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 18 章
早上, 韩子骁去花房时, 敲了好一会儿门，安希才开。
她应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光着脚, 穿了一条纯白的棉布睡裙, 脖子周围一圈柔软的花边，头发胡乱编成两条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睡得一边高一边低胡乱翘着, 整个脑袋都毛茸茸的。
一双大眼睛半闭着, 好像没睡够，还有点睁不开。
安希闭着眼睛帮韩子骁开了门, 知道他是照例来拿瑞气的：“韩子骁, 你等几分钟哦, 我马上就好。”
安希迷迷糊糊走回床边，顺手向上扯了一下睡裙，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好像打算就这样把裙子在他面前脱掉。
韩子骁立刻转过头不去看她，耳根却烧起来。
幸好安希并不是真要脱，只拉了拉裙子，就抓起挂在床边藤蔓上的衣服，进了浴室。
等她再出来时, 已经洗漱过, 清醒多了, 也换了衣服。
是件带宽条纹的乳白色短毛衣, 下面是紧身牛仔裤，两腿各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一对小巧秀气的膝盖，上面只有几根线危险地连着，好像随时都会断。
韩子骁的目光掠过那两个洞，微微皱皱眉头。
安希毫无察觉，还在一边走过来一边努力地绑头发，好不容易绑好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跑了。
“你忙什么呢？”等安希再出来时，韩子骁问。
“哦……我……想起今天降温，换一件厚毛衣。”安希回答。
她骗人。
她身上还是刚刚那件衣服。
韩子骁把她全身上下扫描了一遍，立刻明白她刚刚进去做什么了。
她的嘴唇上比刚才多了一点颜色，更加粉嫩，亮亮的，泛着水泽。
作为一个纯直男，韩子骁实在不知道她是涂了什么，唇膏？唇釉？还是什么其他奇奇怪怪名字的东西？
不过还挺漂亮的。很适合她。
安希向韩子骁走过来，还不忘低头上下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衣服，好像演员要上台表演一样，看上去有点小紧张。
韩子骁在心里微笑了一下。
“过来。”
安希这几天已经被他抱得很习惯了，自动靠近。
韩子骁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头看她。
她的小脸紧贴着韩子骁的胸膛，大眼睛睁着，长长的睫毛蝴蝶翅膀一样翕动，乖得不像话。
“韩子骁？”安希出声。
“嗯？”
安希稍微推推他：“好了。”
安希有点奇怪。
这些天韩子骁拿够了自己那份，就会自动松开，今天好像在走神。
韩子骁立刻放开她，说了句“去吃饭吧”，就先走了。
餐桌上，韩子骁和每天早晨不太一样。
以前他总是边吃边不动声色地盯着安希，今天倒是难得地在跟岑昼说话。
“我要把那几个生活助理都换了，炒了现在的形象顾问，把衣橱里的衣服全扔了。”
韩子骁抱怨：“他们帮我挑的衣服的颜色全都是错的，比我想要的颜色深了一度，鞋的式样也不对，我的鞋上居然有钉孔和花纹？”
岑昼哈了一声：“你不是最近每天都能看见一会儿吗？早没发现？都忙着看什么呢？”
韩子骁没回答。
安希默默地低头吃玉碗里的叶子，用眼睛瞄了一眼桌上手机的时间，在心中倒计时。
差不多了。
安希抬眼看一眼韩子骁。
按每天的经验，他现在应该已经看不见了。
保险起见，安希又多等了一小会儿，才把玉碗轻手轻脚地挪开一点。
果然，韩子骁自顾自地吃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希一手拿着叉子，虚悬在玉碗里搅着，弄出点清脆的轻响，另一只手抓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
岑昼看见安希的异动，嘴角弯了弯，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玩手机。
“安希。”韩子骁突然出声，“你还在吃灵草么？”
安希吓得一哆嗦，赶紧把嘴里的虾饺胡乱嚼几下吞下去：“我在吃。”
“我是说，你刚刚已经吃了不少，可以开始吃早饭了。”
安希装乖：“没关系，我再多吃一点，对身体好。”
