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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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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听闻第一句话, 武士们已然变了神色。

什么送书?

难不成此人竟然胆大包天的引诱陛下?

尽管有人尚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们绝不会质疑帝王的命令, 当即捂起年轻宦者的嘴, 将他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许是披甲武士进殿的动静极大,正准备沐浴事宜的赵安连忙走了出来。见寝殿内外跪了一片,他当即惴惴, 不消片刻脸色骤变。

趁他不在陛下跟前伺候的时候, 想要出人头地, 在陛下跟前献殷勤,为此,悄悄从宫外偷渡闲书,还不是一般的闲书,而是,而是……

赵安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想要怒斥堪堪忍住了。

天子的未央宫居然出现了这等媚上之人,这是筛选之人的失误,更是他管束的不利。

赵安忍住甩自己巴掌的惊怒, 还有冷汗涔涔的惭愧,砰一声跪了下来:“还请陛下责罚!”

刘越摇了摇头。

陈师傅说过,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连母后身边都出现过吃里扒外的存在, 何况刚刚登位几天的他?

刘越捧起脸,丝毫没有在意的模样, 继而压低声音, 悄悄对赵安道:“这件事, 你亲自去和母后禀报一声。如果母后睡下了, 明日再找时间回禀,千万不要打搅了母后的安眠。”

尽管事情已经解决,但晚上那么大的动静,母后必将生出不必要的担忧。

赵安立马应诺。

他擦擦冷汗,颤着手捧起那本小册子,点了几名机灵的内侍,火急火燎的出了门。

天子身旁无小事,陛下身旁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整个未央宫将要无眠。

……

另一边,长信宫中。

吕雉刚刚洗漱完毕,大长秋快步走来,脸色极为不好。

“太后。”大长秋低声禀报,“陛下跟前的谒者赵安有事回禀。”

这么晚了……

吕雉皱起眉心,按捺住心底的所有猜测,匆匆披上衣服,与大长秋往前殿走。

赵安已然候在廊下,大略听过几句后,吕雉的神色当即冷了下来。

她接过册子翻了翻,半晌,怒极而笑:“你同哀家说清楚前因后果。”

赵安深吸一口气,匍匐在地。

他压抑着被太后训斥的恐惧,到底还是流畅的叙述了一遍:“……奴婢有罪。陛下身旁出现了这等小人,全赖奴婢监管不力,请太后责罚!”

大长秋听完,也差些压抑不住怒火,还有后怕。

她苦笑一声,对吕雉道:“太后,臣也有错。”作为掌控整个长乐宫的太后属臣,陛下身边的宫人,都是她筛选过一遍的。选的都是些家世清白,身后没有势力掺和的存在,他们唯一能效忠的主子只有皇帝,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人。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错。陛下尚小,本就是对外界充满探知欲的年纪,万一被贱婢成功引诱,后果不堪设想!

吕雉看向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她拍拍大长秋的手:“你我又如何能够料到。这与皇帝小时候不一样……他已经大了,能够明辨是非了。”她能护一时,却不能护一辈子。

何况这件事情,越儿处理得很是妥当。正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担心,才会遣赵安过来禀报,不是吗?

想到此处,就有一股欣慰漫上心头。

但小儿子身旁出现了这等向上爬的、存有二心的奴婢,还是叫吕雉心头生起怒火。

越儿正是读书的时候,除了读书以外,她手把手教他处理政务。政务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枯燥,越儿却毫无怨言,每每甜甜地看着她,仿佛什么烦恼都随风而去了。

只是孩子好奇是天性。这回是些许香艳的故事,若是下回是那等不堪入目的图画又该如何?

一切威胁到皇帝成长的因素,都要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吕雉看向赵安,声音放轻:“你回禀得快,算是以功抵罪,这回哀家就放过你。”

“回头你和越儿回禀,就说哀家知道了,一切按他的意愿处置。”

只不过要查清楚背后有没有桃侯的示意……吕雉摆摆手:“退下吧。”

-

未央宫中的动静,皇帝太后都没有隐瞒的意思,故而第二天一早,三公九卿以及一些消息灵通的勋贵全都知晓了。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当众处置宫人。得到太后示意的大长秋,为杀鸡儆猴,大张旗鼓地亲自前去永巷审问那名宦者,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绝不可以轻易饶恕!

此事引起了向来淡然的丞相曹参的惊怒。

在他看来,陛下身边出现了这等引诱他的小人,比临江王刘恢被弹劾的后果更加严重,两者如何算是一个量级?

陛下八岁的年纪,本就要一边学习理政,一边成长读书。若是被带的无心读书,逐渐沉迷于玩乐,那他如何对得起高皇帝,如何对得起将丞相这份重担交给他的太后?

