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烹小鲜②
小龙崽虽然很乖巧可爱, 可它实在是太瘦弱了。
这么点点大，都不够塞牙缝……啊不，是太容易生病了。
一定要给它加强营养, 养得更强壮一点才行。
岁芒下定决心时恍然还有几分熟悉感, 她想起先前自己也曾经对另一个人类有过这样的想法……
是她的另一块碎片。
岁芒还保留着另一块碎片获得的记忆, 只是当时的感情已经没有那么鲜明了, 遇到类似的事情才能勉强回忆起一些。
如果想要了解当时全部的心情，可能只有收集完所有的碎片才能办到。
想到这里, 岁芒决定主动出击。
现在就去。
她站起身子，浴缸里的龙崽仰头迷茫又不满地看着她, 仿佛在问“怎么不挠了”。
岁芒笑了笑，龙崽的小眼神让她感觉有几分熟悉。
或许这也是哪一块自己的碎片残留下来的吧？
岁芒不再多想, 她抬起右手, 从食指指尖探出一点刀刃的尖端，然后伸到自己的左手前, 在左手手心里划了一道口子。
人类的皮肤被刀刃轻轻松松地划开，一滴滴血液从伤口里渗出来。
想不到吧, 刀子精还会流血……岁芒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句。
她可以化形出人类的身体，前提是自己还没有碎刀……作为一块小碎片, 是无法做出这么具体又巧妙的化形的。
现在使用的身体，可以说是天地所生。
血液也是这天地——或者说是这一本书——根据人类的身体给予她的。
她自己的血应当是透明的。
不出所料, 那一滴滴赤红的鲜血在空气中翻滚，落入浴缸之前, 跟随着她的意志, 变成了全然透明的东西。
是她自己的血。
因为身体不全, 这种血也跟着变少, 还是要珍惜点用。
岁芒握紧了拳头, 停止血液的改变。
伤口没有立即复原，只是渗出的鲜血又变成了赤红的颜色，是天地所生的、真正的人类的血。
而一开始的那些透明血液，在岁芒的意念驱动之下展开，变成一张透明的“薄膜”，覆盖在了浴缸上面。
“这样结界就完成了……看上去好像保鲜膜哦。”岁芒喃喃道，“可惜我只能想起来一点，也不记得是谁教我的了。”
龙崽在浴缸里翻了个身，对她的结界并不排斥。
做成结界的是她自己的血，自带她本身的力量。笼住着个浴缸以后，也会形成一个密闭的、给予力量的环境。
这样龙崽就能茁壮成长啦。
岁芒转身就在浴室里顺便洗了手，擦干以后出去找了个创口贴给自己贴上。
随后回到房间里，去换一身衣服。
她打算下午再去当地的海鲜市场逛一逛。
这个世界海洋广阔、尤其是这一座临海城市，海里的资源格外丰富。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城的主要食材，也都是海鲜类的。
岁芒换了件纯黑色的T恤，裤子还是短裤，脚上套着防水的雨靴，背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塑料的手提包出门了。
这里的海鲜市场她一开始就来过几次，只是当时没有很麻烦的做菜需求，做的都是自己吃，再加上忙着搬家，就没很仔细地研究什么。
这回再来，她开始认认真真地观察这里。
这座城市最大的海鲜市场就坐落在临海的位置，没有设置在市中心，而是在城市边缘、一个背靠悬崖的地方。
悬崖下面是澎湃汹涌的海浪。
如果在地球上，这肯定是个绝妙的好位置——海景房不过如此。
但这地方可不是。
在陆地上生活的大部分是海洋动物，他们在广袤无垠的海底基本都有套房，到陆地上来就是想亲近大地母亲的，没谁千里迢迢来陆地生活还非要挨着海。
在这种情况下，海鲜市场靠着海，一来地价便宜，二来也方便直接把打捞上来的食材原地上市。
岁芒去的时候，海鲜市场格外热闹。
前面人头攒动，一大群形色各异的鲛人和鱼人围出一个大圈。
在这圈人群中间，隐隐传出透过扩音器的说话声。
岁芒个头完全不够高，在另一个世界、一群人类高中生里都算矮的，更别说是这种动辄就有两三米高的大型海洋生物跑来跑去的世界里……
她在人群后面蹦蹦跳跳，想要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感觉身后来了一双手，叉着她的胳肢窝就直接把她给举——
举、举……举不动？
岁芒默默转头，看向身后。
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橙红色风衣、黑色长裤、让她感到非常眼熟的男人——说是男人，但更像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年纪。
打眼一看对方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长度就到耳朵附近……再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黑发下面是橙红色的发尾，和衣服的颜色相近，垂落在肩膀上，仿佛是染发只染了发尾这一小截。
发梢中间，隐隐约约能看见很多同色系的羽毛。