然后继续轻轻用叉子敲玉碗，顺手又夹起一个虾饺。
岑昼嘴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简直可以挂条鱼。
韩子骁好像毫无察觉，只说：“安希，今天你先去奶茶店把瑞气注进去，然后就跟我去公司一次，我想请你帮点忙。”
安希塞了满嘴巴的虾饺，含糊答“好”，心想：帮什么忙啊？
饭后，韩子骁先送安希去奶茶店备料。
坐上韩子骁的车，安希就拿出手机，先看一眼身边的韩子骁，然后把手机开了静音，打开梵乐app，让它自己在后台放着刷次数，然后开始打游戏。
“安希，你在干什么？”韩子骁问。
“打游戏。”
“什么游戏？把声音放出来听听？太安静了。”
车里静音效果好，隔绝了清早上班时间的车水马龙声，确实安静得过分。
安希没料到他会提这种要求。
这手机要是打开游戏声音，后台正在播的梵乐也会跟着放出来，立刻就会露馅。
安希连忙手忙脚乱地按掉游戏，把梵乐关了，又取消了静音，最后才回到游戏，把游戏的声音打开。
游戏雄浑的背景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只听了不到五秒，韩子骁就说：“太吵了，关了吧。”
让别人听自己打游戏的声音是有点奇怪，安希立刻关了，顺手又按了静音，打开梵乐app，放到后台刷分，再去玩游戏。
才开始玩，韩子骁就又说话了：“忽然觉得有音乐其实还不错，还是打开吧。”
安希：“……”
要不是他看不见，安希真的怀疑他知道安希搞鬼，在故意整人。
安希无语地狂点手机，韩子骁忽然倾过身来，随手揉揉安希的小脑袋。
安希抬起头，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韩子骁勾勾嘴角：“不干什么。”
车到奶茶店，韩子骁放安希下去给今天的奶茶备好料，就又让她上车，一起开去Dvesa。
Dvesa是最早进驻国内的那批企业，那时地皮还没那么紧张，韩子骁大手笔地买了一大块地，现在建成了Dvesa自己的一大片园区，空间从容。
园区入口的保安看见是韩子骁的车，立刻放行，车子一路向里，开到最里面，又有单独的安保，进去后，眼前是一幢三层小楼。
大老板今天有空过来了，楼门口已经等了一大群人。
“这是你在Dvesa的办公室？”安希好奇。
“是。”韩子骁下车，没理会等着的秘书和跟着的保镖，向安希伸出胳膊，“带我进去。”
安希听话地挽住他的手臂，带他进去。
一楼很空旷，一通到底，只有对着玻璃幕墙的几组沙发，二楼想来是秘书室，安希在韩子骁的指挥下带他乘电梯上了三楼。
三楼是他的办公室，安希引着他坐下，好奇地四处打量：“你就是在这儿处理Dvesa的公务的？我看你平时还挺闲的。”
“Dvesa的事不用我太操心。”韩子骁说，“我花钱请那么多人不是来吃干饭的。”
说完想起一件事，开门吩咐外面的人：“跟秘书室说，把现在的形象顾问辞了，给我换个不色盲的。”
对方好像又说了什么，韩子骁有点不耐烦：“让他们上来，快一点，我还有别的事。”
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汇报工作，安希觉得无聊，自己坐到窗边去玩手机。
别人一个个都是来汇报工作的，只有两个人是上来吵架的。
两个都是中年男人，西装都烫贴无比，人模人样，听起来好像是子公司的两个大区经理，吵起架来却像小孩，互相攻击个没完。
安希偷眼看韩子骁：他皱着眉，好像很不耐烦。
安希心中好笑：还说不用操心，其实他这个活儿看上去也挺操心，好像教导主任。
韩子骁听他们两个吵完，三下五除二定了是非，不由分说把他俩赶出去。
赢了的那个兴高采烈地走了，输了的那个走到门口，忽然微微转身。
安希清楚地看到，他用身体半遮着，对韩子骁结结实实比了个中指。
这明显是欺负韩子骁眼睛看不见。
有种你直接骂他，偷偷摸摸骂人家算什么英雄好汉？
看着他的中指，安希的怒火腾地一下冒上来，把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拍在茶几上。
那个大区经理吓得一哆嗦，忽然想起屋里还有别人。刚才那个坐在窗边埋头玩手机的小姑娘正凶巴巴地怒视着他，眼睛瞪得圆圆的。
大区经理吓坏了，赶紧看一眼韩子骁，关上门落荒而逃。
韩子骁幽幽问：“安希，怎么了？”
安希有点踌躇。
如果告诉韩子骁，那个人铁定要倒霉，可是如果不告诉韩子骁，他说不定以后还会这么干，这肯定不是第一回。
