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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妾身洛青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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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开什么?”裴无洙猛地一呛, 狠狠地咳嗽了起来,通红着脸尴尬道,“这,这还是个清白身啊?”

——倒也不是裴无洙觉得风月场上的行间里手就更好去轻贱些什么,只是那些风尘女子大多手腕圆滑、八面玲珑些,裴无洙抢完人也好脱手,不至于有太多渣了人家姑娘感情的负心人既视感, 但这要是个还没接过客的话……裴无洙的脸不知不觉皱成了一团。

左静然别过头闷声憋笑。

风月场上的女子,哪儿还有什么清白不清白的,裴无洙这话说得青涩,管事听得心中不由微妙了起来,飞快地抬起头偷偷瞅了裴无洙一眼, 但很快又吸取前人教训恭恭敬敬地垂下来,毕恭毕敬地回道:“大人的意思是清倌吧?”

“不错,那嫣娘子先前确实是卖艺不卖身,不过……下月初三后便不是了。”

——这不吸取教训也不行啊, 先前那位总管家,跟着二公子出生入死、走南闯北卖了好些年的命,就因为一时惹了眼前这位主儿的不悦, 现今已经被二公子直接打发回塘栖乡下看庄子、美名其曰“颐养天年”了。

前总管遭冷遇一事在左家的管事间传得沸沸扬扬, 连带着更是把裴无洙传得神乎其神, 凶神恶煞程度直逼左思源本人……管事今日领了这茬差儿来, 恨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来,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想把这位祖宗赶紧伺候妥当了走人。

“呃,”裴无洙想了想,尴尬得都不敢多看那管事的反应,只如此提要求道,“那郑侯的那些外室里,有没有什么不是清倌出身、经验稍微那么老道一点点的?”

——这话越说越奇怪了,裴无洙不无郁闷地想:这管事该不会要误会她有什么“人/妻之好”了吧……

左静然已经笑得伸出手挡住脸,以防裴无洙一会儿恼羞成怒,要直接动手揍人了。

“这,”管事果然听得为难起来,祈求地看了他们家二公子一眼,可惜左静然正忍笑忍得肚子疼,没那功夫出言给他解围。

管事只好硬着头皮含蓄暗示道:“大人有所不知,郑侯喜好一向如此,身边好像没有太符合您的要求的。”

裴无洙一开始还没听懂,等反应过来这管事话中之意,脸上尴尬的红晕渐渐褪去,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一贯如此?”裴无洙微微冷笑道,“哦?来仔细说说,怎么个‘一贯如此’法?”

管事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纠葛,听裴无洙这么问了,也就实话实话地坦诚答道:“听人说,郑侯早年似乎自己在风月场合里主动提起过这茬,说他性有洁癖,嫌脏,最不耐烦接触那些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一碰着就嫌恶心……”

管事话到一半,裴无洙已经听得忍无可忍,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红木桌。

桌上的瓜果点心、杯盘碗盏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碎成一片,管事被骇得面无血色地一下蹿出十步远,生怕这位祖宗一个心气不顺、下一脚就踹到自己身上了。

那可是重逾百斤的实心紫檀红木啊……管事瑟瑟发抖地瞧了瞧倒在地上的桌子,再想想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扼腕痛惜着想前总管原来还算是“善始善终”了啊!

左静然这下怎么也没心情继续偷笑了,他避得快,就这样都还险些被桌上倒下来的茶水泼脏。抬眸给在远处愣神的管事使了个眼色,示意人赶紧滚、别呆在这儿碍眼,然后静默半晌,才敢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殿下……”

“他有什么资格!”裴无洙只觉自己胸口有一股火越烧越烫,直往脑门冲去,让她整个人都完全无法冷静下来,“他怎么有脸说这种话?这十年来,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外室女人养了一窝又一窝,自己烂黄瓜一个、脏得不行,却还反过来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嫌弃珺姐姐‘恶心’?”

“哈哈,这是本王今年听过最无耻的笑话了!”

