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妖族与修真界不同, 仍旧以“族”相称的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的同族与家人，这同样是一种刻在血脉中的本能。
就像段千里的父亲因为凶兽潮沉睡千年, 而他则一直在人界、妖界四处寻找线索一样。此时感受到段万年出了事, 段千里也完全顾不得这里是天眠宮，是修士的地盘。
金色的巨鸟低空穿过密光山后山的密林, 飞向那座荒山。
一道金光从林间划过, 段千里不再顾忌他是否会被人发现, 他以最快的速度向妹妹而去。
而在此时, 躺在地上的段万年，则被浅金色的光亮所包裹。
同样都是金光，可是和她身上那原本刺眼的光芒不同, 此时那金光是温柔的, 宛若晨起时分的太阳。
躺在地上的段万年, 上一刻的时候, 还因为疼痛而颤抖着。但是此时被金光所笼罩的她，身体居然微微地平静了起来，甚至于明明已经昏死过去，可是段万年还轻轻地砸吧砸吧了嘴，好像是又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本在聚精会神为她疗伤的黎风兰，看到段万年这样子都不禁有些无语……
贪吃这一点，看来是妖族传统了。
方才莫憎羽下了死手, 段万年身上的妖丹已经被毁去大半。黎风兰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段万年体内，她的伤口虽然慢慢有了愈合迹象，可是破碎的妖丹, 依旧是那个样子。
黎风兰知道, 要是现在不直接将段万年的妖丹补好的话, 再耽搁下去，那结局便不会与之前有任何区别。
于是他更加专注手上的动作，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环境，甚至神识也将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屏蔽了起来。
段千里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此画面——自己的妹妹紧闭双目躺在地上，而在她的身边，则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修士，正在努力用灵力为段万年疗伤。
“黎风兰？”看到眼前画面，段千里第一时间觉得大事不妙。
他想黎风兰或许是出于好意救段万年，但是修士与妖修的灵力却是不兼容的……所以看到眼前的画面后，段千里便立刻飞了过去，尝试着将黎风兰和段万年分开。
然而下一刻……一阵灵力便从黎风兰的说身上发出，将刚才过来的段千里弹了出去。
金色巨鸟就这样“啪”的一下重重摔到了地上，而摔的很惨的段千里这一刻，却忘记了疼痛……
刚才是黎风兰身上的灵力，将我弹了出去？
而他的灵力，似乎也能与段万年身上的兼容……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黎风兰不过是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他身上的护体真气，究竟是怎样才能将自己这个大乘期妖修弹开？他又是如何改变自己灵力的？
“咳咳咳……”段千里咳了几声，慢慢地将视线再一次转到了黎风兰的身上。
此时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
段千里虽然还不能恢复人形，但是修为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看着正紧闭双目为段万年疗伤的黎风兰，终于深吸两口气，将自己的灵力探了出去。
——黎风兰本身有隐藏自己的修为，可此时正在用全力为段万年修补妖丹的他，终于将一直压抑着的境界暴露了出来。
“……渡劫期？”段千里喃喃自语道，末了又否定了自己，“不，是大乘期。”
黎风兰并非他所表现的元婴期修为，而是大乘期！
甚至他还通过天眠宮的心法，改变了自己的灵力。
“这怎么可能？”
感受到这一点后，段千里的心脏就好像是被人狠狠地捏在了手里。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呼吸，甚至暂时遗忘了救段万年的本能。
黎风兰是大乘期。
他怎么可能是大乘期？
段千里的心中格外慌乱，一时间他的大脑居然空白了起来。
……这世上的大乘期修士屈指可数，若黎风兰真的有大乘期，那他究竟是谁？
此时的段千里仍是妖形，想来现在的他要是能够便成人的话表情早该无比震惊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黎风兰终于慢慢地将段万年妖丹上的裂隙修补了起来。
只见又有浅浅的金光将身着白衣的修士包裹了起来，因为这金光的存在，他本来就如画的眉眼，更显得温柔、不染俗气。
眼前这个小修士的样子，逐渐与段千里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了起来。
黎扶月。
不过几息时间，黎风兰便结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长出一口气，本能地向一边的段万年看去。
然而黎风兰的视线还没有落到段万年的身上，便被另外一个发光体吸引了注意。
黎风兰：“……”
段千里？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看到段千里后，黎风兰本能的站了起来，并向后退了一步。
完了。
