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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心高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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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逢孙氏落水之变后, 裴无洙朝三皇子追去前,随口吩咐了苦玄先回长乐宫去。

苦玄温顺应下,循着记忆一路行回, 及至长乐宫内, 由知事的宫人领着先去拜见了宓贵妃。

其时, 宓贵妃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长乐宫正殿的美人塌上,身前身后各有好些个宫人捶腿扇风地伺候着, 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扎几下手上的绣棚,一边偶尔抬头与身前另一名垂首恭立的玄衣少年随意应和两句。

那少年郎正一五一十、恭恭敬敬地如实向宓贵妃禀告些什么,宓贵妃听了,面上也只一副不置可否的无所谓姿态, 偶尔懒懒点个头,或者干脆面无表情,只单纯听着,不作任何反应。

听到外面的宫人通禀“李暄小公子”回来了, 宓贵妃和那少年齐齐收声看了过来。

“怎么就你这孩子一人回来了?”宓贵妃诧异地坐正了身子, 对着苦玄奇怪莫名道, “出去不是一起的么……小五又乱跑到哪里去了?”

苦玄张了张嘴,窘迫地行了一礼,终是没有开口。

“算了,先不管她了,见天的跑个没影儿子, 说也说不通。”宓贵妃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裴无洙两句, 心烦意乱地扔了绣棚,拉了苦玄过去, 指着面前那玄衣少年郎道, “这是宫里的七皇子, 以后你再见了,也要记得向他见礼问好。”

七皇子连忙笑着道了句无妨,很配合地接茬道:“不知这位是?”

“他是你五哥大表兄李沅的儿子,”宓贵妃笑了笑,掩饰着道,“与你五哥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本宫就留他在宫里多走动走动。”

“既是五哥喜欢的,”七皇子听罢也笑,主动伸手过来引着苦玄往外走,“他现不在,不嫌弃的话,我带小师傅转一转?”

七皇子既主动开口讨了这麻烦过去,宓贵妃又自觉自己与一个哑巴也实是没什么可说的,当场便笑着应许了。

“也好,真要论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半个侄儿,”宓贵妃笑着与二人调侃道,“这你可得好好地拿出点做长辈的样子来了。”

——反正就算七皇子不陪着,宓贵妃也是打算随便支使几个宫人过去看着、不出事就行了。

裴无洙不在,苦玄是不想跟宫里的其他贵人们走太近的,只是……

苦玄出神地盯了七皇子肩上那摇头摆尾的六趾黑蛟片刻,直看得那黑蛟都似有所觉般反瞪了回来。

苦玄眉目微凝,垂了垂眼睫,没有拒绝七皇子的好意,顺着他的意思与其一道出得正殿、去了七皇子在长乐宫中单独的居处。

二人刚进侧殿,里面便有个手脚细伶的中年妇人迎了出来,拉着七皇子殷殷切切地说了许多话,不外乎嘘寒问暖、衣食吃喝那些,七皇子听得隐有不耐,两三句敷衍罢,便以招待苦玄为名摆脱了那妇人,领着苦玄进了一处雅室。

“小师傅不嫌的话,”七皇子笑着给苦玄沏了新茶上来,柔声安抚道,“就安心坐在这里喝喝茶、等一等……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写、抑或者指与我看也好。”

苦玄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有些刻意地盯着边上侍立的两个宫人看了许久,然后又转头望了望外面。

“是要她们先出去么?”七皇子微微愕然,小心翼翼地猜测道。

苦玄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七皇子眉心暗蹙,抬眸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宫人便当即无声地退了下去。

临走之前,还轻手轻脚地把窗户与正门尽皆关合上了。

“小师傅有什么话要单独与我讲么?”七皇子耐着性子配合道,“现在这里肯定再没有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了。”

“小师傅识得字么?会写的话,我还可以叫人给你拿纸笔来……”

“不必,”苦玄清了清嗓子,低低道,“小僧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哑巴。”

七皇子错愕万分,凝眉审视了苦玄半晌,犹豫道:“那不知小师傅的意思是?”

——面前这小和尚究竟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七皇子并不关心,既然宓贵妃说这小和尚是哑巴,那七皇子就当对方是了。

即便有不合时宜之处,七皇子纵然见了,也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装作没发觉罢了。

——真正叫七皇子惊愕莫名的是,他不明白,为何才刚刚见了一面,这小和尚就示意他屏退四下、摆出一副有话要谈的隐秘模样……甚至还又开口便直接道破了他自己先前的伪装?

