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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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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的东南, 有一条铜矿蜿蜒而过,处于淮南与吴的交界处。

自豫章郡被太后接手,成为长安深深安插在吴国的一颗钉, 吴国的铜产量已然不能够支撑铸币,这时候,与淮南国交界处的矿脉就显得弥足珍贵。

尽管吴王几乎放弃了铸币, 将海盐列为新的支柱, 但铜乃独一份的资源,如何也不会嫌多。他的目光,投向交界处的的矿脉,而他的邻居,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

仅次于代王, 与梁王刘越交好的淮南王刘长。

起初,吴王刘濞和他的亲信,谁也没有把刘长放在眼里。力大无穷, 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 是吴王给淮南王的评语, 他断定刘长就藩的五年内,将深陷于内务, 因年纪尚幼而与国内大臣斗智斗勇,不能着眼外事。

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这就是一条疯狗, 逮谁咬谁, 谁若小看了他, 就能被撕下带血的皮肉!

许是刘氏皇族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性格, 那执着的疯劲, 叫所有轻视他的大臣狠狠摔了跟头。刘长或许是真的头脑简单, 他手段粗显, 直来直去,可偏偏愿意听国相的话,偏偏拥有孝顺的美名。

刘濞在长安算计了刘长一把,却没想到会惹来不计后果的报复。淮南王一就藩就宣布,交界处的矿脉是他的。

随即便是大张旗鼓,送人前去开采,派遣军队驻扎,还当着左右的面说:“吴王兄被天唾弃,还有何颜面与孤争矿?”

傲慢,狂妄!

吴王沉疴的病体都快被气好了。

可他还真不能把刘长怎么着。这可是梁王的玩伴之一,明显在皇太后心中挂了号的,前些日子,长安还派使者给淮南王太后赵姬送来药草,用以调理身体。

何况淮南的国力,并不逊于吴国,他只不过胜在就藩的时间长;若真要比资源条件,还是临近中原的淮南国更为富庶。

吴王权衡良久,终是没有其他动作。

等,等,等!

咽下这口气的刘濞,脸色更灰败了几分。想他先帝子侄,刘氏子孙,何需沦落到此?

吴王加大力度,给身在长安的交侯吕产送礼。再过了半年,韩彭未死,大汉打败东胡骑兵的喜讯传来,吴王冷静地观阅自己的士卒。

他的弟弟德侯连同颍阴侯等功臣,失败了,给吕产的礼,全白送了。

吴国军队,怕是不够梁王卫队一回合打的。

这么些年,破财又背运,王宫的私库已然捉襟见肘,那交界处的铜矿,由不得他不在意了。

不等他运用手段,要与淮南王抢食,一封详细的战报,连同当日长安宗庙的细节传向四方。吴王细读之下,喃喃道:“天罚,白烟?寡人有些熟悉。”

王后面色骤变,眼睁睁看着丈夫喷出一口血,霎时花容失色:“大王——”

吴王颇有些好转的病再次加重,可多年前依仗的神医并不在此。

就在这时候,长安使臣来临,送来陛下退位、梁王登基的诏令,笑得很是客气:“太后宣诸侯王与各地两千石臣入长安,为天子敬贺。”

他仿佛没有看见吴王灰白的发丝,与平躺在榻上的衰败模样,宣完诏,就平静地告退了。

收到属下打探来的消息,使臣眼一眯,“争矿?”

他暗暗记在心里,只等归去与天子、太后回禀。

……

淮南国,国相望着延绵不绝的运输车队,又看看自家脑子仿佛有问题的大王。

刘长双手举鼎,半晌放了下来,眼神亮亮的:“从前答应过幼弟的事,孤得说到做到。”

临江国,刘建埋头库房,精挑细选看有什么好东西,半晌犹豫起来,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听闻刘建的意愿,临江国相觉得脑子有问题的不止一个,深深看他一眼:“大王若是自请,就没有回头路了。”

豫章郡,郡守郦侯吕台整理衣冠,出发前,对属官道:“取一块铜矿石,拳头大小足矣。回头送与吾弟。”

属官暗想,郡守难不成要气死交侯?

