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
与此同时, 永厄峰上的祭殿里, 四角的铜炉火焰涛涛, 无数灵魂尖叫呐喊着被烧成灰烬。
大殿的中间，依旧摆着那口装着与容奚极其相似尸体的棺材, 棺材上方的魂灯稳稳燃烧着，灯芯明亮。灯芯上方的烟雾朦朦胧胧，似乎更加浓厚了一些。
简瞳坐在棺材旁边的蒲团上，手上拿着摇铃，嘴上不断地念着咒语。
在大殿另一边绘制的阵法中间，毕烈安静地盘腿而坐，黑色大袍撒向四周光滑的地面。
五年前, 他劈掉自己的魂魄去保护师父的灵魂，神魂遭受重创, 于是禁闭于永厄峰修补神魂。他没有百里煜那样的好命，拥有能修补神魂的上古残魂的玉佩圣灵，锦光无心帮他, 不可能献出自己的神魂为他修补。简瞳到有心劈掉自己的神魂为其修复, 可惜修为太低，做不到。于是, 毕烈只能通过奇门诡术，用普通人的灵魂碎片来修补神魂。
这门法术极其诡谲而且是残缺的，据说会产生不良的后果, 至于是什么后果, 没人知道。毕烈神魂缺失的症状并非百里煜般不能说话做表情, 也不是容奚般失去记忆，而是半边身子无法动弹。如果不修复神魂，他就完全是一个废人，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采用禁术。
五年过去了，他的神魂在一点点地修复。
忽然，大殿外面有人来报。
“尊者。”
毕烈闭关后将绝大部分事务交给简瞳管理，听到外面的声音，简瞳和往常一样从蒲团上站起身，走到殿外。
毕烈依旧闭着眼睛坐在殿内修炼，像一尊雕像，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整整五年了。
“不是说过，尊者在修炼，不能轻易打扰吗？”殿外传来简瞳的声音，隐含责备。
“属下惶恐。”另一个声音传来，“祭司大人恕罪，尊者五年前闭关时曾经吩咐属下，若有百里煜的消息定来祭殿汇报。”
“师兄说的？”简瞳语气有点疑惑，随后道，“好吧，你说。”
“今次属下得到消息，百里煜已经离开腾云宗，特来永厄峰上报尊者。”
那句话说完，殿内已经静坐五年的毕烈，缓缓睁开了眼睛。
外面沉默片刻。
简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片刻后，简瞳从殿外走进来，重新坐在蒲团上行举着摇铃念咒，像无事发生。
“百里煜醒了？”
简瞳的身体僵住，随后霍然转头，朝着毕烈的方向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毕烈微微合着眼，声音低沉沙哑，“我从未沉睡过。”
他的话让简瞳的脸僵硬了一瞬，“你……一直都醒着？”
毕烈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深深地凝视他，嗯了一声，低沉道：“之前我一心修补神魂，无法开口说话，所以没有告诉你。”
他顿了顿，道：“这些年辛苦了。”
在他修补神魂的时间里，简瞳一力为他撑起整个魔道，勤勤恳恳，毫无怨言，更无任何不轨之心。其忠诚之心，另毕烈十分感动。
听到他的话，简瞳微微笑起来，目光里隐隐闪烁着光芒，“能为你做事，应该的。”
声音低柔，满是诚恳与仰慕。
毕烈微微一笑，“我马上就要修复好神魂，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那真是太好了。”简瞳发自真心地道。
毕烈叹了口气，“我身边那么多人，最能让我信任的，也只有你，真是谢谢了。”
简瞳轻声道：“师兄……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真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若不是当年你发现了我，在师父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他收留，我绝对不可能活下来。师父厌恶我，刁难我，是师兄每次将省下的食物带给我吃，用灵丹妙药为我疗伤。我资质太差，修炼艰难，也是师兄一路呵护，这辈子……”
他微微低下头，藏住了自己的神情，柔和的声音近乎呢喃，“这辈子我都是师兄的人呢。”
毕烈微微一怔，并没有为他的话感动，反而皱着眉头纠正道：“简瞳，师父一开始的确为难你，不过后来他待你也不错。你能有今日，不光是我。”
简瞳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愤恨和无奈，再度抬起头来时，那抹情绪已经消失无踪，他依旧是温和谦逊的青年，“师兄说得对，师父待我不错，所以，我会全心全意为他招魂。”
毕烈微没深究他话里的意思，思绪想到了别处，“对了，百里煜既然醒了，你让人去盯着他。”
“为什么？”简瞳不明所以。
毕烈回想起当日虞城之乱的情景，沉默片刻，“我觉得他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他不大好说百里煜身上当日浮现出师父灵力的屏障，按照他之前进入师父洞府盗取宝物的行为来看，十有八九取走了师父的灵宝。只是，他为何会知道那处洞府所在？又如何打开禁制？还有……
当日保护他的灵宝，到底是什么？
毕烈心中怀着十足的疑问。
简瞳柔顺点头，“好，那锦光那边……”
毕烈皱皱眉，“先不要告诉他，我要活口。”
锦光去了，十有八九会把人杀死。
“好。”简瞳说。
青州。
江丰镇。
走了十几天，百里煜带着容奚来到了一处繁华的城镇。
