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少年情不知（四）
方熙从酒店打包了点心和饮料, 带着去见小米。
他到约好的书店门口时, 她已经在等了，但还带了另外一个同班的女生小雅。
小雅喜欢笑，叽叽喳喳，同小米打打闹闹，看起来很快活的样子。
方熙看看手里的两份下午茶，不够三个人吃。
从前和小米约着一起看书, 她从来不会带别的人。可这段时间他忙，丢了她一个人，她自然而然就有了别的玩伴。
方熙没说什么，去旁边的饮料店买多一份补起来。
三个同学团坐一桌, 开了点心盒的盖子。
小巧精致可爱的，引起小雅一阵惊呼, 就摸出手机来拍照。
小米也拍了几张，给方熙看, 问，“好看不？”
“好看。”他回答。
就是因为好看，又好吃, 才专门给她买的。
方熙从幼儿园起, 就喜欢看小米吃东西。
四五岁的小米浑身都是圆的, 手圆，胳膊腿圆, 眼睛和脸也是圆圆的。特别是肉肉的脸颊, 吃东西的时候一鼓一鼓的, 仿佛小仓鼠一样。
方熙看得喜欢，就乐意凑她跟前玩。可她吃东西得时候，既然专心又护食，以为他要抢，反手就挠人。他被抓了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可爱，乐意将自己的东西给她吃。
那时候小米还小，天真得很，拿着他投喂的零食欢天喜地，甜滋滋地说，“方熙，谢谢你，你好好哦。”
后来稍大一点，大概是被长辈训过，小米没那么护食了，晓得要分享。可分享也是肉痛的，每次都极舍不得地问，“方熙，你不想吃的吧？你要不吃，我就全吃了哦？”
方熙不和她抢，可方琛不懂事，偏和她作对。他振振有词，“凭什么我哥买的东西只能你一个人吃？我也要！”
经常打得不可开交。
“可以开始吃了吗？我都等不及了，想试试多好吃——”小雅问。
方熙笑，“可以，吃吧。”
小雅便和小米分了叉子，叽里咕噜地说笑起来，没一会儿就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俩姑娘手挽手，一起去书店。翻了好几本书，放台阶上，开始看起来。
方熙绕着书店走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想看的书。他抬头看店中间的台阶，上面坐了好些大大小小的孩子，炽白的灯将人的皮肤照得雪亮。
小米没像幼儿园时候那样圆了，整个人抽条，显得十分苗条。下巴也尖尖的，手指也尖尖的，不经意笑的时候连眼睛也跟月牙儿一样。可她的眼睛瞪大的时候还是很圆，还有粉红色的唇，从侧面看嘟嘟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方熙今天被方洲带着去酒店吃饭了，招待的是海城来的翟二叔。
他从小就听爸妈说翟二叔，一年也能见上一两次，都会拿到大红包。不过，妈妈似乎不太愿意他们和翟二叔碰头，每次拿了红包就急匆匆地带他们走。方琛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再玩一会儿？”
妈妈回答得比较含糊，大概是小孩子不合适。
方熙今天知道为什么不合适了。
他被带过去的时候，小厅里已经聚了好些人，男男女女都有。翟二是人群的焦点，身边围绕许多人。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揽着一个漂亮姑娘的腰，还向着另外一个更年轻的说笑话。
方熙见过翟二叔家的阿姨，不是他身边的任何一个。
饭桌上不算很和谐，翟二叔不知为什么很亢奋，一直在呛着方洲喝酒。方洲有助理代，他就调了方向冲方熙，问他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要不要给介绍。方熙看父亲没有帮腔的意思，说没有，但不需要。
翟二叔来劲了，挪了凳子去他旁边，给他讲了许久女人的好处。
漂亮，温顺，温暖，听话。
当然，女人这种东西，也不全是这样，要懂得选。怎么选呢？自然是抛些诱饵出去，看她们抢。女人的抢并非一味凶悍，而是向男人示好，讨好。长此以往，最终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钱财，就能获得想要的东西。
为了证明自己有道理，翟二当即指了指自己的脸，有个姑娘立刻扑过来亲他。
他得意地冲着周围摊手，居然迎来一阵阵类似欣赏和理解的笑声。
姑娘也并不以为耻，干脆地将胳膊圈着他颈项，整个人坐他大腿上。
“试试不？”翟二冲他问，拉了旁边另一个姑娘推给他，“很好玩的。”
方熙还没来得及回话，方洲就说，“少听你二叔放屁。”
翟二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姑娘去旁边亲热了。
方熙没有想试试的意思，他觉得那姑娘妆画得太浓，反而挡住了清澈的眼睛。他也懂被爸爸带过来的意思，不单纯是吃饭，是让他看看被利益驱使的人，超越底线彻底放纵的人，到底是如何摸样。
这不是他能说话做事的场合，只到处看看逛逛和吃东西，尝到好些味道不错的，立刻想给小米带过去。
如果是她，一定会喜欢。
方熙随便在书架上选了一本教辅，低头看了起来。
没一会儿，小米过来。她身上带着点心和果汁甜甜的味道，笑眯眯说，“我妈来接我了，先走。”
他合上书，“这么快？”