左静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小声地劝诫裴无洙道:“洛阳城里早些年的事儿,其实在下也不并太清楚,但恍惚似曾听人说起过,当初与柔嘉公主的婚事,郑侯自己似乎也觉得挺委屈的……”

“蛤?你还替他来说话?”裴无洙怒不可遏地瞪着左静然,恨恨道,“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儿!当年的事,是珺姐姐愿意的么?她也是遭人算计……算了。”

裴无洙脾气发到一半,突然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反正怪来怪去都怪她那皇帝渣爹,造孽地把一个没想嫁、一个又不打算娶的两个人强行拼成了一堆怨侣。

也说不清楚那天到底是谁更倒霉些,怎么就那么巧,是谁不好偏是让郑想错进了那间宫室……

这些想起来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在赵逦文面前,裴无洙总得对往事维持冷静淡然的姿态,以来显得更可靠些,不至于两个人都沉溺在无用的痛悔情绪里……但今日赵逦文不在,裴无洙总算也能痛痛快快地开口骂两句了。

但骂过也就算了,生气不能解决当下的任何问题,不过无能狂怒尔。

愤怒的情绪过后,裴无洙冷静下来,伸手扶了倒在地上的紫檀红木桌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左静然道:“本王方才一时气急,怒急攻心,没有吓着你吧?”

“那倒都是小事儿,”左静然见裴无洙清醒理智了下来,有心想调节下屋内凝滞的气氛,笑着调侃道,“只是刚才殿下恼极时,似乎把自己也一并骂进去了……这才是出大事了。”

“本王又跟你们不一样,”裴无洙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打补丁道,“本王从不出去胡天酒地乱来。”

左静然默了默,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眼前这位主儿:他们俩现在凑在一起,不就在计划着下月初三去“胡天酒地乱来”么?

短暂的权衡后,左静然深觉自己刚才已经说错话了,当下还是不要再逆着裴无洙硬来的好。

察觉出裴无洙对郑想极深的厌恶,左静然只好投其所好,主动与郑想划清界限:“左某与郑侯也还是有些区别的吧。郑侯已经娶了柔嘉公主,是有妇之夫,可左某至今还未曾定婚呢。”

“左某孑然一身,在场面上偶尔逢场作戏一下,碍不着任何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错吧。”

“再者,左某可从来不敢去招惹好人家的姑娘,生怕人家误会了什么。”左静然这话虽然是以调侃语气说的,但眉宇间分明又流露出有几分认真,莫名显得他整个人都真诚了许多。

裴无洙却早看倦了这群人精的千层套路,如果说庄子期是文人式的“多智近妖”,那左静然必得是纨绔样的“算无遗策”……两处不同窝里钻出来的老狐狸,精明算计得不相上下。

——只是白瞎了长在左静然脸上那双即便不作任何表情都要平白显出三分无辜的狗狗眼。

裴无洙轻哼一声,十分不耻道:“不过是人渣和渣男的区别罢了。”

“渣男”左静然默默无语罢,心疼地安抚自己至少不是“生人”左静然了,虽然也好像并没有好到哪去……

左静然酸文假醋地故作伤心了一会儿,然后还得继续兢兢业业地为五殿下卖命,勤勤恳恳地避开各方耳目捞来了两张四月初三梨园阁拜帖。

因为当晚还有画比,裴无洙虽然打定主意届时要拿钱把人砸下来,但本着能恶心郑想两回、就绝对不会便宜他只恶心一下的基本方针,还专程把自己已经扔下不少的童子功捡了起来,想着不求画的最好,至少看上去得要强过那个姓郑的。

