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番外（三）
小偷狼狈地摔在地上，楚怀璟顺势抽出腰间的长剑, 抵在那人颈旁。
那人被银光闪闪的剑吓得立刻哆哆嗦嗦地说道：“公子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下次再也不敢了……”
楚怀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将荷包拾起来, 沉声喝道，“滚！”
那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匆匆离开了此地。
楚怀璟转身, 看向那个粉衣少女，这里人潮拥挤, 自己也不熟悉地形，若不是她帮他绊了他一下, 荷包说不定就追不回来了。
待看清楚少女的模样后, 他不知为何心底猛地跳了一下。
小姑娘□□岁的年纪，眉眼精致，让他有一丝熟悉感, 且本该是受人疼爱的年纪, 却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裳。
许是帮助了人，此刻她的小脸上洋溢着笑意。
楚怀璟沉吟了片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 蹲下身子, 眼睛直直地看着小姑娘圆溜溜的大眼睛，缓声道, “若不是你, 我的钱应该是追不回来了, 这是给你的报酬。”
却不料小姑娘忙不迭摆摆手, 娇声道：“我不能收你的钱，阿公说过，无功不受禄，没有我，大哥哥定然也可以追回你的荷包。”
楚怀璟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心底莫名有些柔软，他本不喜与陌生人接触，此刻却觉得格外想要亲近眼前的小姑娘。
他想到自己板着脸，向来不受家中弟妹的喜欢，担心小姑娘也害怕他。楚怀璟迟疑了片刻，努力扯出一抹笑，“为何这么说？”
小姑娘伸出小手，指着不远处，“这条街是东西走向，方才你们是从东边而来，顺着这里往西走，西边有一条护城河，若你一直追着他，他到时候除非跳到河里去，不然就会被你抓住。所以我绊他一下，只是让你提前抓住他，并没有功劳，所以你的银子我不能要。”
小姑娘口齿伶俐，一点也不怯生，声音清脆。
楚怀璟眼底晕开一抹笑，他点了点头，将银子塞回荷包里，他想了想，道：“但你确实帮了我的忙，若是你不收我的银子，我总有些过意不去，不如这样，今日花灯会，我带你去画舫玩儿可好？”
刚才小姑娘指着远处的护城河的时候，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河面上的画舫，满是渴望。
小姑娘迟疑了半晌，她看了一眼楚怀璟，又转头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画舫，最后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那……谢谢大哥哥！”
楚怀璟嘴角翘了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脸上挂着明亮的笑，仰头冲他笑道：“我叫阿茶，大哥哥呢？”
人潮拥挤，各处都是挤来挤去的人，小姑娘由于长年挨饿，所以个子小小的，很容易会被人撞倒。楚怀璟见她因为仰着头，险些被人撞倒在地，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牵至自己身边。
楚怀璟手指微动，意识到自己的额行为有些唐突。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阿茶愣了愣，露出一抹笑，反手握住了楚怀璟的手，冲他甜甜笑道：“谢谢大哥哥！”
楚怀璟眉眼微垂，眼底映着阿茶精致可爱的面容，心底漫上一丝暖意，他牢牢地握住阿茶的小手，将她护在身旁。
虽然楚怀璟不过十五六岁，但已经长身玉立，即使在这汹涌的人潮中，仍然让人眼前一亮，加之他身为大理寺卿，身上沾染了血腥气，周身的气势便让人不敢接近。
于是，这两人身边竟是意外的宽松，独成一片天地。
“公子，给您的妹妹买一盏兔子灯吧！”一旁是吆喝的小贩，他笑眯眯地朝楚怀璟喊道。
楚怀璟忽然停住脚步，他清冷的目光落在精致的灯笼上。
阿茶眼睛扑闪扑闪，她也听到了小贩的话，她想要开口解释，他们并不是兄妹关系，却见楚怀璟已经上前一步，递给小贩一两银子，温声道：“给我一盏兔子灯。”
小贩笑呵呵地道：“公子的妹妹长得真是玉雪可爱，像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
楚怀璟难得露出一抹笑，他接过兔子灯，没有否认，道：“不用找了。”
阿茶惊讶的望着楚怀璟，似是不解楚怀璟为何没有否认。
小贩一愣，然后笑眯了眼，他从架子上拿过一根金丝线，递给楚怀璟，“我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云州人，恐怕是来云州游玩的吧？您不知道在我们云州，有一个传说，这人与人之间，即便是擦肩而过，也是在佛前求了许久才能有的缘分。人有悲欢离合，生死有命，缘分有到头的一天。若是在花灯会上，给自己在意的人系上金丝线，两人之间有了羁绊，这辈子能够得偿所愿，且无论天涯海角，下辈子，都能再续前缘。”
楚怀璟瞥了一眼金丝线，金丝线很粗糙，只是一根金色的细绳子。
楚怀璟沉默了片刻，接过了丝线，低声道：“多谢。”
