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30
这大周末还要正经上班的, 除了基层干部，就是医务人员了。
时钟还差一刻六点，赵父抖了抖报纸, 看完了最后一版, 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下班时间到咯。”他站起身来, 很高兴今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又到别的办公室去逛了逛。
“老张？”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还不回去？”
“就回。”宽敞的大办公室里坐着的医生跟他差不多年纪, 也在看报纸, “等看完这张报纸。”
两人唠嗑了两句，时钟就走到了六点，赵父心满意足地准备下班。
没想到, 还没出大办公室的门, 就看到妻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这可是难得的奇景, 刚跟他唠嗑的张医生酸了酸他：“赵院，幸福啊，夫人跟千金一起来接你回去。”
赵父嘿嘿地笑了一声, 老夫老妻了, 还来接他下班, 确实是感情深厚羡煞旁人。
可是等夫人一走近，他就立刻收敛了笑容, 这看起来不像是来接他回家的, 更像是要来杀人的。
赵父立刻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没等他想出自己犯了什么错，妻子就把女儿推了过来，说道：“给她做个检查。”
“怎么啦？”赵父回过神来扶住女儿，仔细地打量她，“怎么回事儿？你妈打你啦？”
“我没事！我妈没打我！”赵楠楠对父亲这贫瘠的想象力感到绝望，她看向被气得都笑起来的母亲，再次保证道，“妈我真的没事！”
所以说，她就特别怕他妈知道她英勇上山的事，不光是会被她骂被她抽，最要紧的是她还无法预测她妈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我不信。”赵母抱起了手臂，一脸你的话不可信的样子，然后催促一头雾水的丈夫，“还愣着干什么呀？东西掏出来给你女儿做个检查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父当然是只能照着做。
“老张。”他对办公室里坐着的张医生说道，“工具借我一下啊。”
老张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尽管用。
赵父带上了听诊器，让女儿过来，先听她的心跳，然后又拿了血压计出来，让她坐下，伸出手臂量血压。
赵楠楠一脸无奈地照做。
赵父一边测量，一边严肃地问：“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赵楠楠摇头，感到手臂上的挤压感在强烈之后又松了下去。
赵父看着血压计上的读数，正常得很，于是换了个测血糖的仪器出来。
赵母还在旁边站着，所以他只能一边调试仪器，一边低声问女儿：“咋回事儿？”
赵楠楠手肘撑在桌上，也靠近了父亲，对他小声说：“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赵母站在旁边，眼睛望着他们，父女俩立刻分开。
“把手伸出来。”赵父说。
赵楠楠伸出手，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头就被扎了一下，让她“啊”了一声。
血糖读数很快就出来了，非常正常，没有任何问题，赵父基本排除了女儿当着她妈妈的面忽然倒下这个可能。
“没事吧，很正常吧？”赵楠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一边把手缩回来一边说。没想到她爸却掏出来一只小小的手电筒，坐在椅子上瞧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把脸凑过来。
赵楠楠：“……”
小手电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赵楠楠眼泪都快冒出来了，问道：“你这检查的什么啊爸？”
“别乱动。”赵父一手按在女儿的眼皮上，一面看她的瞳孔，一面说道，“检查一下看有没有视网膜病变。”
“瞎了瞎了！”赵楠楠猛地往后一退，就躲开了父亲的手。
赵父收好了手电筒，直起身来，对妻子说道：“她真的没事，顶多就是手上划破了点皮。”
听他这么说，赵母低头向着赵楠楠的手看去，只见女儿的手上有几道划破了皮的痕，都没出血，甚至都不用ok绷。
然而赵母想起她今天上山的细节，又对丈夫说道：“不行，你给她消消毒。”
“好的。”赵父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任劳任怨。
他取了酒精跟棉花来，然后用目光示意女儿把手放上来，接着拿起沾了酒精的棉花往她手上一按。
“啊啊啊——”赵楠楠毫无防备，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疼疼疼！”
她简直怀疑没破皮的手被她爸这么一按，直接就破皮了。
“你还知道疼？”赵母冷眼看她惨叫，“疼就对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赵楠楠当然不敢了，又听母亲在问：“你这手弄破之后有没有被狗舔？舔了是有几率感染的。”
“我没有！”赵楠楠叫起来，“我真没有，我不要去打狂犬疫苗！”
“打什么狂犬疫苗？”赵父配合着妻子把女儿折腾了一顿之后，觉得差不多了就松了手，问道，“这样可以了吧？”
赵母看着女儿惨兮兮的样子，总算放过了她。
赵楠楠手上的小破皮被郑重其事地用酒精擦了一遍，整个手掌都嗖嗖地发凉。赵父满脸写着幸灾乐祸，把借用的东西放回了原位，终于可以从办公室离开了。
父女三人一起下楼，从妻子口中，赵父总算知道了女儿今天在山上都干了什么。
说起她的英雄事迹，赵母自然又是一路念她念到楼下，赵楠楠一路低着头不敢吭声。
她清楚得很，只要一有动作就会迎来疾风暴雨，让她根本就不敢动。
趁着赵母去推电动车，赵父才站在医院大厅的台阶下看着女儿，语重心长地道：“你啊，就知道你容易冲动你妈才一直叮嘱你，看你现在把她气得。”