望着那些漂亮精致的小楼，到处挂着的红灯笼，容奚兴奋不已，“这是哪里？”
“江丰镇。”百里煜抱着他说。
“江丰镇？”小木偶不疑有他，好奇地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是以前我们来过的地方。”百里煜说。
腾云宗云洞里的阵法无法用，只能另辟蹊径，让容奚早点想起一切。神魂虽然早晚会恢复，但他很希望这个时间快一点。
大雪覆盖青州的缘故，百里煜不想引起他人注意，走的是僻静小道，容奚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热闹城镇，此时见到江丰镇的繁华，立即来了兴趣。
“我想进去看看！”他兴奋地在百里煜怀里动来动去。
百里煜搂着他说：“会带你进去的。”
两人走进镇中，街上行人不多，两边酒楼却人声鼎沸，好像所有人都钻进酒楼里喝酒取暖去了。
“小哥儿，一个人呀？天气这么冷，上来烤烤火呀！”头顶上传来一道柔媚的声音。
容奚扬起脑袋，看到旁边房子的二楼上方支着一面小轩窗，一个身着绒衣、抱着暖炉的女子咯咯媚笑，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百里煜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前走，很快将那女子甩在脑后。
一路上又遇到了好几家姑娘在楼上招呼，甚至有个直接将帕子扔下来。
容奚再傻也明白过来，“她们……她们是那种人吧！”
百里煜微微一笑，“不错。”
容奚目瞪口呆，“刚刚我们经过的那条街，就是所谓的花街柳巷？”
感应到他的震惊，百里煜好心解释：“不止刚刚那条街，整个江丰镇都是。”
“整个江丰镇都是？！”容奚不可思议，声音不自觉拔高了。
百里煜听着他震惊的声音，几乎能想象得到遭遇多大冲击，故意严肃地道：“对，整个江丰镇都是。而且，当时是你带我过来的。”
容奚：“……”
容奚：“！”
小木偶简单的五官做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神情。
百里煜忍不住笑出声，现在的前辈真是太有趣了。
当初前辈一副游戏花丛的模样，而自己却什么都不懂，如今，角色彻底调换。
他的心情愉悦起来。
随后百里煜带着容奚去了琉璃阁，琉璃阁的姑娘们早就换了一拨，老鸨出门迎接，谄笑着问道：“少爷是想自个儿挑呢还是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容奚在他怀里安静呆着，眼睛四下打量，他可是第一次正经逛青楼，此举可以载入史册。
百里煜：“我找素素姑娘。”
容奚想：嗯？难道鲤鱼是那什么素素姑娘的顾客？
这么一想，心情莫名有点不舒服，微妙地透着一点愤怒。
“素素？”老鸨脸色一怔，表情微妙，随后她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素素姑娘。”
百里煜从乾坤袋里随手掏出一块灵石递给她。
老鸨接着灵石的手都在颤抖，呼吸有些急促，“素素……素素的确不在琉璃阁。”
她镇定心神，快速将灵石装入怀里紧紧包好，随后才道：“她几年前就不在琉璃阁做了。”
“不做了？”
“对。”老鸨为难地说，“您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年龄太大做不了。”
“那你知道她在哪儿？”百里煜的语气很平静。
老鸨道：“公子随我来。”
她朝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打了招呼，让他在自己不在期间照顾楼里客人，然后便带着百里煜出了门，撑着伞，踩着厚厚的积雪往离琉璃阁不远的一条街道走去。
积雪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三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处很僻静破旧的小屋前。
老鸨敲了敲门，“荷花，荷花在吗？”
荷花？
容奚疑惑，鲤鱼不是想找素素吗？
没人应门。
老鸨转头来解释了一句，“素素说她的真名叫荷花。”
随后，她抬手一推，门便吱嘎打开了。
三人进屋。
屋里很破旧，光线暗淡，在最里面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
见到几人进屋，女人似乎挣扎着要起身，被老鸨上前阻止了，“生那么重的病，还是别起来啦。”
百里煜抱着容奚走到床边，容奚看清楚了女人的模样。
她似乎上了点年纪，眼角有了皱纹，瘦得几乎脱形，一双眼睛黯淡无光，然而从她的面相看，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老鸨说：“素素，有人来看你啦。”
她对着床上说了一句话，似乎有些感慨，“几年前荷花为自己赎了身，又买了这间屋子当做容身之所，做些绣工画些字画为生，可惜一年前染了病，这会子都好不了了……”
“我已经带你们过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啊。”
老鸨说完，朝百里煜谄媚地笑了笑，然后便匆匆离去，好像生怕被染上病痛似的。
哒哒的脚步声离去。
容奚听了老鸨的叙述，心情很沉重，花街柳巷看似繁花似锦，背后又隐藏着多少红颜枯骨。
“你……是谁？”暗淡的光线里，床上的女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百里煜靠过去，冷静的眼眸打量她片刻，才道：“多年前我曾见过你一面，那次我来替容公子拿回他保管的木盒子。”