他看见岁芒的表情以后很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半步，默默鼻子道：“对、对不起哈大妹子，我可能认错人了。那啥……”
……这下子不只是脸，连声音都很熟悉。
岁芒试探着喊了声：“……白重明？”
“我日。”白重明一激动，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着，“咳咳咳——”
岁芒连忙拍拍他的胸口：“冷静点冷静点……”
“这尼玛我咋冷静啊！？”白重明眼睛都红了，“咋回事啊？前面发生啥了，你想看啥？我来……哦，我举不动你。”
岁芒：“……”
“我连你这小个儿都举不动了，我是不是快死了？”白重明吸吸鼻子，很有几分苦情剧女主的表现，“这是我临死前的幻想吗？”
“不是……”岁芒摸摸心口，“你先别急，我买点菜，回去再说？”
“买菜！？”白重明傻眼了，“你还有心情买菜！？”
岁芒摊手：“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
“听起来好像哪里都不对，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的……”白重明嘀嘀咕咕，“那你先等等？我看看前面怎么了。”
“嗯。”岁芒绕到他的身后，叉着他的胳肢窝轻轻松松把他给举了起来，“看见了吗？”
白重明：“………………”
他高高仰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人群包围的中央，有三个目测两米高的高大鲛人，横着站成一排，共同举起一条巨大巨长的黄鳝。
……这是在拍卖今天刚捕捉到的巨型黄鳝呢。
岁芒看见龙崽的时候就在馋了，一听大黄鳝心说这不是送上门来的龙肉平替吗？
买！必须买！不买不是澎星人！
她垫着脚把白重明又往上举了举，努力道：“帮我买！多少钱都要！！”
白重明：“……”
……
原本拍卖是只有挤进前排的人才有机会参与的。
但岁芒和白重明这个组合实在是太过诡异了，周围的鲛人纷纷侧目望着他们，忘记了竞价，忘记了看热闹，有的甚至忘记了呼吸。
岁芒趁着没人注意，举着白重明就往前挤。
……白重明觉得自己的尊严碎了一地。
幸好这里是异世界，周围虽然不是什么萝卜白菜，但都是鱼……鱼，就，无所谓吧！
经过岁芒的埋头奋进，他们最终以一个并不算很高的价格，拍下了这条用白重明的尊严换来的鱼。
他被岁芒托举了整整五分钟。
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蹲在他们刚刚获得的黄鳝边发呆。
岁芒去付了钱，仔细看过黄鳝现在的状况，决定把它带到餐厅里去，当场解剖。
这条黄鳝有五六米，白重明但凡少见几个恐怖的鱼人都不会这么冷静。
他看着岁芒熟练地指挥几个两米高的鲛人，让他们把鱼包好送到澎人餐厅里去……恍惚间在想，女人去商场血拼，买几个包，真的不算什么。
在海鲜市场血拼才恐怖呢。
拍卖黄鳝的摊位还卖了一些别的鱼，和很多鱼贩一样提供现场宰杀的服务。
摊位旁边鱼杂和鱼血落了一地，场面狼藉。
岁芒回头的时候，白重明看见这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背着透明的包包，包里放着一个个黑色的塑料袋，好像是老板送她的鱼杂……他微微低头，看见她明黄色的漂亮雨靴上沾满了鲜血。
白重明闭上了双眼。
看见身边站满鲛人和鸟人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迫切地希望这是一场梦过。
岁芒哒哒哒跑到他的身边，给他塞了一把零钱，笑眯眯地问他：“你来多久了？有住的地方吗？”
白重明下意识地按了下发尾，企图藏住里面早就被人看光光的羽毛。
“没没没，没有啊 。”他顺势摸了摸后脑勺，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藏羽毛的动作更自然，“我，我也是刚到。”
“那你先和我一起吧？”岁芒说，“我现在在澎人餐厅工作，待会儿去市场里面再看看食材，之后要做一桌菜……你就做我的助手吧？”
白重明问她：“你已经来很久了吗？”
“也不算。”岁芒打开背包检查了一下，“……唔，再买点鱼做鱼丸吧。”
白重明：“……”
那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岁芒进了海鲜市场。
这里的不少鲛人和鱼类看见他都会下意识地躲闪，好像他是什么怪物一样……
他捂住发尾悄悄地想，凭嘛呢，凭嘛我要被一群鱼当成怪物啊？
倒是岁芒，怎么看都是个无害的澎星人。
澎星人虽然号称站在食物链顶端……但放在这个星球，完全就是无害的小可爱。
食物链顶端的传说，只能表明他们掌握了更多的食材烹饪方法。
凡是带上“澎”字儿的餐厅，都让人感觉里面的菜要好吃不少。
“品质好的海鲜，大部分都可以直接生吃。”岁芒弯下腰，看着面前浴缸里游来游去的奇形怪状的鱼，“海洋生物不会做饭，也是情理之中。”