五哥他……知道么?

“小僧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哑巴,”苦玄低着头,心里莫名羞惭,但还是硬着头皮澄清道,“只是许多话,小僧不能说。小僧一直不说话,他们就只当小僧是个哑巴了。”

七皇子听得神色微妙。

“今日小僧来,是与殿下有缘,”苦玄清了清嗓子,缓慢而郑重道,“有一言,要赠与殿下。”

七皇子配合地坐直了身子,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心非心,物非物,心高于物,”苦玄面容悲悯,安然平和地吐字道,“心是心,物是物,心物合一,心物是一。*”

这两句也太有名了……七皇子听得微微一怔,见对面的小和尚说完后并没有再继续的意思,踌躇着给他补全道:“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

“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七皇子不解道,“在下听闻,此乃禅宗六祖惠能大师悟道之言?”

苦玄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浅、消失得也很快,并没有就先前之言抑或七皇子之后试探性的追问作任何回复解释的意思,只从容应道:“不错,殿下明白就好。”

之后一直到裴无洙亲自来这边寻他,苦玄都默然无言,再不发一语。

只留七皇子枯坐在他对面,拧紧眉心,反复琢磨着苦玄先前说的那两句“心高于物、心物是一”……

裴无洙从东宫回来时,心头本是带着些些怔怔然的怅惘之思。

等回去见过宓贵妃、被她拉着就脸上受的那一巴掌狠狠教训了一通……这下好了,怅惘没了,全成了嗯嗯啊啊敷衍迎合的郁闷。

再来偏殿寻小和尚要送他出宫去时,一进门,看得小和尚与七皇子相对而坐、默然无语的安谧场面,一时只觉莫名好笑。

“真没看出来,你们俩倒是合宜,”临走前,裴无洙没忍住还调侃了二人一句,“小和尚平时在外面谁也不理会的。看不出来,小七你还挺厉害的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七皇子略显不自然地屈了屈手指,有心想向裴无洙道明些什么,但侧头瞧着苦玄脸上恍若无事发生的淡然模样,到底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约法三章其二:不能欺骗;与五哥有关之事,不能隐瞒……七皇子皱眉在脑子里思索道:今日那小和尚的莫名之举,又到底算不算与裴无洙相干呢?

心非心,物非物……禅宗六祖惠能大师悟此言,意在劝人修心养性,莫太执着于外物。

佛家这样劝人看开的偈语还有许多,七皇子不信那些,但也能张口便背出好几句来,可那小和尚行事如此地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找上自己说起这个,究竟到底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七皇子想不明白。

临近掌灯时分,未免拖延太迟、宫门落钥,裴无洙没在长乐宫用晚膳,先送了小和尚出来,顺势就在李沅的宅子里赖了一顿。

李沅中午也不知道匆匆忙忙被人叫去救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了,到这个时辰都还没有回来,宅子里的正经主人也就裴无洙和小和尚两个。

用膳罢,小和尚犹豫了一下,主动扯了扯裴无洙的衣角,指了指自己的屋子,示意他有非常重要的话要与裴无洙单独讲。

屏退仆婢后,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苦玄只觉自己从见到那六趾黑龙后一直紧紧绷着的心弦一朝松懈开,叫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的同时,也一把抓住了裴无洙的手。

苦玄原先藏于平静面色下的震惊不安再也掩盖不住了。

“殿下,”苦玄眼神微妙地对着裴无洙飞快倾诉道,“我看到了……他身上蛟生六趾,已有化龙之兆!”

“谁?”裴无洙霎时一惊,继而极快地反应了过来,怔怔然坐下,难以置信道,“七弟?……也对,你今天见着他了,他,他要成龙?最后是他……怎么最后还是他?”

——这也太扯了吧,裴无洙大为郁闷地想道:难道我之前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其实对于世界线的发展而言,原作的既定轨迹,她是半点都没有能改变得了么?

