不像治病救人的大夫。

酆如归转身便要走,却听得那青年自问自答道:“不是被那恶犬咬伤的。”

青年心知酆如归对他的医术心存怀疑,行至酆如归面前,伸手扯去姜无岐脖颈上的红色绸缎,端详须臾,微微笑道:“由牙印子看来,显是人咬的,至于行凶之人应当便是你罢?”

被人当面戳破,酆如归悔意更盛,朝那青年道:“你可救得?”

“自然救得。”青年语毕,便往医馆走。

酆如归有些犹疑,但仍是紧随着那青年进得了医馆去。

医馆简陋,三面墙俱是各种药材,中央一方桌案,桌案两侧一椅一凳,东南角则置着一张床榻。

青年指了指床榻道:“你且将他放上去。”

酆如归依言而行,过了片刻,青年拿着止血的药材与细布,走到床榻前,利落地将姜无岐身上的衣衫剥了干净。

不久前,酆如归才亲手将姜无岐的衣衫剥去,但当时他的注意力大半集中在姜无岐的伤口上,如今又见姜无岐身无寸缕,他下意识地猛然偏过了头去。

青年一面处理着姜无岐的伤口,一面疑惑地道:“这等失血量,怎地还会有命在?实在奇怪。”

酆如归回首,盯住青年,急声问道:“救不得了么?”

这伤患身上的伤口应是被行凶之人以齿啃咬出来的,那行凶之人连腿根都不放过,要不是后处并无被侵犯的痕迹,青年都要以为行凶之人是在云雨中为了征服欲及施虐欲而这般做的了。

青年斜了酆如归一眼,不答,反是又问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可是由你所为?”

见酆如归神色惶惶,青年以免伤患难堪,压低声音道:“你若喜爱他,便勿要折磨于他,待他好一些罢。”

酆如归绝非有意为之,他为灭去第三重幻境中不死不休的尸骸,护住姜无岐,才咬破舌尖,任凭鬼气缠身,但他是初次为之,全然不知该如何收起鬼气。

他怕害了姜无岐的性命,故而与姜无岐说待他除了那苦艾草妖之后,将他留于第三重幻境。

姜无岐不可任意杀害无辜,但他为了姜无岐杀害一个无辜的松寒又何妨?

然而,姜无岐却伸手劈了他的后颈,使得他昏迷了过去,直至被嗜血啖肉、毁天灭地的欲望百般催促,他方才转醒。

一转醒,他居然将姜无岐害成了这副凄惨模样……

他喜爱姜无岐,却每每伤害姜无岐,要姜无岐护着他,要姜无岐为他流血,要吸食姜无岐的血液……

诸多种种历历在目,他合该回他的鬼山自生自灭才是,勿要与姜无岐在一处了,免得姜无岐终有一日死于他口腹之中。

他下了决心,回道:“我会待他好一些。”

待姜无岐好一些,唯有离开,他才能待姜无岐好一些。

等姜无岐痊愈,他便与姜无岐告别罢。

忽地,他的指尖竟是被捉住了,又有一把柔软得仿若红豆马蹄水晶糕的声音窜入了他耳中:“你切勿自责,不是你的过错。”

姜无岐因失血而神志涣散,耳力减弱,并未听清大夫与酆如归适才的对话,但酆如归的眉眼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却分外鲜明。

他轻抚过酆如归的指尖,一字一字地道:“酆如归,你全无过错。”

这样妥帖的温柔令酆如归心生留恋,他怕自己到时舍不得姜无岐,欲要将指尖抽出来,但那指尖却不听使唤,反是回应一般蹭了蹭姜无岐的指腹。

青年心道:却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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