不过,当坐在梨园阁的包间里看嫣娘子一舞罢,裴无洙便知道,自己前几日的练习是纯属自作多情了。

——在真正可以震撼人心的艺术面前,歌舞诗画,都是互通的……裴无洙动笔时,甚至不曾有哪怕那么一瞬间,去刻意回忆起自己曾经学过的某些技巧、卖弄现世的特殊技艺。

那一画,裴无洙自觉自己作得酣畅淋漓,是而当梨园阁的老鸨亲自来请时,相比与身边左静然的震惊失色,裴无洙则要表现得坦然得多。

毕竟嫣娘子那舞是跳得真的好,裴无洙想,纵然不是为了自己私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旁因,对方也是值得这一画的。

裴无洙甚至也曾不无遗憾地想过,若不是因为有郑想这么一层搅合在里面、若自己今晚是更加纯粹简单地只为了欣赏嫣娘子这一舞而来……说不得,这场会面会成为自己心中的某段佳事。

可惜,一步入嫣娘子所居的荔情居,头一眼便瞧到正坐在里面放浪形骸地饮酒作乐的郑侯郑想……裴无洙心中顿时再无了分毫旁余杂念,什么艺术什么欣赏什么知己,全尽皆抛之脑后,只剩余冷冷的愤怒。

裴无洙冷着脸进了门,毫不客气地直接质问老鸨道:“不是说嫣娘子选了谁的画今晚就归谁么?里面这些人又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郑想周边围了一群莺莺燕燕、边上跟来了一群看热闹的狐朋狗友,就钦等着看被选中者过来这一幕呢,一听来人说话语气敢这么冲,顿时个个激动得跟打了鸡血一般,彼此互相眼色乱飞,直在心里大呼今晚有好戏看了。

“这,这,”老鸨也是实在尴尬,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再看裴无洙周身气度华贵,也不像是个好得罪的,只得讪讪含糊道,“这不是郑侯心善,先前已经给了我们家嫣娘子好多缠头,这……这谁也没想到,嫣娘子今晚没选到郑侯那里,但,也不好就这么把郑侯赶出去了吧……”

裴无洙听得半懂不懂、迷迷糊糊,只觉无语,跟在她身后将将进门的左静然却是一听这话音就明白了。

——郑侯先前成千上万地往梨园阁砸钱,老鸨估计早早给手下的“女儿”提点过,今晚无论如何也得选郑侯的画,不然人家先前是来做慈善的么……那么多银子都砸下去了,怎么可能最后让到了嘴边的肥肉飞旁人碗里去了?

生意可不是那么做的,那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着呢么?

结果今晚还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意外,最后从嫣娘子那里选出来的,却不是郑侯的画。

——也不知道该说那嫣娘子太聪明还是太愚蠢,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她所选中的,恰恰是隐下身份自叙为“李行迢”的五皇子的画。

今晚待会儿要是闹起来,可真是要好看了……这事儿巧合得左静然都觉得无话可说了。

“我只问一句,”裴无洙被那老鸨吞吞吐吐的语气弄得不耐烦了,直接冷声道,“今晚嫣娘子按规矩是不是归我了?若是,就让他们都滚。”

郑想还坐在那儿阴沉着脸饮酒,跟着过来看热闹的里面有个纨绔子弟先受不了裴无洙这嚣张的语气了,扔了酒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叉着腰狐假虎威道:“你,你一个什么臭书生、酸秀才,你知道你面前坐着的是什么人么,你还敢叫堂堂一位侯爷滚蛋?”

裴无洙挑了挑眉,淡笑着反问道:“我就让他滚了怎么着?”

“郑侯饶,”那纨绔子弟嗤笑一声,见裴无洙有眼无珠、敬酒不吃吃罚酒,正欲再居高临下地冷冷嘲讽两句,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一直隐在裴无洙身后的左静然脸上,霎时脸色一青,红了又绿、绿了又白,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最后仓促一句“郑侯饶不了你”结结巴巴断了五处,说完扭头就装作喝多了尿急借口要上官房跑出去了。

裴无洙不免扭头对着左静然低声抱怨:“早说了你这脸知名度过于高,要么别跟着我,要跟来就得好好藏着,你非要露出来作什么,看看你把人活活吓跑了吧……”

左静然扶额失语,心道我今晚要是不跟来,那就不是以后有事找门路时厚着脸皮都不一定走得了东宫那里门路的问题,而是明天他可能等不到天亮就要被人直接打晕拖走带到东宫里体验地牢游了……

虽然左静然听家里的意思,是一直想走走东宫那边的门路的,但那可绝对不是后者那种地牢几日游的走法。

左静然正是在心里默默吐槽五皇子的恶趣味,郑想饮罢杯中酒,拿了杯子起身,冷冷地望着裴无洙开口道:“怎么,本侯还没与你计较先前那一脚,你倒是又先上门来找本侯的麻烦了?”