刚才我为段万年疗伤，他是不是都看到了？
段千里现在还是妖形，眼看着黎风兰不给妹妹疗伤了，他也没有想着过来看看段万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段千里就呆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黎风兰。
从这只大妖的身上，黎风兰读不懂什么感情。
他只能看到，段千里紧紧地盯着自己。
怎么办，怎么办！
黎风兰也不知怎么想的，看到段千里这样子后，他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转过身去，想要从这里溜走。
然而还没有等黎风兰执行计划，他刚一转身，那只金色巨鸟，便出现在了另一边。
“……你，”段千里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有大乘期修为。”
黎风兰从没听过，段千里居然有这样温柔和小心的语气。
黎风兰张了张口，可还没有等他想起一句话来辩解，就听段千里继续道：“而且乘黄与你那么亲近……”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
乘黄虽然看着蠢，但它到底是一只上古凶兽，甚至一下就能闻到人神魂的气味。若是黎扶月不在的话，它是不会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如此亲密的。
乘黄出世的时候，陵不厌曾给修真界众人解释——程渡安偷了黎扶月的道心，而黎风兰的身上则有对方的傀儡，这样才不小心沾染了黎扶月的气息。
整个修真界都被骗了过去，甚至就连自己也一样。
……明明真相一直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自己早就应该想到，黎风兰就是黎扶月！
段千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情究竟怎样，狂喜与莫名的悲恸一起袭来，让他本就乱成一团的大脑，再一次空白下来。
甚至他与黎扶月相处所有有记忆，也全部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
……
段千里作生来就是妖族继承人，他不但有地位，甚至于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天赋与背景。
在遇到黎风兰之后，段千里这顺风顺水惯了的人生，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与人界不同，妖域那地方气候与环境格外恶劣。而妖域里面除了段千里这样的大妖外，更多的是将将能够化形，仍需要吃喝的小妖。
妖域的物产，不够他们好好生存下来。
虽然生来就是妖域统治家族继承者的段千里，并不像其他妖族一样，渴望打过夺枝山抢来人族的城池。但彼时有同族占领人类城池，并邀请他过去参宴后，段千里还是赴约了。
正是这一次，让他遇到了黎扶月。
两人相遇的时候，段千里已经有化神期修为，而黎扶月不过是一个元婴期修士，两人的修为，可以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开始的时候，段千里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输。
可是在交手的那一刻，他便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如何强大的对手。
——黎扶月的道心稳固，心中半点杂念都没有，这样的他也拥有着最最精纯的灵力。
段千里一生也忘不了那一刻：黎扶月身上的那件叠锦长衫，随着风一道在空中舞动着，远远看去，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方才破茧而出的蝴蝶，带着一种凡世里见不到的美。
就是这样一个极美的修士，却有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实力。
《天眠道生》这本书里面虽然没有明写过，但是读者都说段千里是一个颜控。这一点从他周围那些小花妖的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在遇到黎扶月之前，段千里一直以为，这世上的美人自己都已经见过了。但是这一刻看到黎扶月之后，段千里的心弦居然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
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黎扶月只用短短几招，便破解了自己的所有攻击。那个金色的十三节鞭在黎扶月的面前，好像变成了一个不足为惧的玩具。
段千里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厉害的对手。
黎扶月的眼神就像他的剑法一样冷酷。
就在段千里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黎扶月的剑下时候，意外居然发生了。
黎扶月手中那柄白色的长剑，明明已经点在了段千里的胸前，但他在这一刻居然犹豫了起来，迟迟都没有将这一剑刺出。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面对过无数对手的妖修。段千里知道，黎扶月这种犹豫并不是因为道心不稳，或者是出了其他什么问题。而只是单纯的不敢杀生。
