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沉光旧事

自从小白龙出现之后，它的语调永远都是平稳、厚重、不惊不躁的。就像是一个无比沉稳的长者，或者说甚至于更像是一个智能机器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情绪可言。　可是在这一刻，小白龙的语调彻底暴躁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某种逻辑混乱状态，说出来的话显得无比的不安和狂躁，吵的周旭脑子里都有点发疼。　“安静一点！”　周旭在脑海里低吼一声，终于让陷入某种暴躁的小白龙平复下来。“我还没慌，你慌什么？启动魁星号全面自检程序，全面检索我的身体、思维、灵子本质、逻辑交互模式……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知道了。”　像是被周旭的沉稳给感染，小白龙沉默了一下，低低的回了一句。片刻后魁星号和文明图腾碎片的机械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初级医疗系统启动，全面体检模式启动，体检权限强行提升……中级排异自检模式启动……”　“周先生？”林星辰低低的问了一句。　“哦，没事。”周旭像是从一个冗长的梦境中惊醒，点了点头，“没事，只是我自己的修炼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手里的那根烟已经烧完了，周旭又抽出一根，重新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似乎在努力使心情平复下来。　林星辰看的清楚，周旭拿烟的那只手在不断的在小范围内轻微的抖动着，连骨节深处都似乎发出一声声不安的咯吱声。　“老公……”　身旁突然间出现一只低低的呢喃，随后就见到陷入沉睡中的楚怡突然间翻了个身子，伸出一条手臂轻轻的搭在周旭臂弯上，抓住了他的衣袖。女孩依旧在沉睡，只是脸上带着一些不安，像是做了个恶梦，害怕他走掉一样。　林星辰的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　那条手臂有着年轻女孩子特有的清瘦和小巧，然而那小巧的手臂上，却呈环状分布着一条条巨大的血痕，就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勒出来的一样。那血痕里面，隐隐间还能看到一丝丝的血丝不受控制的溢出。　这血环令原本秀美小巧的手臂看起来像是一条变异的蚯蚓，让人看了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和恐怖。　而就在随后，另一条手臂也从被子中伸了出来，轻轻的搭在周旭的腿上。那条手臂上布满了一块块黑白相间的灰斑，甚至于还在簌簌的往下掉着黑白两色的灰尘。　楚念的呼吸平稳而又悠长，似乎也仅仅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一下身子。　两条手臂搭在身上，仿佛奇迹一样的，周旭那不断颤抖的手臂彻底平稳下来。像是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灌注，变的沉稳，变的坚定，变的浑厚，变的不动声色中却蕴含了无尽的希望和力量。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以前的那座省会城市应该有将近七百万人口的样子？”周旭伸手摸了摸姐妹俩的额头，抽了一口香烟。他以前的记忆也并没有彻底消失，最起码对于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都记得，　“那么现在，城市被文明之子们分成了六个部落，现在六个部落加起来的人口……大概，还剩多少？”　“大概，还有四百多万吧。”林星辰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沉光城在六大部落里面算是势力比较小的，人口一共有四十多万。据说最大的部落里面大概是九十多万人口。其他的七七八八的算起来，大概还能凑齐四百多万的样子。”　“所以。”周旭又抽了一口烟，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三年的大异变时期，在一百五十多位文明之子的带领下，以前的那座省会城市里的七百万人口死了将近三百万吗？”　林星辰的眼角微微扬了扬，点了点头：“嗯。”　没有反驳，没有解释，没有用什么天灾人祸的借口。　“真有本事啊，一百五十个文明之子，在三年的时间里就害死了三百多万人。”周旭脸上突然间出现一丝笑容。这一刻，这个笑容让人感觉到一股由衷的冷意。　林星辰张了张嘴巴，片刻后，叹息一声：“这个账，不是这么算的。”　“哦？”周旭看向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沉光城的城主，是我高中的一个室友，我们高中以前是寄宿制市重点高中学校。”林星辰在周旭面前盘膝坐下，想了想，还是抽出一根烟点着了，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口，“他叫陈光，在大异变以前，他是一个性格有些内向，不怎么喜欢和外人交流，喜欢二次元文化的宅男。”　“大异变开始的时候，他正在图书馆里看书，准备复习高考。后来一颗流星从天而降砸到他的头上，让他获得了‘刑’星号文明图腾碎片的传承。而与他一同获得传承的，还有另外四个人。经过了初阶的图腾试炼，最终他掌管了‘地刑星’，成为了文明之子。”　“地刑星？”周旭疑惑的问了一句。　“嗯，就我们目前所知道的消息，每一位文明之子获得的传承方式都不一样，其中最高级别的，就是三百六十种‘星位’传承。而这三百六十星位之中，又以一百零八个星位等阶最高，与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三十六天罡星、七十二地煞星同名。‘地刑星’就是七十二地煞星之一。”　林星辰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文明图腾的传承方式似乎都一样：一般都是同时给4~6个人进行传承，进行试炼。试炼完毕之后，这获得传承的几个人里面最终会有一个成为文明之子，而其他人则会成为他的辅助左右手。”　周旭点点头，魁星号当初的传承也是一样的。