她说的是中文！
白重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就突然听懂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明明身边的人都在卟噜卟噜唧唧啾啾，但那些奇怪的东西到了脑子里，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理解了。
为了防止被别人看出来不同，他已经很久都没怎么开过口了。
刚刚瞥见岁芒，脑袋一下子懵了，思维方式都跟着被带到了那个平凡又辛苦的校园生活里——居然也没注意到自己跟着说了半天的“家乡话”。
“好扯。”他勉强笑了下，“海洋生物吃海洋生物？”
岁芒惊讶地看着他：“这很奇怪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还是人类编的顺口溜呢。”
白重明：“…………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哈。”
海鲜市场到处都是腥味，隔一段时间就会从每个摊位的角落喷洒去腥的液体，因此整体来说腥味也不是很大，习惯了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但白重明觉得自己完全无法习惯。
他捏着鼻子，继续问岁芒：“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除了我们，还有谁啊？”
“……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你竟然会在这里。”岁芒捻起一只人手大小的龙虾，“似乎这种虾他们也是吃刺身比较多……你觉得他们吃过麻辣小龙虾吗？”
白重明紧张得很，但他没想到自己听见“麻辣小龙虾”五个字的时候还是跟着咽了下口水。
“可、可能没有吧。”白重明抬起手背蹭过嘴角，“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岁芒眨眼：“前面不是说了，做饭嘛。”
白重明：“……”
岁芒看他坐立难安的样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了口：
“老板，帮我称26只这个虾。”
大生意啊！
老板喜上眉梢：“好嘞！”
白重明：“……？不是，姐，我喊您姐了。您这是干啥啊，您知道啥快给我讲讲——”
“我只知道……我在这里，是为了做一件事情。”岁芒缓声道，“等事情完成了百分之八十的时候，就可以帮你问问。”
她记得自己上一次也是在进度条到了百分之八十以后，才在梦里遇见了那个虚空里的声音。
那个声音太耳熟了，她觉得是可以沟通、甚至能聊聊天的存在。
白重明可不知道这些，不过岁芒说完以后，他就感觉自己逐渐安心下来。
到了后半段，甚至开始有心情给岁芒的菜谱出谋划策。
“按这个来的话，你的硬菜都有六个了……二十个人的酒席，这也太多了。”白重明道，“而且龙虾一人一只，六只试做？会不会太少了啊，一个人两只不行吗？”
“不行，吃太多就不美味了。”岁芒放下手里的大鲍鱼，“老板，你这太大了，来个小点我瞧瞧。4头的有吗？”
白重明：“……”
4头的其实也不小了……
“做个简单点的，鲍汁捞饭吧。”岁芒一边挑鲍鱼一边嘟囔，“你说得对，硬菜太多了……佛跳墙就不做了，时间来不及。”
白重明：“？？？”
“你还准备做佛跳墙！？”他惊讶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等待挑选的鲍鱼，“到底是啥人啊，吃饭这么大排场呢？？”
岁芒看着老板递上来的鲍鱼，没有回答。
没记错的话，来吃饭的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任务目标。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这个世界唯一还存活着的、传说中的龙，家里那个小龙崽的“母后”——龙云朵。
——的下属，海深。
……就，女主这名字还怪可爱。
……虽然只是她的下属，但多少还是个海蛇呢。
龙云朵和男主闹了矛盾，偷了龙蛋出来远走高飞，完成一个非常经典的“带球跑”剧情。
让人寄刀片的点是，这“球”没有孵化出一个天才小孩贴心宝贝，而是半路上被人偷了。
五年！他隐忍五年，化龙归来，搅得天翻地覆，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串戏了。
岁芒清了清嗓子，努力把真正的原著剧情，从她之前拿着kindle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文里分辨出来。
说起来这个世界没有kindle，还真是叫人感到遗憾啊。
……
白重明没得到回答，也不影响他跟着岁芒做她小弟的决心。