梁王宫,接到太后密令的赵安喜极而泣,把内务交由自己的弟子管理,揣好账簿,收拾行囊,坐上了梁国相靳歙的车队。

南阳郡,郡守北平侯张苍与弟子贾谊连夜动身。张苍摸摸贾谊的脑袋:“侍奉天子,是为了重振儒门,还是为了胸中抱负,你须弄清楚。”

“两者虽可兼容,到底有轻重。儒不似法家,处处以君王为先,为师不愿你被晁错比下去。”

贾谊若有所思。

大汉十六年四月,天下闻风而动,各地两千石郡臣和分封的刘氏诸侯王,于五月初齐聚长安。

刘越从睡梦中醒来,忽然被告知他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虽然这些天,也称不上什么好日子,他仍能回忆起张不疑说起梁园猪都被高价预定时候的心情——连带着董公兴高采烈地带领农家子弟扎根暖房,都不能焐热梁王殿下凉透的心。

那可是他看着长大的猪崽啊……

望着面前温文尔雅的萧师傅,刘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条件反射背起汉制。

若说留侯曲逆侯是先帝智囊,那么瓒侯堪称一本百科全书,他的智谋或许不是最顶尖,论内政,论安民,谁也比不过他。一个月来,萧何与刘越讲解长安城的分布,未央宫的建筑,包括百官官职、两千石大臣的姻亲关系、需要牢记的彻侯名单,还有大汉立国以来颁布的政策、制定的各项制度,这与刘越从前的诸侯王课程有些相似,只不过把“梁国”换成“天下”而已。

若是刘盈从前的老师在此,定能惊骇地察觉,萧何讲解得是怎样的细致——

天下官吏犹如过江之鲫,天子能记得的,不过寥寥。除却金字塔尖的三公九卿,就是一些两千石大臣,没有出色的政绩,在长安同样默默无闻,好不容易获见天子,天子或许还要问询左右,这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功绩?

这不是羞辱,而是视之若常。

先帝在时,他们教导从前的太子刘盈,只需记得朝堂诸公的名字;朝堂诸公记得衙署官吏,官吏记得麾下小吏,小吏记得县乡游檄,如此一级一级,井然有序,才是正道。

而瓒侯教导的都是什么?

官吏的名单竟是囊括了整个长安,不论大小,就算一个掌管西市的商吏,也一字不落地灌输进刘越的脑中。

学生竟是躺平受教,习以为常……

讲完长安讲关中,萧何道:“关中诸人,大王要特别记得。其四,郑县户曹。”

刘越翻阅内史衙署的记录:“郑县户曹端木犹劝农有方,去岁关中,数郑县亩产为先。”

萧何赞许颔首,过了五天,又道:“大王既然尚有余力,我们再提一提关中以外的官吏。其六,陇西郡长史。”

“……”刘越双眼失去了光亮,手上动作不停,“陇西郡长史经手旱粮,不吞一钱,为天下赞颂。”

萧何微笑起来。

治国是由上而下地治,人心却不是。君王垂拱而治,百官各司其职,乃黄老大贤的向往;可对于君王本身而言,不被蒙蔽,才是为政之基。

太后尊崇黄老,难道就任由臣子发挥而不纠正吗?

大王聪慧,记人而已,远远达不到他的极限,否则萧何哪敢这么干。想想吧,若有一日,朝廷上报哪个县乡收成极好,陛下不经思考,便说出负责农官的名字,那农官听了,岂不涕零!

关中子弟为何缅怀先帝?就是因为先帝能念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至于大臣,先帝登基后就懒得记了……

刘越浑然不知萧师傅立志把他教成先帝进阶版,他找记录翻资料的速度越来越快,习惯了之后,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都怪太傅!