安希决定跟韩子骁告状，可还没开口，就看见韩子骁拿起电话，跟秘书说：“让尚地华东区的大区经理滚蛋，副大区经理升上来。”
安希：？？？
这个人太可怕了吧？他能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韩子骁吩咐完就直接放下电话，转向安希：“听到他走到门口停住了，你就拍桌子，猜都能猜得出来。可是安希，别管他了，你的手机还好吗？”
安希抓起手机一看——
呃……
屏幕又裂了。
这次不止是裂了，根本就点不亮了。
对着手机的尸体，安希想哭。
茶几上明明有杂志有果盘有茶杯有摆件，拍个什么不好呢？为什么非要拍自己的手机？
它还是个只有几天大的宝宝啊……
韩子骁轻轻笑了一声，又拿起电话吩咐：“上次的那种手机，帮我立刻买两个送过来。另外再帮我订一百……嗯……两百台吧。”
两百台？
安希瞪着他。
要那么多手机干嘛？他打算改行做电话诈骗吗？
韩子骁直接扔下电话，悠闲地转转椅子，开口却非常乌鸦：“相信我，你的手机还会继续坏的，两百说不定都不够，暂时先订这么多，不够了再买。”
什么意思？
安希困惑地看看手机。
可怜的手机是中了什么诅咒吗？
他的秘书效率奇高，没一会儿就送了新手机上来。
安希奇怪：“我要两个干嘛？”
“一个备用，放在你那里，换起来方便，免得现买麻烦。”
安希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鼓捣手机，韩子骁就把她叫过去。
“安希，过来。Dvesa是我无聊时的副业，我现在要给你看看我的正职。”
韩子骁伸手不知碰了一下什么。
空旷的办公室中间，忽然亮起一个巨大的圆盘。
圆盘是由浅蓝色鬼火一样的光圈勾勒成的，在空中浮着，上面分成放射状的格子，标满奇怪的符号，图案复杂，一大股一大股云雾一样的黑气在圆盘上有生命一样流转。
这绝对不是什么高科技。看着就很邪乎。
安希好奇地过去，伸手碰了碰，手指一穿而过，都是光影。
“这是人间煞气的分布，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沙盘。”
韩子骁依旧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叉，手肘撑在桌面上，凝视着这边，好像真的能看见一样。
“煞气太聚集的地方，就有大灾大难。我的正职就是看到哪里煞气聚集得太多，就过去疏导引流，不让一个地方的煞气过重。”
“所以你是疏导煞气的？不是降祸的？”安希回头问他。
“我当然是降祸的。我降天灾，引战祸，有人倒霉，就能消耗掉人间煞气。你不觉得每打一次大仗，多死一点人，人间就能安稳很多年么？”
安希不说话了，望进他的眼睛。
他这个工作比刚才那个还不怎么样，难怪他每天都愉快不起来。
韩子骁转回正题：“自从我看不见之后，想看煞气的走势，都是凭感觉。今天带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看一遍。”
当然没问题。安希问：“要怎么看？”
韩子骁走到安希旁边，随手旋转和放缩圆盘，教她分辨圆盘上图形的方位。
安希领悟得极快，一点点按方位把上面游动的黑气的走向说给韩子骁听。
安希觉得自己有点像新闻节目后的气象预报员：观众朋友晚上好，我们一起关注煞气。今天上午南部地区有大团黑气正在缓慢向北移动，正东北方晴好，西南三十五度可见稀薄的黑云。
安希玩得高兴，忽然看到圆盘上有个不对的地方。
那里像是有个小洞，流动的黑色煞气经过那里时就会绕道，让那里变成一个针尖大的旋涡。
安希把这件怪事告诉韩子骁。
韩子骁好久没看圆盘了，心思都在大局上，听安希这么说，才注意到异样。
韩子骁瞥一眼安希，见她没在注意自己，随手把圆盘放大，扭转了一个角度，仔细看那个小旋涡。
“安希，你知道那是哪里么？”
“哪里？”
“是你的奶茶店。”
奶茶店？安希睁大眼睛去研究那块地方。
韩子骁陷入沉思。
上古之后，人间一天比一天不适合瑞兽，仅剩的少数也都渐渐死掉了。
这么多年，只见到一个安希。
于是韩子骁大费周章，调用Dvesa研究院里的专家和设备，帮她建了一个特殊的花房，想把她养在里面。
这花房是一个与世隔绝、灵气充沛的纯净环境，好像一间无菌房一样。
现在才发现她根本不用。
她的体质和其他瑞兽都不一样，很特殊，在人间适应得很好。
她开了一家小小的奶茶店播散瑞气，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硬生生给自己在人间辟出一小块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这地方比那间脆弱隔离的花房坚固得多，和十丈红尘相融相生，和谐共存。