“哦,抱歉,先前下腿重了,侯爷身体可还康健吧?”裴无洙恍然大笑,“不好意思啊,我对着人渣就格外控制不住情绪……不过侯爷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先前寻医问药的花费,直接开个价,当我给侯爷赔罪了。”

“不过,我先前还以为是凑巧,如今来看,”话至最末,裴无洙状若疑惑地多问了一句,“侯爷你是一贯的‘输不起’啊?”

“先前打架输给我要来讨药钱,今天画画又输了,唉,丢人啊……你说你这输都输了,怎么还赖着不走啊?现在是在女人面前都连脸面也不要了么?这……啧,当个扯不掉狗皮膏药可看着有点不太好看哦。”

郑想寒着脸,被气得生生捏碎了手中持着的酒杯。

跟着郑想过来的一群纨绔二世祖意识到事情不大对,没一个想做那城门失火后被殃及的池鱼,赶紧一溜儿排站了起来,做好了不知道是随时给郑想助阵、还是随时预备转身就跑的打算。

嫣娘子卸妆罢从后面的小楼回到荔情居时,一进来,看着的便是两边相对而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老鸨已经被夹在中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嫣娘子没有去管旁人,只略微辨别了一下,然后神色从容地径直朝着裴无洙走过来,及至身前,微微一折腰,平静道:“敢问阁下便是那作画的李公子么?”

裴无洙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不同于方才在高台上翩然起舞时的浓妆艳抹,净面后的嫣娘子,无端显露出一份洗净铅华、看破红尘的出尘气质,而且……她五官寡淡,神色倦怠,长得纵然裴无洙有额外的好感滤镜加成,也实在只能称赞上一句“清秀可人”。

换言之,就是在梨园阁、春莺里这些姑娘如云的地方,实在算不上有多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平平无奇地有些显丑。

与方才在高台上起舞时艳光四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裴无洙倒不至于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毕竟她方才作画时已经将对方的体态线条观察得细致入微,嫣娘子一进门,单从其走路的姿态、步调,裴无洙就知道那是自己刚才画的人了。

“不错,”裴无洙矜持地微微颔首,“正是不才李某。”

嫣娘子便朝着裴无洙深深地鞠了一躬下去,再抬眼时,在荔情居明亮的烛火下,眼角的水光显得分外动人。

左静然看得不由疑惑,没想明白那幅画究竟是有何神奇之处,能叫嫣娘子这个闻名北方的舞姬一见便如此激动……方才裴无洙在作画时,左静然其实是曾在边上看过的,可惜他是个俗人,没能把那堆错综复杂、但毫无规律可言的线条瞧出个所以然来。

——左静然还想着这位主儿是不是因为厌屋及乌,由于实在太讨厌郑侯故而也恶了他的新欢、刻意随便画几笔敷衍糊弄而已……

左静然那时候甚至还暗暗做好了今日出比预计还要翻倍的银子也得帮五皇子把人砸下来的准备,没成想,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出手,梨园阁的老鸨倒是先上门来请了。

——所以五殿下那幅画到底是画了个什么?左静然不由更为好奇了。

“妾身洛青园,徐州晋城人,”嫣娘子起身后,朝着裴无洙清浅一笑,柔声道,“三岁时徐州水祸,父母皆亡故于此,随叔婶北上逃命,途中流落分离,幸得阁中妈妈好心,五岁时入阁习舞,今一十有一年矣……”

“本侯没兴趣在这儿等着听你们互诉衷情说些陈谷子烂麻子的破事儿,”郑想才听了三两句就没了耐性,随手扔下被自己捏碎的酒杯,冷冷地望着站在中间手足无措的老鸨道,“给句准话吧,今日这人到底是归不归本侯?”