赵楠楠感觉自己巨冤，她就做了这么一次英雄，原本想默默无闻，结果电视台的新闻却让她露了馅。最后不仅没有受到表扬，而且还在这里承受了精神压力跟肉体折磨，实在是没有比她再冤的了。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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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里，抓住纵火犯的事多亏了电视台的报道，在全县范围内都流传开了。
而抓住纵火犯的英雄的真正身份，出于种种考虑，只在小范围内流传。
镇党委会议上决定，虽然真的大奖励没有，可是给个人的锦旗却不能省，于是在网上订做了锦旗，周末加急，周一就到了位，由陈书记亲手颁发给了赵楠楠。
赵楠楠周末在家里被横眉冷对，去大宅里接布丁和软糖的时候也还有点心虚，没想到周一来上班，就接到了这么一面锦旗，顿时感到心里一阵暖意。
果然，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陈书记颁了锦旗给她，勉励她继续在基层一线，为建设美丽乡村而奋斗，然后就从村委会离开，回镇上去了。
赵楠楠看着手里这面锦旗，一想到要是把它带回家，那就是在时刻提醒着她妈妈她到山上干了什么。
她神情一肃，这么一来，这绝对是不能带回家的。
“书记。”她看向村支书，征询道，“我能不能把这面锦旗挂在办公室里，时刻提醒自己，勉励自己？”
“好啊。”村支书笑着答应了。
这当然没问题，她个人的荣耀变成现在村委的荣耀，村一级求之不得。
当即治安主任就拿来了钉子跟锤子，在办公室的墙壁上钉了一枚铁钉，然后把这面锦旗端端正正地挂了上去。
赵楠楠站在下方，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锦旗，看着“护林先锋”这四个大字跟后面的“九溪镇政府赠”，心里小小地膨胀了片刻，然后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工作了。
一桩事了，她想道，这一页就算这么掀过去了，她还要把自己有限的精力跟热情，投入到无限的乡村建设工作中去。
然而事与愿违，她今天注定是不能好好工作。
才刚回到座位上，赵楠楠就看到刚刚还在墙壁前欣赏着那面锦旗的村干部们围了过来，站在她桌前对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赵楠楠也跟着笑了起来，问道：“怎么了？有事儿吗？”
“小赵啊。”村主任笑眯眯地道，“镇上给你颁了锦旗，表扬你周末在抓住纵火犯这件事情上的贡献，我们村一级也应该有所表示才行。”
村里也要有所表示，也要表彰她？不用了吧？
赵楠楠一边感动于他们对自己的看重，一边谦逊地道：“我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主任，表彰什么的就不用了吧。”
村主任说道：“我们集中讨论了一下，以你的性格应该也不会想要村上这么麻烦，所以我们想了想，就不再表彰你了。”
赵楠楠听着，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了困惑的神色，既然已经想好不再表彰她了，那现在是跟她说什么呢？
刚刚荣升了祖母的妇女主任从身后拿出了两面锦旗，递到了赵楠楠的面前。
赵楠楠一看上面的字，一面写着“见义勇为”，一面写着“救火英雄”，落款是龙岗村村委会，而赠与的对象则是……？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只见上面一个写着“赠布丁”，一个写着“赠软糖”。
锦旗起的作用跟她刚刚从陈书记手中接到的那面一样，只不过表彰的对象不同——
墙上挂着的那面“护林先锋”是表彰她的，而这两面锦旗则是表彰两只狗狗的。
看着赵楠楠的表情，治安主任解释道：“村里讨论过了，没有在采访里面提到它们也就算了，可不给一点表示是不行的。”
然而知道这两条狗狗的主人是那大宅的主人之后，他们就知道对方什么也不缺，他们送什么过去也不对，还是送两面锦旗比较稳妥。
赵楠楠看着这两面锦旗，这庄严的配色，这充满热血的话语，跟她刚挂上墙的那面大概是出自同一家店。
她的锦旗还可以不带回家，直接挂在村委会，这两面锦旗要是送过去，可就没别的地方挂了。
她想了想这两面锦旗挂在那大宅里的画面，就感到很不对劲，画风完全不一样。
不过，这到底是村委的一片拳拳之心，而且这旗子做都做出来了。
是以，赵楠楠“嗯”了一声，说道：“挺好的，我觉得送锦旗非常有水平，大宅的主人一定会收下的。”
“你也这么觉得？”村主任眼睛一亮。
赵楠楠还没回过味来，点头道：“是啊。”
她的话音落下，站在她办公桌周围的人就都松了一口气，村主任说道：“那好，送锦旗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赵楠楠下意识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主任，怎么会是我去——不是应该您几位去，才显得出村委的重视跟尊重……”
“诶——”村主任摆手道，“书记交代过，没别的事就最好不要去打扰大宅里的人休养。本来呢，要不是听说小赵你跟那宅子的主人有交情，还一直是你帮他遛的狗，我们也不敢这么冒昧，订做这锦旗送过去。”
赵楠楠一脸懵逼，不知道这坑什么时候挖好，就让她给跳进去了。
妇女主任把锦旗放在了她桌上，村主任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她，立刻就像放下了心口大石，拍了拍手说道：“暂时没别的事情了，我现在要到田心组去给人调解一下纠纷。”
治安主任也说：“我要去镇武装部一趟。”
妇女主任则要去镇计生办，正好搭治安主任的顺风车，赵楠楠跟那两面的锦旗被留在原地。
她伸手把这两面锦旗拢过来，心道那就等下午下班之后，去遛布丁跟软糖的时候顺便把这两面锦旗交给潘先生。
然而没想到，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村主任却转过头来，叮嘱道：“小赵，现在要是没什么事，就先把锦旗送过去，免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