是的，不敢杀生。
活了好几千岁，段千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在他的周围，多的是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之辈。像黎扶月这样不敢杀人的，段千里还是头一次见。
他看到黎扶月的眼神变得无比纠结，他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一剑刺下去。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段千里从黎风兰的手下逃了出去。
浑身是血，狼狈至极的妖修倒在了城中的小巷里。
这个时候，妖族败局已定，天眠宮的修士们已经在城里四处搜查了起来。担心被那些修士发现，段千里想了一下，忽然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样子，然后昏倒在了那个小巷子里，等待被修士们“救走”。
——他是一个妖族，可没有人类那些讲究。
彼时段千里满心恶劣的想，既然是那小修士将自己打伤的，难么这伤不如就让黎扶月给他治。
段千里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才。
而想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段千里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小修士，一见钟情了。
他就像是一个幼稚的凡界小孩，拼命的在黎风兰的面前刷着存在感，甚至还时不时的用幼稚的方法欺负一下黎风兰。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虽然生活在他最最讨厌的天眠宮修士的领地，但段千里却从来都没有像这一段日子一样开心过。
在伤将要养好的时候，段千里甚至于萌生了“若是能够一直待在这里，甚至于一直病下去也不错”的念头。
然而他毕竟是妖族的少主，不能失踪太长时间。一个月之后段千里想，自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哎……”一身青衣的“凡人何姻缘”站在房间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的手缓缓从粗糙的木桌上滑过，最终落到了一本凡间的杂记小说上。
秉着一定要将重伤之仇报回来的念头，段千里简直是在花式使唤黎扶月。
除了让对方给自己买各种吃的之外，段千里还借故自己做噩梦，让黎扶月留下来陪他。
当时段千里本身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有想到，黎扶月这个小修士，真的是太好骗了。纠结一番后，他还真的留了下来。
已经有元婴期修为的黎扶月，不用像凡人一样需要休息。坐到这里陪段千里的时候，黎风兰便在城主府中找到了一本小说，在一边翻看了起来。
其实段千里也不用睡觉，甚至于一点困意也没有。
可是就在他闭上眼睛，听到耳边沙沙翻书声后，段千里的心里居然难得的平静了起来。
他就这样，伴随着如此的翻书声沉沉睡了过去……
“真是不想走啊。”段千里轻声自言自语道。
他伸手将黎扶月看过的书轻轻摸了一下，最终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想要黎扶月知道自己是谁！
彼时段千里已经知道，黎扶月就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邱晚游的徒弟，这是天赋出众的他，第一次离开宗门外出历练。
既然如此……段千里便更想让这个小修士，永远都记得自己。
段千里没有犹豫，他直接撕下那本书的一页白纸，在上面努力工工整整的写下了一行诗：“千里姻缘一线牵”。
等做完这一切后，段千里终于满意离开了城主府。
在离开这里之时，他原只想让黎扶月永远记得自己。
可是在离开这里之后，随着黎扶月的名气渐盛，段千里却起了不一样的心思——他想要自己与黎扶月的名字，永远绑定、缠绕在一起。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而不懂得收敛与控制的妖则更是。
原本碍于少族长尊严，并不怎么爱去人界，更不愿意输的段千里忽然变了一个性。
他一次又一次的去人界，且专门挑黎扶月挑衅，久而久之，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段千里与黎扶月是宿敌。
段千里真的是想与黎扶月当宿敌么？
自然不是。
……
此时黎风兰又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他的手已经触到了粗糙的树干。
完了，自己竟然让段千里给认了出来！
黎风兰觉得，他上一世认识的那些人中，就自己那逆徒孟临洲与段千里看上去不太聪明。
谁能想到，重活一世，自己反倒是被这两个不怎么聪明的人认了出来。
真是颜面不保！
沉默一会，黎风兰没有接段千里的话，而是转身说道：“你不去看看段万年吗？她伤得很重。”
——黎风兰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
他知道，段千里是一个非常执着、固执的妖。若是他认定了自己是谁，那么无论自己如和解释，段千里都不会听。
最重要的是——有关于修为和术法这一点，黎风兰是真的解释不清楚。