岁芒前几天刚租的房子，对于各种流程都非常熟练，很快联系到了之前租房给她的房东，询问到她住的房子对面那套也在出租。
白重明对于这个布局心有余悸：“…………好怕打开门里面站着数学老师。”
岁芒还没答话，他又自嘲地笑了声：“不，我或许应该期待……”
岁芒：“鲛人比数学老师还要恐怖吗？”
“……当我没说。”白重明果断道，“我一点都不期待。鲛人真好，海底世界万岁。”
岁芒笑着摇了摇头。
她其实也觉得数学蛮恐怖的。
白重明虽然举不动她，但是帮忙拎了大部分的采购袋子，而岁芒身上只背着她出门时带着的包。
她单手按下密码打开了房门，习惯性地把钥匙放在旁边的鞋柜上，然后取下背包先挂在旁边，弯下腰打算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
下一秒她的动作停下了。
白重明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怎么啦，你看到——唔。”
岁芒猛地转过身往外走，一头撞上白重明的胸口。
白重明捂着胸接连后退好几步，一副“我快死了”的虚弱表情，缓缓抬头看向岁芒：“姐，您这又干啥啊……”
岁芒只觉得喉咙里有点干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做出这个反应，只是把东西塞给白重明，胡乱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等我收拾好了再喊你。”
白重明挠头：“啊行。”
是房间太乱，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吗？哇，脸都红了……怎么，有点可爱……
不好意思的小姑娘退回屋子里，关上门，甚至还按下了反锁。
之前被她瞥见、站在客厅里的赤/裸美男，已经站在了门口的玄关处。
他还赤着脚，但已经穿上了衣服。纯白色的衣服贴在身上，透出底下近乎苍白的皮肤。
海蓝色的卷发落在耳边，衬得苍白的脸上满是脆弱的美感。
“你回来了。”他抬起眼看向岁芒身后，似乎从这个距离也能透过猫眼看见外面的人，“他是谁？”
岁芒：……人类总说的空气突然安静，就是这种感觉吗？
这就是尴尬吗？
她摸摸鼻子，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反而看着明霄问道：“你一直在吗？还是总会这样，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明霄狭长的眼微微眯起，棕色的眸子逐渐变成了金色的竖瞳，整个人的气场也随之发生改变。
“回答我的问题。”他靠近岁芒，“他是谁？”
他的脚底已经聚集了一小滩水，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啪嗒的轻响。
岁芒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他好像是在生气——可为什么要生气？
突然出现在别人家里的是他。
门外的白重明拎着一大堆东西，脸上挂着的笑意因为门内渗透出来的点点寒意而瞬间消失。
他立刻抬高声音：“姐啊！您在里面干嘛呢！”
……没有回应。
白重明的发尾忽然掀起，露出他的耳朵——那是一双形似鸟翼的东西，此时正做出两翼张开的姿势，楼道里紧跟着刮起一阵无形的风。
他没有多想，立刻按下了岁芒之前告诉他的密码，拉开大门——
门口没有人。
玄关处翻着一双雨靴，像是匆忙踢下来的。
往里面看，是一路蜿蜒向前的水迹……
“岁芒！”白重明慌乱地往里面走，“你怎么了——”
“没事！”
房间里传来了岁芒的声音。
和水迹蔓延的路线一样……
白重明走到房间门口，按了两下门把手，没按动。
岁芒的声音却没有半点异样：“你别进来，先把买的菜放厨房，鱼放水池里养着……我马上就出去！”
白重明：“啊这……”
房间里，岁芒正趴在地上——死死地把某个人按在身下。
她坐在明霄的腰上，一只手化作手铐似的利刃困住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嘴巴。
明霄眼睛仍是那双金色的竖瞳，只是眉眼间的锋利都消失不见，连那双竖瞳看上去都显出几分纯净和无害。
他对着岁芒眨了眨眼睛，在岁芒和门外的人说话时，悄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岁芒吃了一惊，手心刺出的刀片划破了他的舌尖。
她下意识松了手。
明霄金色的竖瞳紧盯着她，带着血迹的舌尖当着她的面缓缓收回去，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很小声地问她：“你在生气吗？”
“不要气。”岁芒还没回答，他就用气声轻轻地说，“如果你不想被他发现，我就不出声。”
岁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