“她现在没以前忙了。”小米往外面走，“也不算快啊，这时候逛逛，再找个地方吃晚饭，刚好。”
小米妈妈离婚后，将小米交给外公外婆便搬出去住了。她忙着工作，铺人脉，恋爱，还有新的婚姻。一个月能见一次小米，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而且，她答应了送小米出国读书，更要努力筹这部分的钱。
方熙将书插书架上，跟着她走出去。
小雅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指着街边的红色小车说，“小米，你妈车在那边。”
车窗半开，探出一个中年女子的头来，冲三人招了招手。
小米开心地点头，然后对他们道，“你们玩呗，我要走了。”
说完，当真小跑过去，轻快得跟蝴蝶一样。
方熙看着她背影，没动。
小雅指指书店，“你还要看书吗？”
他摇头。
小雅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
方熙说了声‘再见’，也走了。
回家的时候，方琛跟贺云舒在厨房弄东西，一股刺鼻的榴莲味儿。
方熙没进去看，直接将移门关得死死的，不留一点缝串味，然后躲房间去了。
可惜榴莲的味道存在感过于强烈，依然时有时无地飘过来。
过了会儿，贺云舒来开，不好意思地笑，“以为你很晚回来，才给他做了吃的。你晚上想吃什么？怎么没有和小米吃晚饭？”
方熙道，“方琛什么都跟你说，他好多嘴。”
“闲聊嘛。”贺云舒试探着进屋，“是不是有烦心事？要不要和妈妈聊一下？说不能能帮上忙呢？”
方熙看她一眼，道，“爸带我去见翟二叔了。他带了几个不认识的女人来，搂搂抱抱的，还问我想不想试试。爸让我不要听他屁话，但也没说他不对，其它人也那样跟着做。我觉得很不舒服。妈，你就不担心爸也给我们找个小妈吗？”
贺云舒哑然失笑，想了想道，“你爸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有点自视甚高，轻易看不上什么人，又觉得流连女、色是没自制力的表现——”顿了一下，“我也不是百分百肯定他不会犯错，但轻易是不可能的。毕竟一旦犯了，必然面临失去我或者你们。这个结果，他还承受不了。”
“可你也没盯着他，怎么能肯定？”
“信任吧，还有细节。”她道，“人的感情转移是无法骗人的，完美的骗子不好做，违背真心就更难了。”
提起真心，方熙就不说话了。
他盯了窗户一会儿，道，“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升上高中后，小米就不太理我了，我有点难过。”
贺云舒摸摸他的头，“人长大了，开始接触外面的世界，心里的想法就多了。”
方熙不知道小米在想什么，他给她带的酸奶，她也不怎么吃了。
当然，不是直接拒绝，是说胃不好了，不能吃凉的。
他给换成了热奶茶，结果她又说不喜欢吃甜的。
骗子，她从小就爱吃甜，没味道的水也不怎么喝。
第一次月考排名，方熙照例排在前三名，小米缩在二十名之后。
她闷闷不乐，他问她要不要去吃好吃的改换一下心情。
“吃吃吃，我在你眼里就是吃货吗？”她有点委屈，“我不想吃，你别和我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就行。”
说完，她趴在课桌上许久，整整一个下午没挪一下。
方熙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翻出她的全部试卷来，给做了错题集。
小米拿着厚厚的本子，眼睛里含了一包泪，又觉得丢脸，赶紧擦干净。
她酸着鼻子说，“真讨厌，为什么人和人不一样？”
放学的时候，方熙没等方琛，也没参加篮球队的课后活动，也没让小范叔叔送他回家。他收拾书包，跟在小米后面。
小米外婆家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公交和地铁换乘几站就到，很快。
“你别跟着我啊。”小米有点烦躁。
方熙抓着书包，“从上次见阿姨，你就很不开心啊。是不是阿姨说你了？”
小米看看地铁站台，又看看街上驶来的公交大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又跟了一会儿，她道，“你快回去吧，不然叔叔阿姨该担心你了。”
方熙不是轻易好打发的人，还是把她送到家门口。以前他来这里玩过，可这次她坚决不让他上楼了。
他坚持，她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快走。”她说。
方熙看着她，没动。
他不动，她也不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决绝。
“好吧。”方熙不想事情糟糕，退了一步，道，“我走了，替我问外公外婆好，以后再来看他们。”
小米没看他，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方熙回家，想起小米对自己的态度，心里哽了一口气。
可过没几天，小米突然开始收拾东西。
“你去哪儿？”他问，“马上要上课了。”
小米冲他笑一下，“我妈给我办转班了，从今天开始，去普通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