韩子骁沉默了很久才说：“安希，你要好好把你的奶茶店开下去，奶茶店做得越好，对你的身体就越有好处。”
“我当然会啊。”安希用手指戳戳那个小涡。
两人对着圆盘，不知不觉就说到了中午。
安希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悄悄用手去捂，韩子骁好像听见了，不动声色地熄了圆盘：“走，我带你去吃午饭。”
安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还是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不到半小时之后，两个人就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
路两边都是店，安希小心地牵着韩子骁的手，在人流里穿行。
“你有多久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
安希不认为韩子骁会愿意跟着保镖来这种摩肩接踵的地方。
果然，韩子骁回答：“很多年，不记得了。”
人多，不太好走，安希要随时照顾着韩子骁不要撞到人，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得很慢。
韩子骁忽然伸出手，揽住安希。
安希想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姿势方便多了，而且虽然是安希引导着他，但是看上去好像是他在搂着安希走路一样。
这个人自尊心强得要命。安希心中好笑，乖乖让他揽着。
“安希，”韩子骁把头低向安希，问，“我们要吃什么？”
安希才突然发现，两个人旁边正好有一家看起来装修还不错的餐馆，里面人不少，看着挺热闹，应该是不错。
“就这里吧。天天在你家吃饭，今天我请你。”
两人进去坐下，安希拿过菜单，一样一样把上面的菜读给韩子骁听。
韩子骁悠闲地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摆弄着桌上的筷子，眼睛定在安希的脸上，也不知到底听见了没有。
“我读了这么半天，你不会在走神吧？”安希也察觉到他一直没出声，抬起头。
“没有。”韩子骁的目光瞬间恢复茫然，随口报出几个菜名，都是安希刚刚读菜单时，好像流露出一点兴趣的。
菜上来了，安希按他平时吃饭的习惯，把几盘菜摆在他面前固定的位置，好方便他夹。
这家店的味道还不错，就是环境不太好。
店里座位排得挤，人挨着人。
安希身后是一家人，爸妈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那孩子一直在桌子上下钻来钻去，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一会儿就踹一脚，弄得桌子咣咣咣乱响，吵得要命。
周围一圈吃饭的客人都在行注目礼，孩子妈熟视无睹，等服务员过来提醒，才总算把孩子叫出来，坐在椅子上。
那小孩又坐在椅子上到处乱转，开始用脚踢安希的椅子。
安希回头跟孩子的爸爸妈妈投诉了几次，孩子妈才象征性地说了一句，就再也不管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小孩。
安希转过来不理他，那小孩蹦下椅子，却突然对安希这桌有了兴趣，盯着研究了半天，忽然对他爸说：“那边坐着个瞎子。”
他爸好像并不觉得“瞎子”这个词有什么不妥，只随便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小孩却对这个词忽然热衷起来，开始唱“瞎子瞎子瞎子瞎子瞎子”，用这两个字当歌词填各种口水歌。
他爸他妈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希抬头看看韩子骁。
他面无表情地吃东西，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那熊孩子唱着他的瞎子之歌跑远去玩的时候，安希站起来，假装要去洗手间，跟了过去。
安希追上小孩，趁孩子爸妈没在看这边，低声对那小孩说：“小朋友，说别人是瞎子不礼貌。如果你看不见了，别人叫你瞎子，你也会不高兴对不对？”
