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段千里好歹已经千年没有见过段计僳, 他原本以为，与父亲重逢之后，那情景一定是无比令人感动的。
可没有想到, 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甚至正相反，段计僳教训过段千里之后, 又转身笑着向黎风兰将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短短几息时间, 段计僳变脸速度实在太快，黎风兰差一点没有反应过来。
最后他终于迎着段计僳略显诡异的微笑，朝对方说：“我叫黎风兰。”
“风兰！好名字啊！”段计僳浮夸的感慨过后, 又一次将探究的目光移到了黎风兰的身上，“不知风兰你和……额, 陵…陵不厌是？”
段计僳一说到陵不厌的名字，眼神就有些飘忽不定, 看起来他好像不是很适应直接叫对方名字。
黎风兰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他是我师尊。”黎风兰说。
“师尊？！”段计僳先是一惊, 接着喃喃自语道, “没有想到, 他居然会收徒弟……”
段计僳的声音虽小, 但这里的几人都是修士，每个人都将他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等黎风兰问, 一直和陵不厌很不对付的段千里就开口了。
“他为何就不能收徒了？风兰天赋出众, 需不需要师尊还不一定呢。”
“不得无礼！”段计僳又转身狠狠将段千里瞪了一眼。
而段千里则再一次将不可置信的目光向段计僳投去……父亲怎么变成这样了！
*
黎风兰不知道他师尊去做什么了, 离开宗门禁地后, 段计僳便将他带到了妖族的皇宫之中。
刚才段计僳恢复妖身后，在妖域上空巡视了好几圈, 于是现在所有妖都知道——他们曾经的妖主苏醒了！
几人还没有回到妖域宫殿的时候, 妖族皇宫里面已经设下盛宴。而黎风兰虽然是一个人修, 但是身为“妖域贵客”的他，还是直接被带到了宴会的上座去。
此时的他还穿着去代多城时那件灰白色的长衫，和下方衣着华丽的妖族贵族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尽管黎风兰的衣着非常朴素，但是在他坐到这里之后，下方的妖修还是纷纷忍不住将视线向黎风兰投去。
妖族美人不少，但是从没有几个见过像黎风兰这样的——他身上的衣服明明是那么的简单不起眼，可是这样的衣着并没有夺去他身上半点风采。甚至将五官衬托的愈发惊艳。
段计僳回来之后，段千里便没像之前一样，再坐到主位上，而是坐在黎风兰的身边。
此时见到大家都看黎风兰，身着金袍的段千里将手挡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黎——”
还不等他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就听主座上的段计僳忽然放下了酒杯，“不许直呼风兰的名字！”他说。
段千里：？？？
陵不厌刚才唤醒父亲的时候，绝对搞了小动作吧！
……
尽管妖族的人也很满意段千里这个新任妖主，但是他在妖域的威望毕竟比不上段计僳。
因此当这个统治了妖域上万年的男人苏醒回归之后，整个妖域都因此而热闹了起来。
而和妖域大部分地方的热闹景象不同的是，有一处地方格外冷清。
在妖域的最尽头，是一片幽蓝色的大海。没有人知道这海有没有尽头，若是有的话，尽头又究竟连接何处。这里妖气稀薄，甚至偶尔会有凶兽出没，一般妖族没有事情的话，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此时那高约百丈，与海面垂直而立的山崖上，只有一道黑色的身影。
是陵不厌。
他缓缓将手中的须尤玉向前抛去，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以为须尤玉下一刻就要坠落水中，并因此而尖叫。但是那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相传，须尤玉只是一块没有任何用处的璞玉，它除了古老一点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然而此时那一块“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璞玉，居然悬在了半空，并且发出暗紫色的光芒。站在山崖边的陵不厌缓缓结印，与此同时，璞玉也慢慢露出了真容。
藏在暗石之中的，原来是一块墨玉。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山崖下面的海水，就像是沸腾一般奔涌了起来。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水，一下下的朝着岸边拍打着。甚至有被击碎的水珠，将陵不厌的衣摆贱湿，但是他并没有在意，更没有用灵力将它烘干。