段千里依旧深深地凝视着黎风兰，他完全忽视了自己妹妹的存在。
一人一妖谁都没有说话，就在黎风兰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候，却听段千里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说：“风兰，你之前说的，拿我当作朋友……是真的么？你一直知道我是谁，被我欺骗了这么多次，居然还……居然还能够将我当作朋友。”
“朋友？”乍一下听到这两个字，黎风兰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毕竟自己一直和段千里当对手，已经有数千年的时间。猛地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黎风兰还真有些懵逼。
但是下一刻，见段千里点头，黎风兰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久之前，段千里的身份刚刚暴露的时候，是自己对他说一直将他当做朋友的。
救命！
当时黎风兰只是为了刺激一下段千里，他万万没有想到，时间还没有过去多久，这个倒霉被识破身份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此时从段千里的角度看——黎风兰不但一开始的就知道他是妖主，没有拆穿。并且还将他当作朋友，他消失之后，还在森林里找他。
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黎风兰。
这一次，误会可就大了。
在黎风兰原本的印象中，段千里是一个嚣张蛮横，并且不讲信用的人。妖族常见的劣性，全部都能在他的身上找到。
然而这一次，段千里的眼角边忽然划过了一滴泪水。不等黎风兰震惊，沉默许久之后，他说出了一番从前的他绝对不会说的话。
“我……”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略显沙哑的嗓音说道，“我当时本是要去救你的……我一直都知道，修真界那群人不是什么好人。我本身是可以救得了你的……”
因为太过激动，段千里不但声音变得沙哑起来，甚至于微微颤抖。
“可是我当时却想，要你看清楚修真界那群人……那个时候，你才会心甘情愿与我走，”段千里吸了吸鼻子，无比悲伤地说，“我本身，是可以救你的……”
若是以前，段千里一定会选择粉饰这段过去，随便编一个理由，伪装成深情又遗憾的样子去欺骗黎风兰。
但是现在面对着这样的黎风兰，段千里也变得不像他了。
他将真话说了出来。
作为一个妖修，段千里从来都不觉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欺骗、隐瞒有什么不对。
然而现在，他却不想再对黎风兰说假话了。
黎风兰愣了一下，轻声自语道：“……是吗？”
好歹认识段千里上千年，又被对方骗过数次，黎风兰当然能看出来对方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又有哪一句是假的。
原来在最后一刻，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想要来救我的？
时隔千年得知此事，黎风兰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段千里总算是缓了过来。他的心脏依旧在狂跳，但是说起话来，却明显有逻辑多了。
只听段千里冷笑一下说：“修真界那群人，果然各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不如和我会妖域去，等你恢复之后，我们一起杀过来报仇——”
报仇？
黎风兰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应该说什么，他的眼睛下意识向周围看去。
正巧在这个时候，方才一直昏迷不醒的段万年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很是迷茫的看向段千里，接着居然没有理会自己的哥哥，而是歪了歪脑袋，朝着黎风兰看去。
“咕？”
咕？
等等，这一次满脸震惊的人不再是黎风兰，而换成段千里了。
“段万年？”他尝试着叫了一下自己妹妹的名字，然而回应段千里的依旧是一声“咕”。
“完了……”段千里就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他轻声说道，“……被打傻了怎么办。”
明明段万年和自己只是变成了原形而已，她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呢？
而黎风兰也懵逼了——难不成自己刚才救段万年的时候出了差错，把她的脑袋给弄坏了？
……这一瞬间，黎风兰的心里压力巨大。
正当他刚想到要不要去求助一下师尊的时候，就见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这里。
陵不厌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看段万年一眼，而是朝着段千里笑了一下问道：“妖主大人，您这是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将我徒弟拐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