肖昊、李德、林韵、欧娜、苏青青五个人和他一样获得了传承，但是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获得了传承。只不过被那巨蛋中的混沌搅局，直接送到了三年之后。　“在陈光的那几个辅助里面，有一个是他高中三年暗恋的女神。”林星辰嘴角咧了咧，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话说回来，他之所以去图书馆，就是因为他暗恋的那个女神经常在图书馆看书。当然，这些都是废话。问题是成为了文明之子之后，随后天地就产生了大异变。经历了种种历练和变化，顺理成章的，陈光向心里的女神告白。”　周旭没有说话，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抽一口烟。　“他心里的那个女神答应了，本来陈光那小子长得就不赖，只是性格内向而已。而且他虽然是个宅男，但是像大部分宅男一样，普遍都比较善良，对爱情还都忠贞不二。两人又携手一起度过不少生死危机，也算是经历了生死，所以那位女神也就答应了他的追求，和他在其了。”　林星辰说道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后来……”　“后来那女神跟别人跑了？”周旭扯了扯嘴角。　“没那么狗血。”林星辰苦笑一声，“那位女神也是一个真正的好女孩，心地善良，人又漂亮，还非常聪明，同样对于爱情忠贞不二。人家本来家境就好，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出身于书香世家，家教良好。认准了一个人，也是轻易不会改变的，当然不会随便跟人跑。”　周旭哑然。　“后来，她死了。”林星辰说道。　“什么？”周旭愣住了，“为什么死了？”　“不知道，当时没有人知道。”林星辰叹了一口气，“地刑星的传承里，有一种‘灵子载体解析’的方法，通俗的来说，就是可以拷问人的灵魂和记忆。爱人死去对于陈光的打击是致命的，他疯狂的用各种方法去探查当年的真相，甚至于不惜大量使用‘灵子载体解析’去探索当年相关的众人。”　“那么他查到原因了吗？”周旭问道。　“查到了，原因很复杂。”林星辰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怎么用词，“他的爱人最终死去的原因，是因为她太善良了。”　“太善良了？”周旭征了一下，他脑海里相出了无数个答案，唯一没有想到这个答案。　“对，她就是太善良了。在大异变之后，社会混乱，人民生活朝不保夕。而她是那种只要自己有一块面包，就会把这块面包分出来给大家一起吃的那种人。可是面包总是有限的，而等着吃面包的人却是很多的。”　“她把面包分给了张三，那么李四就没得吃。分给了李四，那赵五就没得吃。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那些一直没有被分到面包的，心里就会产生不甘，产生怨恨，产生愤怒：‘凭什么你分给别人，却一直不分给我？’你有面包为什么一直不分给我？为什么不能多给我点？”　周旭征了一下，目光突然间变得幽深起来。　“经历过末世的洗礼，人都会变得。当道德、法律、纪律全都崩坏了以后，那么人就会变成另一种生物，变成另一种彻彻底底的怪物。”　林星辰的手臂此时也有些发抖，他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才缓缓平复下心情，“那些没有被分到面包的，久而久之，心里的怨恨、愤怒、不甘全都堆积着，最后总有爆发的时候。”　“其实说起来，最后究竟是谁导致那位女神死亡的，根本就查不出来。就像是一群人都挤在悬崖边上，这个人推一把，那个人挤一下。这样做的人一多，那个被针对的人到最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被挤到了悬崖之外，再也没有生存的余地，只好被摔的粉身碎骨。”　周旭沉默下来。　“最后查明的结果，那一次事件，参与的人有四千三百六十五个，他们都有责任。四千三百六十五个人的针对和排挤，最终使得一件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故堆积起来，最终形成毁天灭地的浪潮，将那位善良的女神卷向毁灭的深渊。”　林星辰手里的烟烧到手指，他却良久都没发现，“而那位女神，是真的太善良了，善良到别人偶尔的小冒犯都不以为意，善良到把所有人都想象的和她一样美好，对别人从来都没有多少的防备，一直非常信任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的善良，导致当最后毁灭的风暴来临的时候，她甚至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躲藏，怎么去保护自己。”　“在那次事件中，她如果想要保护好自己，就必须要伤害别人。想要自己安全，就必须要让别人付出生命。她的善良让她不忍心看着别人去送死，于是自己主动承担了危险……主动让自己陷入了必死的绝境。”　“而那绝境，是那四千三百六十五个人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构陷出来的最终陷阱。他们甚至于根本都不用彼此通气，这个人挖一榔头，另一个人掘一铲子，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够挖掘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足以埋葬那位女神的深渊。”　周旭沉默了很久，虽然林星辰言语不详，并没有说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完全能够想象的出来，当四千多个人都谋算着想要害一个人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后来，陈光将那四千三百六十五个人全都抓起来，一个个把他们剥了皮，当着整个城市数十万人的面，一刀刀把他们全都切成了碎肉。”　林星辰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然后，他就悟出了一个道理。”　“在末世，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是会害死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