此时陵不厌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看了一眼须尤玉，接着再一次慢慢闭上了眼睛。
海岸线缓缓向后退去，不过多时，崖底居然出现了一大片的空地。
表面上看去，一切似乎已经回归平静。然而实际上凡是熟悉大海的人都知道，它在酝酿着最后一击。
就在此时！
刚才后退的海水卷土重来，如一道暗色高墙向崖壁袭来。
然而还不等海水拍上山崖，一道暗光忽然出现，并将整座山崖完全笼罩。甚至就连那汹涌而来的巨浪，也被瞬间冻结在了原处。
最可怕的是，海面被冻结的面积还在继续扩大。而与此相伴着，天空居然也一点点的暗了下来。
陵不厌睁终于开了眼睛。
他慢慢地抬起了手，下一刻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这里，并落入了他的手中。
这把剑剑身细长，剑刃极薄，看上去轻轻触碰一下就会碎裂。而哪怕通体漆黑，光线也能够顺利透过薄薄的剑身，照出其中流转的玉髓。
要是黎风兰此时在这里的话，见此情景一定会大吃一惊——陵不厌手中这把剑，除了颜色与剑柄上少了一点梅枝外，简直与他的了因果一模一样！
在这把黑色长剑现身的那一刻，天色都于瞬间变暗下来。
妖族无数人一脸惊慌失措的抬头向天空看去，然而坐在主位上的段计僳却好像并不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什么。
在宴会中歌舞停歇的那一刻，段计僳只是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垂眸对众多妖族说：“不是什么大事，继续。”
……不是什么大事？
天色暗下来的那一刻，就连黎风兰都忍不住紧张了一下。
他第一反应是：难道说这天空忽然变暗，是妖域常见的现象？
可是看其他妖族的反应，明显又不是这样。
“风兰~”就连刚才还在开心的看热闹的乘黄，现在都因为紧张而重新钻回黎风兰的怀中。
“没事。”黎风兰一边轻轻地将乘黄抱起，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想到：刚才这件事，十有八九与自己的师尊有关系……
只是，这究竟能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山崖边。
陵不厌轻轻抚过长剑，眼神中满是怀念。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剑身的同时，长剑的剑刃也发出了一阵阵轻鸣。
接着一道暗光闪过，天色竟然又一点点的明亮了起来。
借着光线，长剑上的那一道裂隙终于清晰了起来。
陵不厌缓缓皱眉。
本命灵剑碎裂，对每一个修士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刚才天色暗的时候或许还不明显，但是现在，这把剑上的裂隙终于完全显露。
它差一点，就要彻底的碎成两半了。
而长剑的状态，也就代表着此时陵不厌的状态。
长剑的轻鸣不歇，陵不厌则一边轻抚着剑身，一边语气温柔的说：“别担心，你的伤马上就能修补好。到时候，我去带你寻另一把剑。”
听到“另一把剑”这四个字，被陵不厌轻轻捧在手中的长剑似乎愈发激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浮在空中的须尤玉，重新落回了陵不厌的手中。
甚至不久之前被陵不厌收回芥子空间的渡生牌，也再一次出现，并源源不断地吸收起了周围空间内的一切气息。
他今日要做的正事终于开始了——陵不厌要用须尤玉，修补自己的本命灵剑。
……
转眼，妖族的宴会已经进行了大半。
黎风兰对宴会还有歌舞一类的活动，都没有兴趣。在众多妖修最最激动的时候，黎风兰倒是有些困了。
其实他这一点表现的并不明显，但是没有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前任妖主段计僳，居然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黎风兰的反应。
看到他好像对眼前的宴会失去了兴趣，段计僳便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道风兰是不是累了？”他对黎风兰用的这个称呼非常亲近，语气却带着几分恭敬的意思。
风兰？！
这两个字一出口，周围那些妖族一下子就将视线投了过来。
在他们的印象中，段计僳非常看不起人修，并且喜欢论资排辈。
可是现在，他不但对这个看上去除了外表以外，一切都很普通的小修士用了“风兰”这两个字来称呼，甚至于语气还这么的有礼貌。
难不成这个小修士，是哪个大人物压低了境界？
不得不说，妖族的这群人脑洞虽然很大，但是猜出来的东西，竟然不无道理。
要是说出黎风兰从前的那个名字，这里的人怕是没有一个不认识的。
刚才问完黎风兰，是不是累了，还没等对方回答段计僳就直接招手叫了自己身边的妖婢说：“带这位修士，去侧殿休息。”
黎风兰刚才还有些犹豫，毕竟宴会中途离席并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情。