楚怀璟将金丝线放入袖中，他蹲下身，将兔子灯放在阿茶眼前，笑意盈盈，“喏，送你的。”
阿茶满眼欢喜，局促不安地接过兔子灯，她像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好看的灯笼，动作十分小心，半晌，她小声道：“真好看……”
楚怀璟看着阿茶珍惜的样子，心里一痛，随即十分自然地牵起阿茶的手。
阿茶的小手贴着温热的大掌，她抿着嘴，欣喜地笑了笑，然后一手拎着兔子灯，一手牵着楚怀璟的手。
兔子灯散发着莹莹的烛光，一晃一晃，照亮着两人一高一矮的身影，缓缓没入人群，只余下两人渐渐消散的声音。
“大哥哥，你相信刚才的传说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要拿金丝线呢？是因为你有想要下辈子也要找到的人吗？”
“是吧。”
“是谁呢？大哥哥的心上人吗？”
“……”
今日花灯节，满城明灯，恍若星河坠入人间，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
护城河旁格外热闹，云州是江南水乡，多小桥流水，这里的人依水而生，河流在云州十分常见，也深得他们的尊重，他们时常将自己的心愿寄托给河水，是以今晚到处都是放莲花灯的人。
莲花灯漂浮在河面上，星星点点，承载着人们最美好的祈盼，缓缓漂远。
阿茶踮起脚尖，看到不远处有卖莲花灯的人，她松开楚怀璟的手，脆声道：“大哥哥，你等一等！”
阿茶说完，一溜烟跑向一旁，从一旁买了两盏莲花灯，蹦蹦跳跳地跑回来。
“喏，大哥哥，你也来放莲花灯吧！河神在上，大哥哥定能得偿所愿！”
阿茶眉眼弯弯，期待地递给楚怀璟一盏莲花灯。
楚怀璟一愣，他指尖动了动，接过那盏莲花灯。
阿茶从袖中掏出一根细细的木炭，“大哥哥，心愿要写下来，河神才能看见。”
楚怀璟见一根黑乎乎的木炭安静地躺在细白的小手上，眼底神色晦暗，良久，他接过这个粗糙的“笔”。
他不信神佛，若这世间有神佛，他想问神佛，他可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让他铸了大错，九年来踽踽独行，忍受父母的怨恨与责备，整日里生活在愧疚之中，无法解脱。
神佛不渡他，他何苦信他？
可今日，一个小姑娘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予他祝福，信誓旦旦的说他定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楚怀璟喉间涩然，他捏着木炭，缓缓写下了自己的心愿。
阿茶捂着眼站在一旁，声音清脆：“大哥哥，你的愿望写好了吗？”
楚怀璟轻轻颔首，“嗯。”
阿茶飞快地将手放下，刚才她的手握过木炭，此刻脸上便留下了一道黑乎乎的印迹。
楚怀璟眼底含笑，轻轻的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单膝跪地，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灰。
阿茶眼睫微颤，忽然道：“大哥哥一定是个很好的哥哥，真希望我也能有个像你一样好的哥哥。”
楚怀璟的手一顿，他嘴角抿了抿，淡声道：“不，我并不好。”
阿茶不解，她伸出手，一一数着：“大哥哥很好啊，你会陪我逛灯会，给我买兔子灯，还会帮我擦灰……”
她顿了顿，语气里有些失落，“这些事情，我都是第一次呢，以前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楚怀璟见她瞬间耷拉下去的脑袋，心里有些难受，他张了张嘴，“我弄丢了我的妹妹……”
阿茶瞬间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楚怀璟。
“我六岁的时候，因为贪玩，造成了一场大火，这场大火让我十个月大的妹妹给弄丢了……”
十五岁的少年跪在河边，身后是万千花灯，明明恍若白昼，少年却仍然沉浸黑暗。他的眼底是浓浓的自责，清冷的眉眼不复往日的沉静，隐隐有泪。
阿茶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抱住了少年的脖子，闷声道：“大哥哥，不是你的错，她不会怪你的，大哥哥你一直没有放弃找她呀！”
楚怀璟身子一僵，险些落下泪来。
十年来，他的亲生母亲一直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毁了这个家，他当初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
近十年来，每当他入睡，梦里永远是无边无际的大火，他逃不出去。
自楚妗丢失，他画地为牢，让自己背负起自责与愧疚，艰难前行。如今，有人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楚怀璟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阿茶缓缓松开手，认真的望着楚怀璟，“大哥哥，你一定会找到你妹妹的！”
楚怀璟轻轻颔首，眉眼温和。
他见阿茶手里还捏着那盏莲花灯，他挑了挑眉，道：“你的莲花灯为何还不放？”
阿茶眨了眨眼，小声道：“我不会写字……”
楚怀璟一愣，随即想到阿茶身上的衣裳好像都不合身，向来家中贫穷，无法去学堂习字。
他接过莲花灯，温声道：“我帮你写。你有什么愿望？”