可明明男主阁下自己都说了想和她一起赴藩北地了……

“倒也未必,只是有化龙之兆,”苦玄很认真地纠正裴无洙道,“虺化蛟五百年、蛟化龙一千年……他离成龙还有很远,只是,只是。”

“只是不应该啊,”苦玄眉心紧蹙,像是遇到了什么颇为棘手的难题般,手足无措地与裴无洙解释道,“天命之下,紫微正象应该只得有一个人才是……除非先者死,才能有后者生。”

“您才是紫微正象啊,”苦玄怔怔地望着裴无洙道,“他怎么会能有成龙之兆呢?二龙并立,这是群雄逐鹿的乱世才会有不祥之兆啊……”

“不是,你说‘先者死、后者生’”裴无洙只觉自己的后脖颈又开始发凉了,莫名惊惧道,“难道他最后要登基称帝,还一定得先害了我不成?”

“不,”这回苦玄否认得很快,直截了当地摇头道,“‘先者死、后者生’,指的是只有前一个紫微正象夭折了,紫微桓缺位,诸龙子群起而争之,据为先者,才可能显有走蛟化龙之兆……可是您,您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可是,”苦玄怔怔地望着裴无洙半晌,突然又摇了摇头,自己反驳自己道,“可是您身上的紫微正象越来越淡了……它还在消散,一直在散,这又是为什么呢?”

苦玄想不明白,简直快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绕进去了。

“那假如前一个紫微正象就是已经‘死’了呢,”裴无洙倒是被提醒到了自己先前想过的某个猜测,直接把这一茬绕过,跳到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上,“那是不是意味着,最后就一定得是七弟他登基了?”

“唔……多半如此,”苦玄点了点头,像是有些不乐意听裴无洙这样自己咒自己,但还是勉强应着与裴无洙解释道,“他的黑蛟已经生了六趾……八趾成龙,已然所去不远。”

“虽然我如今还并没有见遍当今的所有殿下,但想来他应当是离成龙最近的了。”

“那,那就没有什么办法,”裴无洙焦急道,“遏制住他这个‘化龙’的趋势么?”

“办法自然是有的,可是殿下,”苦玄皱眉道,“龙脉不可一日无主。截了他的帝运,您现在的情况恐怕也是不行,您的紫微正象一直在消散……”

——都能有六趾黑蛟在世了……恐怕裴无洙身上残留的紫微正象,离彻底消散一空之日,也所差不远了。

“那,那就没有……就没有比如说,”裴无洙面色纠结地提出一种设想,“不是皇帝的子嗣,也还可以当皇帝的那种情况?”

“当然亦有,”苦玄的反应异常的平静坦然,“那便是要改朝换代了。”

“就没有,”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裴无洙嘶了一声,到底不敢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只小心翼翼地举例道,“类似于说,王莽篡汉那种的情况?……只是王莽他那时候改叫‘刘莽’了,这样的话,你们又该是怎么算的?”

“那还是改朝换代了啊,”苦玄奇怪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有察觉出其中的差别,想了想,从头与裴无洙解释道,“殿下,佛道相面之术,其实是互通的。”

“观其居、察其气,先天曰‘命’,后得为‘运’,”苦玄耐心地一一释疑道,“命运二义,乃相术卜道之本……与其人在俗世的名姓际遇,着实不大相干。”

“这样吧,”裴无洙焦头烂额,思来想去,最终慎之又慎地决定道,“再过些日子,你进宫一趟,随我过去见一个人……届时,你要帮我好好地看一看他。”

“回来后,”裴无洙面色寒厉道,“这件事除了我……你与谁都不许说起。”

苦玄的眼神闪了闪,低低地“嗯”了一声。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裴无洙只觉自己听完苦玄方才所言,已然是筋疲力尽、心神俱疲……一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千辛万苦走到头、骤然回神一场空的滋味,可着实不太好受。

有些事,做一次便罢了,但不是谁都能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一腔孤勇的……

更要命的是,裴无洙还不得不思量着,如果最后真的还是男主阁下登基了,身边这些人她又得要如何去一一保全呢?

东宫太子的情况更是其中最为棘手不过的。

静默片刻后,苦玄叹息一声,低低地问了一句:“……是太子殿下么?”