可是看到段计僳的态度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对方点了点头说了句：“感谢。”
……看来段计僳是真的很尊敬师尊，那自己跟着师尊沾沾光，应该也没有什么吧？
黎风兰轻轻地将乘黄抱了起来，跟着那一位红衣妖婢走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坐在自己位置上喝酒的段千里，忽然也站了起来。
“风兰我和你一……”
妖主大人脸上的微笑还没有彻底展露出来，他的背后就传来了父亲那幽幽的提醒。
“段千里，给我坐下！”
段千里：“……”
拜托，我现在是妖主，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尽管心中疯狂吐槽，但是段千里依旧敢怒不敢言。
他咬了咬牙，万分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好”字。
你还不如继续睡着！
……
妖族的宫殿内部装饰非常华丽，面积也很大。黎风兰跟着那个红衣妖婢走了半晌，终于到了段计僳说的那一间侧殿。
简单将对方谢过之后，黎风兰终于抱着乘黄走了进去。
而等到他揭开盖在夜明珠上的薄纱后，借着珠光黎风兰终于看清，原来乘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怀中睡着了。
但是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乘黄睡的好像格外不安稳。
它的眉毛紧紧蹙起，甚至嘴里面还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黎风兰犹豫了一下，轻轻将乘黄放到了床上。他拍了拍小家伙的爪子，轻声叫到：“乘黄？乘黄你是不是刚才吃了什么？”
仔细想想，这还是黎风兰第一次遇到乘黄睡觉时候露出如此表情。
刚才宴会上自己虽然叮嘱了乘黄不要随便吃妖域的东西，但是小家伙毕竟眼馋，万一它看到什么好看的果子，忍不住咬了两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到主人的话后，刚才还紧闭着眼睛的乘黄终于慢慢睁眼向黎风兰看去。
乘黄似乎有些委屈，它撅了噘嘴，摇头说道：“不是的，乘黄只是……只是，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
乘黄的语气，有些激动。
“做噩梦？”黎风兰忍不住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下。
说实话，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像乘黄这种心思简单的小凶兽，做噩梦会梦到什么。
于是黎风兰忍不住好奇道：“你梦到什么了？”
“嗯……”乘黄仔细思考了一下，接着趴在床上对黎风兰慢慢说道：“就是好多火啊！”
好多火？
听到这三个字之后，黎风兰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想，乘黄该不是因为刚才看了段计僳的原形，然后被他吓到做噩梦了吧。
话音落下之后，乘黄似乎也明白了黎风兰在笑什么。
它赶紧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很可怕！和段计僳不一样……”
说来乘黄虽然已经成年许久，说话也越来越顺畅。但是之前或许是受到了段万年一点影响，乘黄也跟着给自己卖萌了起来。
它不但说话时候的语调有些幼稚，甚至说话的内容也都是非常孩子气的。
这似乎是乘黄会说话之后，与自己进行的最严肃的一场对话。
“嗯？那是什么样子？”黎风兰也认真了起来。
其实一般的人，是不会这样仔细去听凶兽说话的。哪怕凶兽口吐人言，他们也依旧将凶兽当做单纯的兽类对待。
但是黎风兰不一样，乘黄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家人一样的存在。
见到主人这样认真和配合的问了，乘黄也努力组织语言，用自己并不太丰富的词汇描述道：“是好大好大的一片海……海水都是火！”
虽然乘黄已经费劲脑筋去想，但是黎风兰还是觉得它说的地方非常玄乎，实在是很难在脑海中构建成为画面。
“嗯。”不过黎风兰依旧很有耐心点了点头。
直到这个时候，黎风兰还没有想到，在下一刻，乘黄将会说出一个令他顿时困意全失的句子。
只见乘黄用爪子轻轻地蹭了一下被子，接着“哦！”了一声，抬头神情夸张地对黎风兰说：“那个火，是绿色的！”
“绿色的火……”
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有特点了。
有绿色火焰的那个地方，最近一段时间中，曾经反反复复的出现在黎风兰的生活里。
“无尽炼狱。”黎风兰沉默半晌，说出了这四个字。
可是乘黄究竟是为什么会看到无尽炼狱的呢？
无尽炼狱是一切生灵的殒命之地，本应该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也是上古凶兽的归处。