面对张口就是背的刘越,萧何轻咳一声,也想着都怨张良,把学生教成什么样了。这些日子张良睡得倒香,反倒是被同僚讨伐的陈平,活得水深火热,日日同他诉苦,惹得萧何苦不堪言。

他温和道:“太史令奏请奉常,观星象卜吉凶,将后日定作大典之日。太后请臣来教导大王,等到典礼一过,大王就要搬进未央宫,从此起居宣室了。”

“铡刀”终于落下,刘越竟是小声松了口气。

这话他一点也不敢和母后说,此时用被子蒙住头,软软道:“终于给个痛快了。”

萧何:“?”

-

大胜以来,被封赏的将士皆是入住宅邸,韩信彭越尚有些不习惯。住进府中的第二天,瞧见蜂拥而至的同僚们,他们脸都绿了,为躲清净,转头就往梁园跑。

那里驻扎着梁王卫队,卫队暂时还没有扩充,也没有更名。

被韩信请出梁园,以应付舞阳侯大将军等人的蒯通:“……”

韩信,狗贼也!

他骂骂咧咧,到底以梁王门客的名号,与舌灿莲花的话术唬住了众人,成为了长安城又一桩谈资。

回头蒯通后悔了,琢磨着要不要跑路。不知是别扭还是什么,他是绝不敢承认新帝乃他半个学生,万万没想到做门客还能带升职的,帝王门客,岂不是就要授官?

下一瞬,蒯通望着上门拜访的知己——太中大夫陆贾,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陆贾前来,也是为劝说此事。

如今可没有了桎梏,蒯通也不是叛臣了。作为朝堂公认的外交专家,陆贾道:“我虽学儒,却与蒯兄相见恨晚。而今百家复兴,蒯兄修习纵横之术,就不想学苏子、张子,建功立业扬名天下吗?”

蒯通心动一瞬,很快化为平静。他道:“六国混战不再,纵使苏秦张仪在世,也得不到君王重视。当今天下,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

“你却是错了。”陆贾摇头,“南越赵佗,卫满朝鲜,甚至匈奴,西域……天大地大,何处不容纵横?”

蒯通没说话。

半晌他问:“新帝志向广阔,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陆贾道:“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云中城下,那位亲自给受伤兵卒包扎,不见半点畏战,早在很久以前,就有臣子认为梁王殿下肖似先帝了。”

蒯通认同这句话。

即将让位的陛下与梁王,虽为同胞兄弟,性格迥然不同,他凝视陆贾,只觉沉寂良久的心慢慢沸腾。

陆贾笑道:“你是梁王唯一的门客,殿下必然惦记着你。”

蒯通竟是少有的不自在起来,难不成,他还要感谢路痴的自己,以及贼子韩信?

……

紧赶慢赶来到长安的赵安被封为未央宫谒者,日后贴身伺候天子。

吕雉一遇到刘越的事,便方方面面都为之考虑,生怕有哪里不周全,仔细一想,把身在梁国的赵安提了过来。据越儿说,此人还算忠心,她叫人查了查,更加满意了几分。还有梁王宫的财宝不能落下,不论多少,都充进帝王私库。

这些日子,赵安在顶头上司——未央宫谒者令王渔的手底下培训,听说谒者令从前在长信宫伺候,当了很多年梁王殿下的传声筒,赵安顿生紧迫之心,胖胖的身子瘦了好几斤。

直至大典当日,赵安终于能随侍刘越左右,一大早就使出浑身解数,将定制的帝王头冠,帝王冕服,一一理得平整。

他凑在烛火下,仔仔细细检查绶带有没有瑕疵,那严谨的模样,叫宫人止不住地放轻脚步,寝殿一片肃穆。

直到吕雉缓步而来,盛装之下,是逶迤的裙摆。无人胆敢直视太后的容光,隐约传出低低的、轻柔的交谈声:“这是越儿最后一回住在我身侧了。”

大长秋笑道:“以后不论上朝还是议政,陛下依旧陪伴太后身侧,又有什么区别呢?”