正沉浸在满腔愁绪中的裴无洙霎时抬头,面色猝变。

“紫微正象在您身上,”苦玄简单地为自己的猜测解释了两句,“又有一名殿下身上已有六趾化龙之兆……东宫太子的身份,恐怕有疑。”

“小和尚,”裴无洙疲惫地笑了笑,轻声警告道,“如果这件事你不能忍住不说的话……我可能最后真得要割掉你舌头了。”

苦玄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睫,沉默片刻,复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全然是一副毫无反抗的待宰羔羊之姿态。

裴无洙顿时更觉得心头疲累难言、索然无味。

二人之间便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静默。

“现在我们不妨先来说说七弟的事。”裴无洙按了按额角,强打起精神从满腔愁绪中抽离出来,沉着脸望向小和尚,凝眉探问道,“我方才问你可有遏制之法,你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你说说看,都能有哪些办法?”

——无论如何,就算东宫太子不能顺利登基,最后也不能是让男主阁下当皇帝。

原作的凄惨死局仍历历在目、所去不远……裴无洙可以留七皇子一命,毕竟他如今还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再眼睁睁地坐看七皇子一步一步走上帝王之位。

别的都不提,单李才人与宓贵妃之间,就是一场越不过的死局。

“走蛟化龙,必得有一个‘封正’之人,”苦玄也平静地跟着裴无洙转移了话题,毫不藏私地为她答疑解惑道,“要想截住那位殿下的帝王运,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提前找到日后可能为他封正之人。”

裴无洙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青崖剑,心头一时很是不适,轻声续道:“……都杀了么?”

“不,”出乎意料的是,苦玄摇头否定了裴无洙这个本就不怎么愿意的想法,平静道,“封正之道本就是机缘巧合所致,就算杀了前一个,还仍会有第二个冒出来。”

“最好的办法,是提前找到那些可能为他封正之人,然后让那些人心里都深深地埋藏住一个认知。”

“这是‘蛟’、不是‘龙’。”苦玄轻声道,“封正封正,封则正,不封则偏。”

“封正之人认为那位殿下是龙,他就是龙;认为他是蛟,他就是再挣扎,一辈子也都只能做头蛟……先前六趾,也皆就此化为乌有、付之一炬。”

裴无洙听完怔怔然半晌,心神俱疲道:“那又该怎么去找那些将来可能为七弟封正的人呢?”

“需得要那位殿下敬之、畏之、惧之、爱之皆深于旁人者。”苦玄轻声道,“既是能只凭一心认定他是龙是蛟、便轻易决定他一生运数之人……想来在那位殿下心里,本也是尤为重要、可以因对方只言片语而反省其身的人。”

裴无洙听得沉默许久,片刻后,抚住额头猝然一笑。

“我,我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裴无洙连连苦笑道,“但你这个形容解释……我怎么觉得,这说得很大可能就是我呢?”

苦玄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心里也是这样猜测的吧,”裴无洙偏过头,斜觑着苦玄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毕竟,你好像对我方才那话半点也不惊讶?”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苦玄顿了顿,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整理了一番言辞,才缓缓道,“他能在您的紫微正象还未彻底消散之际便早早地生出六趾……可能那六趾,本来就是倚恃着您的荫庇。”

裴无洙听罢哂然,只觉苦涩:“你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是不怎么搞得明白的……”

“但我知道,”裴无洙怔怔道,“他能有今天,说句毫不心虚的话,没有我的帮忙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裴无洙却又得亲手去毁灭这一切了。

个中因果,皆为循环。

“既然如此,”苦玄瞧出裴无洙当下的心情似乎极差,便只轻而又轻地简单补充道,“能为那位殿下封正的,想来是非您莫属了。”

绕了一圈最后好像又绕回来了……裴无洙也是满心怅惘,只叹世间事兜兜转转,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有些事理不清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那是不是说,”裴无洙抛开了脑子里那些纷纷扰扰的杂思,异想天开道:“只要我从现在开始,每天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裴无淮不配当皇帝、不配当皇帝、不配当皇帝……他最后就真的也当不了皇帝了?”

“殿下,”苦玄听得却神色莫名凝重,放缓了声调,柔声告诫裴无洙道,“化龙封正,本就是天命机缘……为了一己偏私而强力改之,虽无不可,但恐有后谴。”

“万事万物,”苦玄忧虑不安道,“还是应顺其自然为佳。”

心高于物、心物是一……苦玄怔怔地想道,他当时给那一句,只是神光一闪,有因缘故。

如今想来,才发觉那句怕并不是劝人修心养性,而是暗合了七皇子身上的封正之说。

他终究只得活成了裴无洙心中的模样。

念之为龙,即为龙;道之为蛟,终成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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