原本气息奄奄的女子忽然眼睛一亮，“啊，你……是你……你是容公子的……”
后面的话顿住，因为她不知道容奚和百里煜到底是什么关系。
百里煜不答，低头问容奚：“前辈，看到她，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见到女人，容奚内心浮现一丝难过和沉重，他抽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鲤鱼，你们是旧识吗？”
“不，不是我的旧识，是前辈你的。”百里煜回答。
“我的？”
“对，当初你说，你很喜欢她。”
“……”
容奚望着床上虚弱的女人，恍惚间脑海里划过一些画面。
柔柔的碧波中，他乘着小船行进，船尾的歌女唱着婉转的小曲儿。
忽然，扑通一声，一道人影从河边的阁楼里跳出来落入水中，刚好落到他船前。
记忆里自己似乎心情不错，弯腰将那掉入水中的女子拉了起来。
女子美丽的面庞露出真容，脸上带着哀愁，娇娇怯怯，浑身湿漉漉的，十分可怜……
容奚意识到，那名女子就是面前床上的女子。
的确是认识的。
容奚内心的感情十分复杂，想了想，迟疑着开口道：“鲤鱼，既然她是我的朋友，你……你能不能帮帮她？”
说的话带了点小心翼翼，生怕百里煜不答应。他想：百里煜是修仙之人，那么厉害，应该有办法帮她吧？哪怕拿点钱给她买药吃也好。
“为什么要帮她？”百里煜的语气依旧平淡。
“因为她很可怜啊！”容奚脱口而出，“你说他是我朋友，朋友当然得帮！”
百里煜：“……”
容奚又道：“你是修仙的，修仙的不是心地善良，普度众生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救就救吧。”
百里煜有些意外容奚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里，容奚满口谎话，就算帮人也是别有目的，否则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一根手指。没想到失去记忆，居然如此有善心。
又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是一个善良的人，不，他一直都是善良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自己……
他就是一个善良又笨笨的人。
也不知道他三百多年里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变成最初遇到时的冷酷模样。
“百里煜？”
沉默得太久，容奚以为百里煜不答应，有些着急。
百里煜回过神，摸摸他的脑袋，随后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白瓷瓶，从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递到女人嘴边，命令道：“吃下去。”
女人看了他一会儿，将药丸吞了下去。
只过了片刻，女人忽然开始抽搐，表情似乎很痛苦。
容奚惊道：“她怎么了？”
“没事，很快就好，生死回魂丹的效用对她来说太大了。”百里煜很平静。
果然，过了一会儿，女人停止抽搐，浑身都是汗，原本浑浊的眼睛充满了神采。
她从床上坐起身，不可思议地打量自己片刻，随后翻身下床，跪在百里煜身前道：“谢谢你，谢谢你！”
百里煜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容奚。”
素素抬起头，震惊地盯着他。
“刚刚的药，是他给的。”百里煜说完，抱起容奚往外走。
“等等。”素素追了过来，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殷切，“容公子……容公子他还好吗？”
百里煜转过身，摸了摸怀里的容奚。
容奚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见他不解释，只好耐着性子忍着，等出去再问。
百里煜说：“他很好。”
素素的眼里冒出一连串的泪珠，她快速抹掉眼泪，笑着对百里煜道：“那就好，那就好。如果……如果容公子问起我，就说我也很好。”
容奚的内心忽然有些难过的情绪冒出来，酸酸的，涩涩的，来得莫名。脑海里忽然快速地划过很多画面，画面里有个化着桃花妆的女子面目含娇，羞涩婉约，她叫他：“容公子。”
百里煜抱起容奚走出房门。
容奚沉浸在莫名的情绪里很低落。
百里煜像是感应到他的情绪，摸摸他的头，“生死回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她现在已经康复了。”
“是吗？”容奚来了精神。
“嗯。”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灵丹妙药？”
“有。”百里煜微笑着道，“这瓶药，还是你给我的。”
容奚啊了一声，想，看来我以前是个有钱人。
百里煜特意带他过来看旧人，还帮助对方，是个好人呢。
想到素素没事，容奚高兴起来，“鲤鱼鲤鱼，我们现在去哪儿？”
百里煜说：“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日回知老峰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