吕雉也笑了起来,朝赵安招招手。

“该唤陛下起身了。”她温和道。

赵安应诺,示意宫人手捧托盘,将帝王冠冕送入里间。

“……陛下,陛下?”

刘越隐隐约约觉得有谁在耳边说话,发觉对方说的是陛下,顿时心安地翻了个身,并不理会。

赵安念头一转,悟了:“殿下,殿下?该用早膳了。”

刘越小乌龟似的翻了过来,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对应着正确的口令,他睡眼朦胧地爬起,等到彻底清醒,发现天还没亮,今天要穿的衣服也不一样。

穿好冠冕,配上短剑,刘越蹬蹬蹬地走出来。大长秋赞赏地瞧了赵安一眼,吕雉眼眸一亮,牵起幼子的手:“改口的事,越儿从今日起就要习惯。哥哥已经在未央宫,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走,我们去用早膳。”

刘越是个不忘初心的人。

尽管被赶鸭子上架,他仍放不下美味的饭食,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譬如现在,他咽下最后一口,用小帕子仔细擦了擦嘴,扭过头,迟疑着指了指天色。

吕雉几乎一下就懂了。

她也舍不得八岁的儿子每天这么早起,笑道:“萧何没有同你说么?大典的时辰,与每月的朔望朝一致。需要卯时起身的,还有召集百官的大朝会,但大朝会不常见,上一次开启,正是为了宣读先帝遗诏。”

刘越听懂了。

一个月来,他有固定的两天五点起床,除此之外,就是随缘的大朝会。平日可以睡得迟些,端看当日有没有重要的事务,有没有臣子需要召见。

刘越盘算起来,嗯,勉勉强强可以接受。

这几天他也不是光睡不思考。努力回忆便宜爹在时永寿殿的作息,刘越陷入沉思,做皇帝,不一定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端看会不会用人。

刘越扒拉了一下,满朝文武,功臣外戚,加上从前挖掘的韭菜,就是为了替今时今日分担!年轻的如张不疑陈买,已经可以丢出去扛事了,除此之外还有母后在,何况他才八岁,还要读书。

陛下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亮,长信宫众人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没人知道就在这短短的一瞬,未央宫前排队等候的百官脊背发凉,诸侯王如刘恒刘长对视一眼,齐齐扭过头。

宫门肃穆,长安城笼罩在黑暗中。等到第一缕天光划破黑夜,两方侧门徐徐打开,谒者嘹亮的声音响起:“进——”

宫灯一盏接着一盏,照得宫道灯火通明。一谒者唱名,另一谒者掌礼,由楚王刘交引领刘氏诸侯王、彻侯、将军及其余军官自西门而入,丞相曹参引领百官自东门而入。

从宫门到宣室殿,三步一车骑,五步一步卒,银甲武士手持斧钺,立于高高的玉阶。斧钺肃杀而冰冷,高扬的旗帜猎猎作响,等到了殿上,又有谒者高声喊道:“趋——”

殿下郎中有请诸人陛见。楚王刘交辈分最高,引领着队伍进入殿中,向东而立;丞相曹参作为百官之首,引领着众臣向西而立。

进殿结束,由执掌外交礼仪的大行令宣读参加大典的人员名单。

这时候,象征传递消息的特殊宫灯亮起。百官手执帜而传,谒者终于能够高喊:“天子、太后乘辇——”

依旧是天子的惠王车架,从未央宫绕行而出。长乐宫中,太后与新天子共同而坐,早先一步出发,与惠王车辇同在宣室殿前汇合。

刘盈手捧天子印,率先踏上大殿。吕雉下车站定,牵起刘越的手,待刘盈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微微笑了起来:“越儿,我们登阶。”