那位“小朋友”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油盐不进，唱得更大声了。
好吧。
安希弯下腰，眯起眼睛低声威胁那熊孩子。
韩子骁遥遥地看着，分辨她嘴唇的动作，读她的唇语。
她说的是：你再敢说瞎子，我就让他揍你。
小孩一点都不怕：“他敢揍我我就让我爸揍他。”
韩子骁看见安希继续威胁：“你爸算老几？我让他连你爸一起揍。”
说完转身往回走。
安希完全不知道，身后那小孩看安希背对着自己，立刻冲上来飞起一脚就踢安希。
边都没碰到，那孩子就飞了。
斜飞出去，直接拍在旁边的墙上。
小孩蒙了有一分钟，才开始放声嚎啕大哭。
虽然刚才不管孩子，现在孩子爸妈来得倒是挺快，手忙脚乱地抱起他家宝贝问怎么了。
那孩子指着安希：“她打我。”
这下连旁边的服务员都看不下去了：“人家背对着你往前走，你冲过去踢人家，没站稳自己摔了，还说人家打你？”
孩子爸妈还在不依不饶，餐馆经理过来，一句话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问题：“我们餐厅有监控录像，调出来查一下不就清楚了？”
那小孩马上不哭了，害怕起来。
他爸妈立刻明白了，真是他家孩子自己摔的，转而嚷嚷：“这什么破地方，服务又不好东西又难吃，以后再也不来吃饭了。”
带着他家孩子回座位收拾包准备闪人。
刚回座位，忽然哐啷啷一声巨响。
餐馆的桌子都是金属支脚，上面是木框镶的沉重的仿石桌面，不知为什么，整张桌面居然直接砸了下去，裂成两半。
孩子爸立刻嚎叫起来，倒在地上抱住脚。
被这种份量的东西一砸，脚骨肯定断了。
孩子妈急了，吵吵着叫救护车，死活要拉着餐馆经理一起去医院，让他陪着好付医药费。
韩子骁自始至终始终坐着没动，这时淡淡道：“是螺丝松了吧？”
他声音不大，这几个字却清晰地钻进餐馆经理的耳朵里。
餐馆经理福至心灵，立刻说：“我听见你家孩子刚才一直哐哐哐地踹桌子，把支脚的螺丝踹松了，赔什么医药费？桌子都让你们摔裂了，你们得赔我们桌子！”
旁边的客人也纷纷附和。
“那孩子刚才一直踹桌子，我就觉得危险。”
“一直弄出那么大动静，家长也不管管，看看，自己把脚砸了吧？”
“这还好是砸到自己，要是砸到别人怎么办？”
“自己不管小孩，还想讹别人？”
餐馆经理有大家的支持，硬气起来：“你们去不去医院我不管，先把桌子的钱赔了再走。”
餐厅拥上来一大群人，围着那家人开始要钱。
这边乱成一团，韩子骁问安希：“吃完了？”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安希结好账，带着韩子骁出了餐馆门，才问：“你干的？”
韩子骁神情坦然：“你干的。你刚才说的，让我连他爸一起揍。”
不会吧？离得那么远，声音那么小，他还能听见？
这是什么神仙耳朵？
安希问他：“我们要回去吗？”
韩子骁好像想了想：“再走走。”
也是，他难得出来逛逛，就干脆陪他逛个彻底吧。
安希陪着他逛街，边走边低声告诉他路两边有什么店，在卖什么东西。
韩子骁忽然问：“附近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安希向四周打量了一圈，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摩天轮。摩天轮建在楼顶，比普通的还要高得多。
“你想去坐摩天轮吗？”
韩子骁点头：“好。”
安希在网上买了票，带着韩子骁扫码进去，等坐上摩天轮，才意识到，对韩子骁来说，什么都看不到，这里就等于只是一个座位，和其他座位没什么不同。
门关上，摩天轮缓缓旋转，越升越高。
“风景好么？”韩子骁靠在座位上，望着对面的安希。
安希整个人都趴在玻璃上，给韩子骁描述看到的东西，感慨：“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连高楼都在我们脚下。”
韩子骁伸出一只手：“坐过来。说话方便。”
安希不疑有他，眼睛还在窗外，答应着站起来。
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
安希一个没站稳，直接向韩子骁扑过来。
韩子骁原本就在伸手，顺势轻松一抄，就把她抄进怀里。
安希吓了一跳，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扑在韩子骁身上，眼前几公分远的地方就是韩子骁那双眼睛，倒映着安希，晶莹璀璨，就像能看到一样。