老鸨登时被问得没了主意,下意识去劝嫣娘子道:“青园,郑侯势大,你就是再喜欢李公子,可也别最后自己害了他啊……”

这是在近乎明示地提醒嫣娘子要听话、识时务些了。

“我知事的,妈妈,我就再说两句,”嫣娘子安抚地朝着梨园阁老鸨笑了笑,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听得懵懵懂懂的裴无洙粲然一笑,羞惭道,“不瞒公子,其实早在今日之前,妾身便向妈妈应下将今夜定给了郑侯……”

——她这一笑,整个寡淡的五官顿时生动了起来,显出几分跳舞时的魅惑与妙曼。

“可惜今晚一朝得见公子的画,妾身实在是太激动了,没忍住就将公子冒昧请了过来,其中有牵连公子受累受罪之处,还望公子善心多涵。”

裴无洙正要回句“没事”、“无妨”,嫣娘子已复又弯下腰来,第三回深深向裴无洙鞠了一躬,口中喃喃自语道:“妾身学舞十一年,所见者众,为妾身舞姿作画者也少有近百之数……而您是其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为妾身的脸与身段,而是真的专为妾身‘舞姿’作画的。”

“李公子,今晚您若是不来,我或许就如此认命了,”嫣娘子直起身来,眼中泪光星星点点,她哽咽着柔声道,“可您还是来了……您能来,我是真的很高兴。”

“您让我知道,至少我这一辈子,还是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值得留下来的,”嫣娘子最后一笑,轻柔但铿锵坚定道,“妾身洛青园,多谢公子……愿为公子效死于身前。”

嫣娘子言罢,话音未落,人已经直直地朝着荔情居中间的顶梁正柱撞了过去。

裴无洙也是直到听见最后一句才将将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对了。

——嫣娘子最后这番话,分明是心中早有死志,只为最后临别遗言!

裴无洙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晚之事会突然在此拐上这么大一个弯,她惊慌失措,下意识伸手去拽,指尖将将擦着嫣娘子新换的旧衣滑过,情绪憋到极致时,那个“不”字还没有来得及吐出来,嫣娘子整个人已经软软地倒下去了。

荔情居里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没有回过神来,场内寂静了至少有足足六十秒,然后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此间的这层死寂。

梨园阁的老鸨如丧考妣地冲过去,颤抖着手探罢嫣娘子的鼻息,整个人顿时也瘫软在地,失声尖叫道:“青园,青园……青园没了!”

荔情居内的梨园阁龟公、小丫鬟们顿时乱作一团,有那怕事儿的一边往外跑一边尖声喊着:“死人了”、“死人了”……外面擂台未散、人群正密,冲着梨园阁和春莺里名声而来的文人骚客何其多也,听得如此变故,外面也紧跟着骚乱喧哗了起来。

反倒衬得出事的荔情居内还是一片死一般的寂然。

裴无洙整个人跪在嫣娘子的尸体身边,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普通思考都无法正常作出。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前一刻还对着自己言笑晏晏的女孩儿,心中竟决然如此,下一刻说没了就没了……

裴无洙很难不让自己去想那句““李公子,今晚您若是不来,我或许就如此认命了”

——裴无洙不来,嫣娘子,不,洛青园或许就不会死了……

是她害死了一个鲜活的、才刚刚十六岁的柔嫩生命……

“你设计好的是不是?”裴无洙茫然回头,撞入眼帘的是郑想暴怒到扭曲的正脸,郑想恨得咬牙切齿,怒骂裴无洙道,“你和那个贱人设计好了来栽赃算计我?”