日光冲破夜色,柔和得有些刺眼,刘越点点头。

接下来的仪式,刘越已经记不太清了。许是今天起得太早,许是回到长安之后吃好喝好,练武消化的速度比不上肉肉生长的速度,他的肚子抵着帝王冕服,有些太过合身。

刘越面色越发严肃,从哥哥手中接过印玺,然后受大行令指引,走到一旁,“噌”地一下,拔出真正的斩白蛇剑——

八岁的新帝容貌俊秀,过于出色的五官,挡不住动作的果决。

见他不付吹灰之力,有老臣眼眶湿润了,满朝文武肃静一瞬,俯身长跪。

继而拜道:“臣等参见陛下。恭祝陛下长乐未央!”

-

双膝跪地三次,叩九个头,按照《周礼》,以及奉常叔孙通制定的大礼议,满朝足足重复了三遍。最后一遍,他们长拜不起。

刘越一手持剑,一手捧印,清晰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上:“众卿请起。”

大行令恭立一旁,以他的角度望去,新帝眼神极为沉静,眉头丝毫没有矜色,将斩白蛇剑放回之时,面庞微微一皱——幅度很小,却让他提起了心。

难不成陛下是嫌大典太过繁琐?

此时此刻,他再也没有了从前对梁王的印象,脑海之中,全然印刻着面前的帝王冕服,恍惚冒出一个念头,天子年幼,气势却丝毫不弱他的兄长,从前的陛下!

甚至犹有胜之。

刘越拔剑的时候还没觉得,一旦把剑还到剑鞘里,他认定自己今天早上吃多了。

他不由皱了皱眉,心痛地想,以后卯时起床,要不然少吃一点点……否则肚皮紧挨一层层冕服,会增加没必要的负重。

然而大典还没结束,他转过身,向文武百官长长一揖。

大汉的礼仪,臣拜君,君亦拜臣。

除却特殊场合,平日里议事,君臣共同坐在圆垫之上,君王并不傲慢,臣子也并不卑微。经此一礼,大典宣告结束,大典之后是祭祖,祭祖之后是诸人敬贺的宫宴。

只见方才刘盈所乘的车辇,被一辆崭新的车辇替代,并列在皇太后的仪仗之前。

就在这时候,掌管天下马政的太仆夏侯婴出列拜道:“臣为陛下驾车。”

所有人都是一怔,太仆之下是太仆卿,而太仆卿的职责,才是亲自为天子驱使车马,换言之,太仆这是抢了二把手的活儿。

高皇帝在时,夏侯婴一直是高皇帝的车夫,直到天子刘盈登位,因着尊敬对他有恩的太仆,不愿再在出行的时候,让夏侯婴驱使车马,即便夏侯婴多次请求也不允准。

他们看向太后,果不其然,太后眉梢挂着赞许,又看向新帝,新帝微微颔首,对夏侯婴一笑。

刘越说:“准。”

无数人步了大行令的后尘,他们与大行令一样,把对从前梁王的印象迅速地推翻了。

比较方才大典之上的冷峻表现,相较于当下,奉常叔孙通脑海冒出四个字:恩威并施!

殊不知刘越又走了一遍长长的玉阶,颇有消食的功用,让他的肚子终于瘪了下去,不再贴着冕服。刘越心情转好,对着救了他哥哥姐姐的恩人夏侯婴,记起来母后评价的“忠心”二字,对夏侯婴甜甜地笑了笑。

没有人会觉得,为天子驾车是屈辱。何况新帝登基的当下,他最信任的宠臣是谁,还没个影儿!夏侯婴这时候出列,何尝不是拔得头筹?

陈平站在九卿之列,心里头开始嘀咕,夏侯婴莫不是故意的?