在这样近得数得清睫毛的距离，他的眉眼看上去仍然精致又漂亮。
就在安希呆呆地看着他时，撑在他身上的手腕突然一软。
安希大惊失色，只来得及说了个“小心……”，嘴唇就被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印上去了。
安希的脑子轰地一下，彻底停转了。
平时紧抿的薄唇原来是暖的，带着他特有的好闻的白檀香的气息。
傻了一秒，安希才挣开他，七手八脚地爬起来。
“你没事吧？”
韩子骁问，依旧坐着，表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没事。”安希赶紧答，心想：他看不见，说不定不知道刚才那么一下，两人亲到哪里了。
心中另一个声音在反驳：他感觉那么敏锐，怎么可能不知道？
看他的样子，明显是打算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安希心想：就学他一样，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大家都不尴尬。
安希还在胡思乱想时，吊舱忽然摇晃了几下，连接吊舱与摩天轮的悬臂发出吱嘎一声响，整个吊舱都猛地向外倾斜过去。
一阵咔咔的断裂声，紧接着，小小的吊舱脱开了悬臂，像一个断了线的悠悠球一样，翻滚着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一刹那，安希看见韩子骁上前一步，一把就把她抱进怀里。
韩子骁抱住安希，迅速看了一眼外面。
大楼侧面是斜坡一样倾斜的玻璃幕墙，滚下去总比直接掉下去的好。
此时，整座城市的地下正在发生轻微地震，震级不高，但是因为离地表很近，一个城都一起晃了晃。
不少马路上的行人都感觉到了，停下脚步，等摇动停了，继续往前走。
只有眼尖的人注意到异样。
只见楼顶的摩天轮上，一只悬臂因为刚刚的晃动裂开了，上面的吊舱晃了两下，就脱开了摩天轮，坠落下来。
有人尖叫起来。
坠落的一瞬间，吊舱像是被什么力量猛击了一下一样，突然斜飞出去，跌落在大楼的玻璃斜面上，球一样滚落，然后敲在下面伸出来的平台上，再弹起来，向马路上冲下去。
一路疯狂地旋转，碰撞，跌落。
安希整个人都蜷缩在韩子骁的怀抱里，觉得两个人像大球里装的小球一样，蹦跳着，没完没了地翻滚着，碰撞着四周，没有上下左右，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还是停下来了。
吊舱特殊的钢化玻璃全部裂了，花成一片，却还都连着，韩子骁徒手击破玻璃，弄出一个大洞，抱安希出来。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好好的，这件事太不正常了。韩子骁仍旧抱着安希，迅速离开吊舱和过来围观的人群。
一直走到远处一条僻静的小路，韩子骁才把安希放下来。
他看起来安然无恙，大概这种事对他不算什么。
安希被他牢牢裹在怀里，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滚了这么久，有点头晕。
“你没事吧？”安希摇摇晃晃的。
韩子骁捉住她的胳膊，低头打量她，忽然说：“你的膝盖受伤了。”
安希也低下头，牛仔裤上破了的洞口刚好露出膝盖，上面划了一大道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顺着小腿流下去。
“没事，破了点皮。”安希不太在意。
这应该是刚才乱滚时划到哪里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可是韩子骁已经单膝跪下来，仔细帮她检查膝盖上的伤口。
安希突然意识到不对。
太不对了。
安希指着韩子骁结巴。
“你，你，你……你能看见了？”
韩子骁动手把她的牛仔裤卷起来，一边说：“裤子上为什么要开那么大一个洞，如果包好了，也不会划得这么厉害。”
安希仍旧瞪着他：“韩子骁，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好的？”
韩子骁没理她，自顾自说：“前几次出事，你连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这次有我在，居然见血了。”