阿茶揪着细细的眉头，纠结道：“我可不可以多许几个愿望啊？河神会不会觉得我很贪心？”
楚怀璟忍俊不禁，他揉了揉阿茶的脑袋，含笑道：“不会，你的一切要求河神都会满足你的。”
阿茶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忽然道：“那我就许两个愿望好了！”
楚怀璟拿起木炭，示意阿茶说出来。
阿茶偷偷看了一眼楚怀璟，低声道：“一愿阿公身体常康健，二愿大哥哥早日亲人得以团聚。”
……
楚怀璟神色复杂地将莲花灯放在河中，他站起身，遥遥看着那两盏莲花灯，摇摇晃晃，没入灯群。
“大哥哥，你看，那座画舫真漂亮！”
阿茶忽然神色激动地指着河面上的一座气派精致的画舫，脆声喊道。
楚怀璟闻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有一座画舫格外奢华精致，此刻正缓缓向他们驶来。
楚怀璟挑了挑眉，这座画舫不是太子殿下的吗？
他这个想法刚冒头，画舫里边走出一个金冠玉带的少年，少年容颜俊美，威仪不凡，此刻正站在船头，神色慵懒的望着楚怀璟。
“楚公子也来花灯会？”
顾沉宴倚着船上的栏杆，懒洋洋地说道。
楚怀璟抬头，顾及到如今他们并不是在京城，身份还是需要隐藏，他只是拱手道：“是，云州美景，既然来了，便要好好游玩一番。”
顾沉宴眼尾微垂，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随即顿住，微微支起身子，“你这在哪里找了一根豆芽菜呀？”
顾沉宴眼底满是揶揄地望着阿茶。
楚怀璟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顾沉宴的叫法，但他知道，顾沉宴此人，在京城的名声便不好，喜怒不定，性子怪异。
尽管他早就知晓他的为人，但此刻他扔觉得很是不悦，他冷了声：“顾公子，请您慎言，这不是京城那些闺阁小姐，她只是常年挨饿，才会长的这般瘦弱。”
顾沉宴挑了挑眉，对于楚怀璟的维护颇有些意外，在他的认识里，楚怀璟这人冷心冷肺，比块石头还要冷硬，虽说是大理寺卿，但他知晓，这人比谁都要冷血。
可如今倒是件稀罕事，这冷石头居然维护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不惜顶撞他。
啧，有趣……
顾沉宴饶有兴致的觑了一眼阿茶，拖长声音道：“哦……那我喊她什么？小丫头？”
阿茶眨了眨眼睛，她眼底满是惊艳，她第一次见长的这么好看的人呢！
眉眼精致，偏偏带了一丝阴戾，眉眼微垂，慵懒而风流，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自有风仪。
“你是天上的神仙吗？还是花妖？”阿茶忽然仰着头，好奇的问道。
顾沉宴撑着下巴，垂着眼打量她，阿茶不闪不避，直直与他对视。
顾沉宴的手无意识地轻触着脸颊，眼底溢出兴味，有意思，第一次有女人敢这般望着他。
唔，不对，她还算不上女人，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顾沉宴慢悠悠地直起身，忽然从画舫上跳了下来，月白锦袍悠然开出一朵花，飘落在阿茶的身前。
“小丫头，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啊？你不怕他把你卖了？”顾沉宴随意地指了指一旁的楚怀璟，好奇的问道。
楚怀璟长的凶神恶煞的，居然有小姑娘不怕？
阿茶甜甜笑道：“因为大哥哥人好啊！”
顾沉宴错愕地看了一眼楚怀璟，嗤笑了一声，“啧，我倒是第一次有人说玉面修罗人好呢！”
楚怀璟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顾沉宴在阿茶面前提及他的那些不好的事。
他不想吓着她。
阿茶刚才还笑得温暖的脸瞬间变了，她板着小脸，认真道：“大哥哥最好了！你不要乱给大哥哥起外号呀！”
顾沉宴看着阿茶较真的模样，心里有些纳罕。
他蹲下身子，与阿茶视线相齐，“小丫头，他做了什么好事，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呀？”
阿茶伸出手，一一数给他听：“给我买兔子灯，替我放莲花灯……等会儿还要陪我去画舫上玩儿！”
顾沉宴闻言，他指着身后的画舫，道：“你看到那个画舫了吗？那是我的！”
阿茶眨了眨眼，怀疑的望着顾沉宴，显然是不相信他。
顾沉宴呼吸一滞，他挑了挑眉，“你不信？”
阿茶默默地看着他，默认了。
那么大一座画舫，得多少银子呀？这人看着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钱买下整座画舫呢？
顾沉宴站起身，他忽然揪着阿茶的衣领，猛地一提，飞身上了画舫，“带你上来瞧瞧！”
阿茶猝不及防，就被拎上了画舫，刚开始还有些懵，随即等她站上了画舫，整个人都十分激动。
她噔噔噔跑到画舫的栏杆旁，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河面，惊喜道：“我上来了？”
楚怀璟一惊，连忙上了画舫，他小心地站在阿茶身旁，以免她不小心掉下去。
顾沉宴倚靠在一旁，撑着下巴道：“呐，不然你现在在哪儿？”
阿茶小脸微红，她抿了抿唇，朝着顾沉宴道：“谢谢！”
她刚才发现这个画舫里精致奢华，却没有人，显然这个画舫是属于顾沉宴的。
顾沉宴嗤笑了一声，还算有良心，知道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