“瑞王殿下,郑某先前好像没怎么得罪您吧?”郑想简直要气疯了,“你拿这贱人陷害本侯仗势欺人、逼出人命,至于么?”

“本侯可有好些年没找你们长乐宫麻烦了,先前在秦国大长公主府叫您踹了一脚也忍着没去把场子找回来,您还盯着我死咬着不放了是不是?……赵家那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至于叫你没皮没脸地舔成这样……”

“她死了。”裴无洙冷冷地打断郑想,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

——因为郑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无端叫裴无洙觉得恶心。

“她死了,”裴无洙缓缓地抬起眼,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盯着郑想暴怒扭曲的脸颊,一字一顿道,“她是夹在我们两个中间被逼死的……你心里竟是连一丝一毫的歉疚羞愧都没有么?”

郑想无端被裴无洙瞧得莫名瘆得慌,胆子一颤,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暗暗嗤笑自己近来越发大惊小怪了,就这位?五皇子?朝野闻名缺心眼傻乐呵的主儿……

——怕他?他那个被贬出去了两年都还能回宫复宠的娘或许还有点手段,至于他本人?呵呵,郑想忍不住就笑了。

“您也未免太天真了吧,瑞王殿下,”郑想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裴无洙,满眼轻嘲,不屑地嗤笑道,“不过就是一个卑贱舞女、一条狗也不如贱命,死了就死了,本侯就算把她逼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您真以为可以拿这个参本侯一本么?真是个不懂得一丁点玩法、规则的小孩子,本侯今日不妨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您尽管拿这个去姐夫面前告状参我,姐夫最后会罚我什么呢?一个月的俸禄吧,唉,真是有点烦恼呢……”

裴无洙捏紧了右手,再无丝毫犹豫,狠狠一拳砸到了郑想的脸上。

郑想被砸得鼻血横流,他身后的狐朋狗友正想过来帮忙,左静然一声大吼的“殿下”,倒是叫他们都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权衡了起来。

不过这时候的裴无洙再没有心思理会旁边人的动作反应了,她只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被郑想肆无忌惮地踩断了。

——她心中怒火勃发,那怒意甚至不仅仅只是针对嫣娘子的死、不仅仅只是针对郑想的视人命如草芥与无耻可恨……

赵逦珺的十年隐忍、嫣娘子的一朝惨死、原作里身边亲近人不同死局……无非都是,当权者喧嚣大笑、肆无忌惮,落败者毫无尊严、苟且求生。

这世道,分明就毫无丝毫的公正与道义可言,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与权势、以及由此滋生的阴谋和算计。

裴无洙再深刻不过地意识到,这确实不是她所能适应的世界。

裴无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直往脑门冲去,眼圈都被激得微微发红。

裴无洙不等被她险些一拳砸昏过去的郑想站稳住,直接一把揪住郑想的衣襟把人拖拽过来,狠狠一个提膝撞上郑想腹部内脏,三个提膝下去,郑想已经昏头转向只想找个地儿吐得昏天暗地了。

若是往常,裴无洙可能便就此打住了,毕竟自她拜入秦国大长公主门下习武时起,秦国大长公主便悉心叮嘱过她:善武者更要戒骄戒躁、更要心怀怜悯。

学武是为了匡扶正道、悯扶弱小,而不应拿去逞凶斗狠……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毫无反抗之能的人动手,是可耻的,亦是可鄙的。

裴无洙一直努力着坚持践行秦国大长公主教导给她的原则,但今日的她,已经不是以往的正常状态了。

所以裴无洙并没有就此放过郑想,而是揪着他的发冠,一下、两下、三下……狠狠地把郑想的头往柱子上撞,直撞得郑想头破血流为止。

郑想被撞昏过去之前,最后的印象,是裴无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扯了扯嘴角,冷笑着附在他耳边问道:“所以现在郑侯可以来猜猜看,今日本王若是在这里把你打死了,父皇又会罚我几个月的俸禄呢?”

郑想心中陡然一寒,几乎被骇得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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