安希要疯了：“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已经能看见了对不对？”
韩子骁又阴郁地看了一眼安希的伤口，才站起来：“我把司机叫过来，我们回家叫医生。”
安希怒气冲冲：“韩子骁，你不会是一直都在跟我假装看不见吧？”
“一直？没有。我到今天才把煞气从眼睛上压下去。”
两个人一人一句，驴唇不对马嘴地说到现在，他总算是好好回答问题了。
“今天？所以你今天还是在耍我？”
安希火速把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回忆了一遍，立刻想起自己假借换衣服偷涂唇蜜，假装吃草，还有偷开梵乐app的事，脸刷地一下红了。
韩子骁看她一眼：“我发现如果别人都以为你瞎，你就能看到很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还挺有意思的。”
安希不说话了。
韩子骁拿出手机打给司机，让他过来接人。
安希忽然冒出另一个念头：“你说你把煞气从眼睛上压下去了，那煞气去哪了？”
“你猜。”韩子骁并不告诉她。
一直到坐在车后座上，安希还在从上到下地打量韩子骁。
他全身上下看上去都挺正常。可是煞气是不会就那么消失的，他把它弄到哪里去了呢？
回到家，韩子骁立刻叫了好几个医生过来帮安希处理伤口。
安希完全没在管自己的膝盖，一心一意盯着韩子骁，想看出他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看起来比原来正常多了，行动自如，一双眼睛现在能看见，又不再装了，眼神冰冷，像把寒光凛凛的好刀，扫到谁身上谁就一哆嗦。
家里的工人们发现韩子骁能看见了，来来去去都比平时还小心，蹑手蹑脚，个个噤若寒蝉。
安希受伤了，岑昼也放下游戏，来花房慰问伤员。
岑昼参观了一眼安希的腿，就下结论：“就这一小道也能算伤？子骁你也是手上过过无数人命的人，弄出来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安希腿断了。”
韩子骁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她前几次出事，都没有真的受过伤。”
岑昼脑子转得极快，立刻问：“你今天做什么了？”
韩子骁没回答，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
安希懵懂地听着他俩说话，看见韩子骁的舌尖从他的唇上一扫而过，忽然想起摩天轮吊舱掉下来之前，因为吊舱猛地一晃，两个人贴在一起的那个吻。
后面受的惊吓太大，差点把那件事忘了。
既然他那时已经能看到了，那他不是也什么都知道？
安希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
岑昼看一眼韩子骁的表情，又看看安希泛红的脸颊，一脸了然，有点无语。
“孤辰大人，你就继续作死吧。”
岑昼拎着手机出了花房。
“你好好休息。”韩子骁对安希说，也出去了。
岑昼已经又坐回沙发里，继续打游戏，头也不抬：“她那么小，你不要□□熏心，把人家害死。”
韩子骁坐下来，揉了揉脸：“本来没想，可是她当时离我太近……前几次都没真的出事，这次我也以为没事。”
岑昼呵了一声：“你以为。”
韩子骁把外套脱下来，扔到旁边，忧心忡忡，“她的运气不够，撑不住我的命格。我要想办法帮她养出更多的瑞气。”
岑昼瞥他一眼：“你慢慢想。我只建议你下次小头指挥大头时，能记得她今天的腿。”
韩子骁纳闷：“什么小头大头？你才来几天？哪学的那么多胡说八道？”
他们都出去了，安希一个人躺在花房的床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冥思苦想。
一幕一幕的，安希把今天能记起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捋了一遍。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他说的每一句话。
安希从床上坐起来。
安希想明白他身上的煞气被他压到哪里去了。
他眼睛看不见时，就靠敏锐的感觉和超人的记忆力假装正常人。
他现在又在强装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