从前他执着做丞相,后来勘破了生死,也就不汲汲营营,转而淡然了起来。可不知为什么,自从得知他的学生将要做皇帝,就止不住的兴奋,往日向上爬的劲儿,好像又重回了心中。

眼瞧着夏侯婴奉陛下钻进车辇,继而坐在前头,陈平不高兴了。心头冷静地想,要不改日向太后提上一提,他不做中尉了,改让夏侯婴做?太仆这个位置,看上去也挺好……

百官很快忘记了这个小插曲,浩浩荡荡跟随着帝王车辇,前往宗庙祭祀。新帝登基,需敬告祖先,只听轰然一响,未央宫正门大开,暂代郎中令的中郎将季布率领郎官护卫车辇,寸步不离。

刘越察觉到了拥挤。

他探出头看了一眼,发现车辇左右是谒者内侍,前后是当朝九卿,顿时陷入了沉思。

对帝王这个位置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刘越来不及思索更多,车辇很快停在宗庙建筑前。由宗正带头,礼官捧祭,侍奉天子、太后与惠王入高庙,然后是太上皇的太庙。

其余刘氏子孙随后,不敢进行一点喧哗。只有走这么一遭,才能宣告梁王越登位的合法性,这是祖宗承认的真天子,承继高皇帝遗诏,而不是可以随意废立,随意忤逆的傀儡皇帝!

尽管高庙与太庙距离不远,刘越还是出了汗。等到祭祀完毕,已是日上三竿,算算时间,离午时也不远了。

前往宗庙敬告祖先之后,刘盈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归列之时,站在了楚王刘交的正前方。原本刘盈想要去往齐王刘肥身后,如此一来,就是按真正的辈分与排行;谁知刘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拼了命地往后退,连带着之后的吴王刘濞被挤得咳嗽了出来,面白如纸,明明不到三十的年纪,像是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刘肥才不管这个堂弟呢,他只知道,让惠王站在身后会招了太后的眼,指不定又保不住他的七万石粮食了。

绝对不行!

楚王眼见不对,眼疾手快地拉了刘盈站到最前,随即低声说:“三叔冒犯了。你是陛下的亲兄长,更是从前的天子,诸侯王之长,你不当谁当?”

太后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微微笑着,转过头来。

她说的随刘盈去,不是托辞,而是真心话,她也不需要再试探各个诸侯王对长安的忠诚。有异心者,慢慢来就是,越儿尚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不是吗?

等到宫宴开始,刘盈依旧与先前的排位一样,他的身旁坐着盛妆打扮的鲁元长公主。鲁元目光盈然,给弟弟斟上一斛酒,她的视线,时不时观察着刘盈。

她只担心曾经是天子的盈弟,习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习不习惯以后都需要坐在下首,仰视与母后同高的越儿?见刘盈并没有什么不自在,反而像是整个人卸下重担,望向母后的眼神依旧敬爱,望向幼弟的眼神依旧温柔,鲁元长公主有些怔忪。

随即目露微笑,等待彻侯百官,以及各地诸侯王的敬贺。

她低声问刘盈:“不知诸侯王之中,是谁的贺礼更出彩。”

想必诸人的关注点都是同姐姐一样,刘盈想了想,道:“三叔精于儒学,恐怕会是加有注释的典籍。”

至于其余的诸侯王,刘盈也不确定起来,忽听鲁元轻声说:“来了。”

只见御史大夫周昌领头,御史们紧随其后,目光炯炯,于宫宴场内巡察。随之响起声声钟鼓,众人无不肃然起敬。

待到开宴礼成,宫侍们鱼贯而入,伏身大殿之中,以众人的尊卑位次斟酒。

刘越还是第一次以俯视的角度,坐在高台之上。他看了看自己的空酒盏,这是往日都没有的用具,瞅一眼母后的桌案,又瞅一眼抱着酒壶的窦长秋,刘越眨眼:“母后,我……朕就抿一口。”