“这是什么呀？”听到“无尽炼狱”这四个字后，乘黄忽然用自己那奶奶的声音向黎风兰发问道。
“就是……有绿色火焰的地方，”黎风兰停顿了一下，他继续向乘黄问道，“你还看到什么了吗？”
乘黄继续思考：“嗯……我看到了一个木头。”
这几个词，还是乘黄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乘黄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它不晓得，这句话让黎风兰心中一震。
无尽炼狱里面应该是一片火海才对，乘黄怎么可能在这里面看到一块木头的呢？
乘黄是黎风兰的灵兽，而他们一人一兽之间的沟通方式，自然是要比一般人多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黎风兰已经满心都是疑惑。但是同时他也知道，凭借乘黄的词汇量，恐怕是不会将这件事说清楚的。
于是黎风兰想了一下，他轻轻地拍了拍乘黄说：“你先睡吧，我就在这里，要是再梦到什么的话，告诉我就好。”
“嗯嗯！”乘黄出生之后不久，就成了黎风兰的灵兽。而黎风兰对这只心思单纯的凶兽来说，简直就是整个世界。
于是听到黎风兰这么说了，乘黄也就乖乖的缩到了被窝里，并砸吧砸吧嘴，重新闭上了眼睛。
此时夜色已经慢慢深了下来，可是和刚才在宴会上的时候不一样，黎风兰是完全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他轻轻地将手搭在了乘黄的额头上，接着闭上眼睛，进入了凶兽的识海之中。
——这是黎风兰与乘黄签订灵契之后，第一次这么做。
刚才的那个噩梦，显然给乘黄留下了格外深的心里阴影。黎风兰刚一进入乘黄的识海，便看到了乘黄刚才给自己描述的那些“绿色的火海”。
这里的一切，几乎与黎风兰上一次在陵不厌记忆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在无尽的火海中，一条条火龙冲天而起，而那火焰的最中心处，则是暗绿色的火芯……
哪怕之前已经看过这里，但是猛地一下又回到无尽炼狱之中，黎风兰还是有些紧张。
但尽管如此，在一条火龙向他袭来的时候，黎风兰却克服了来自于本能的恐惧，睁大眼睛向着火龙之中看去。
——黎风兰正在尝试着在这里寻找乘黄说的那个木头。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木头并没有藏在火芯之中。
黎风兰什么也没有看到。
难不成那个木头，和无尽炼狱没有关系，只是乘黄不小心做梦的时候，将它们联想到了一起去？黎风兰不禁怀疑。
然而不等他从乘黄的识海中出来，黎风兰所处的环境，忽然发生了变化。
刚才的火海消失，黎风兰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就在他疑惑这里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黎风兰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凶兽。
那凶兽背生双角，足踏幽蓝火焰，身躯极其庞大……
“乘黄？”是啊，眼前的凶兽，可不就是变大的乘黄吗？
它这是梦到了自己吗？
按理来说，哪怕是在识海之中，听到黎风兰的呼唤，乘黄也应该转身看主人才对。
然而黎风兰叫了乘黄的名字，它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乘黄——”黎风兰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乘黄终于动了。
但是它并非看向黎风兰，只见刚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乘黄，嗓子里面忽然发出了极具威胁性的低鸣。而黎风兰也在这个时候看到，和自己印象之中的乘黄不同，眼前这一只似乎要成熟不少，它的身上还带着累累的伤疤。
甚至有的伤口，还在向外冒血。
乘黄叫了几声之后，猛地一下向前跃去。
然后黎风兰就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木牌，就这么被乘黄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凶兽将木牌吞入肚内。
而要是黎风兰没有看错的话，那么木牌就是自己不就之前才见过的渡生牌！
天呐……眼前的一切，不是正好和从前的传说相吻合吗？
“渡生牌在凡界惹出事端，有一只将死的凶兽将它愤而吞食，带到了无尽炼狱。”
原来那只将死的凶兽，就是乘黄？！亦或者说，是乘黄的前世？
可是凶兽不是没有轮回的吗？
黎风兰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刷新了。
……
在同一时间，立在山崖边男人，也终于修补好了自己的灵剑。
黑色的剑身上“断尘缘”三个大字轻轻闪过，然后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