说到一半,他恍然这是正式场合,想了想便称了“朕”。

怪不习惯的,新出炉的皇帝陛下想。

侍奉在侧的大长秋笑了,吕雉同样忍俊不禁:“漪房,给越儿倒上一口,也让咱们陛下尝尝味。”

窦漪房笑吟吟地应是,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这般隆重的宫宴,加上新帝登基,却不必感受先皇逝去,朝局不稳的阵痛,喜意蔓延到整个未央宫,连带着影响了许多人。当下,窦漪房褪去沉稳,倒有了一些小姑娘的雀跃。

如果说这是大喜事,那么,小喜事就是她和两个兄弟成功团聚了。窦建窦国对长安人生地不熟,她还等着过上几日,向天子太后求个恩典,能让他们得到前往雎阳学宫求学的机会!

她脚步轻快地上前,行走间,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窦漪房似有所觉,微微偏头,发现那人是坐在前列的代王。窦长秋反应过来,代王看的不是自己,是陛下,眼神很亮,整张肉肉脸放着光芒。

从前就听说陛下与代王的感情不错,窦漪房暗里思索,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了,怎么看着还蠢乎乎的……

她连忙挥散颇为大逆不道的念头,倒了一点酒,立马退到旁边。

这是迫不及待要献礼了么?

窦长秋存了心思,再放眼望去,终于觉察出了涌动的暗流。主要集中在代王刘恒与淮南王刘长之间,这两位陛下的哥哥,仿佛天生不对盘,尽管座位紧挨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上辈子的冤家。

若是吴王刘濞的亲信在此,实在该当庆幸,安排席位的谒者,没有把吴王与淮南王安排在一处。

那才是人间惨剧,执法巡察的御史,恐怕就要把尊贵的淮南王抓起来了……

理由是单方面殴打病人。

……

刘越觉得端坐的坐姿不舒服,望一眼不远处的周昌,悄悄挪动了一下身板,把腿盘了起来。

一秒,两秒,周昌没有察觉。刘越心安理得地端起酒盏,观察酒液,然后小口地抿了抿。

“……”刘越觉得这份酒液不合格,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浮上心头。

他想起在云中的时候,曾想着让徐生等人鼓捣出高纯度的烈酒。刘越琢磨着,这份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梁园既然成了天子园,那么化学家提升业务能力,实乃迫在眉睫。

就让张侍中去督工。

皇帝抿酒,继而很快放下的微小表情尽管只有一秒,御史大夫周昌还是转过头,板惯了的冷硬面孔露出点点笑意。

陛下如何会以为盘腿这个动作,他没有发现?

酒过三巡,终于轮到了敬贺环节。楚王刘交不出众人所料,呈给新帝他最是热爱的儒家典籍,只不过随后的话,叫大殿陷入哗然:“此乃吾师浮秋公所释《诗》,愿奉陛下览。”

浮丘公是谁?

浮丘公名浮丘伯,常年居于鲁地,受《诗》于荀子。毫不夸张地说,作为荀子在世的徒弟,浮丘公乃儒门翘楚,最具权威的代表人物!

鲁地的儒生啊,向来高傲,当年与高皇帝闹得很不愉快,而今更是不受长安待见。如今楚王奉上这番贺礼,是象征儒门最固执的鲁儒,也愿意开始改变了么?

吕雉双目微阖,而后露出了笑容。

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对谒者耳语几句,随即赏下金饼,并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情。

刘越回忆起受萧师傅支配背诵经典的恐惧,盘着的腿挪了一挪……

受浮丘公所托的楚王心里有了底,心道果不其然。陛下肖似高皇帝,老师和他的弟子们,恐怕还要付诸更多的行动,陛下与现在的惠王,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人啊。

接下来开口的,是淮南王。

原本代王在前,可刘长瞅准时机,硬生生插进了刘恒的话。

迎着淮南国相扭曲的面庞,他大声道:“长愿送淮南铜矿半条,贺陛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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