得知那宦者已被送去了永巷,还是陛下亲自下令处置的,曹参松了口气,惊怒褪去了好些,也不准备与同僚们联合请见了。

若说陛下前些日子在朝堂的作为,已然显现出非同寻常的果决,那么昨晚的表现,代表着真正有自制力的明君之相啊。

曹参想到此处,竟有些憋不住心里的话,一转眼就想着去和萧何分享。

最摸不着头脑的是桃侯。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他竟接到了长乐宫宦者的传话,说太后许久不见桃侯,今日特地宣召于您。

桃侯当即一个咯噔,在心里绞尽脑汁的想,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坏事让太后察觉了?

转念一想,绝对没有。他这些年沉迷八卦,编纂的都是勋贵之间的家长里短,如一些掌握实权的重臣的虎须,他绝不会去撩;除此之外,他绝不会不顾性命去探听宫廷内部的密辛,那不是满足好奇,那是不想活了。

他咽了咽口水,有时候太后喜欢听他的八卦,还会招他进宫去呢,可是这样不明不白的宣诏还是头一回。

桃侯有些惴惴不安。

……

陶侯远离权力中心,自然不知道未央宫昨晚发生的事,叫某些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永巷那头也审讯出来了,是年轻宦者自己的作为,并没有幕后之人的存在,也不存在什么挑唆;不过是想投陛下所好,走非一般的捷径而已。

吕雉看在桃侯也是无妄之灾的份上,思虑再三,决定放过他。

谁知上天对桃侯好似颇有些看不过眼,第二天一早,刘越在长信宫中接受母后嘘寒问暖,再一次强调不要让母后担心的时候,一位同样是彻侯的袁侯求见。

袁侯面颊发红,义愤填膺,见到太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臣要状告桃侯!”

随着天子处置宦者的消息传出,那本书小册子的内容也变得不再是秘密。

有原先准备看热闹的彻侯勋贵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成为里头的苦主;而从前当过将军的袁侯,更是苦主中的苦主——

他的香艳事迹,被明明白白的写在了上头,占据了最重要劲爆的篇幅。

详细得人神共愤,让人羞怒欲死。

虽然该故事没有点名彻侯的封号与名字,但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他。只因里头男主人的外貌特征都被描述了出来,包括颊边三点小痣,头发略微稀疏,年轻的时候干过什么,立下过什么功劳……

这还得了?!

小册子都流入到了陛下的跟前,那他偷偷去和弟弟的妻子偷情,然后买下一栋宅子将妾室养在外头的行为,不就谁也瞒不住了吗?

册里竟还有他与弟妻……极为详尽的夜晚描述。别说长安了,再过几日,他袁侯的名字便要举世皆知,成为真正的猿猴任人观赏了!

袁侯整个人红成了一只虾,气的。

能做出这种八卦事的唯有桃侯,他忍了这厮多年,而今实在忍不了了。他拼着撕破脸皮的下场,也要趁着桃侯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让太后给他做主!

万万没想到陛下也在,袁侯诉苦的话戛然而止。

刘越纯良地看着他:“袁侯怎么不继续说了?”

“臣……臣……”袁侯努力扯出一抹笑,张嘴老半天,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嚎。

吕雉冷冷瞥他一眼,懒得管这些腌臜事。

若天底下的家务事都要她来断,那她成什么了,真是笑话。

当下,她见袁侯此人实在是人嫌狗憎,吕雉想张口让他滚,如若再不滚便削爵,下一秒,刘越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吕雉看向小儿子,几乎在霎那间明白过来,越儿或许又有了什么好主意。

刘越露出一个笑容,仰起头道:“母后,我听了袁侯的诉苦,实在怜惜。不如就把桃侯召进宫来,与当事人进行对峙,朕与母后也好秉公决断不是?”

吕雉扬眉,在袁侯发声之前,精准地堵住了他的话:“就依皇帝所言。”

……

桃侯就这么被召进了宫。

得知前因后果,桃侯差点没有晕过去:“……”

不管是陛下身旁出现了牵扯到他的小人,还是袁侯的告状,简直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不过是个爱好八卦的边缘人,是哪个缺德玩意将他的八卦内容编撰成册,然后散播到了民间?!

桃侯哆哆嗦嗦地跪下,富态的脸庞满是恐惧。他声泪俱下的哭诉:“陛下,太后,臣是无妄之灾啊。那关押在永巷的宫人,定然与臣毫无干系,还请陛下明察,太后恕罪。”

袁侯闭了闭眼,看见桃侯这张胖脸就来气。

他深吸一口气,怒斥道:“桃侯,你做出了这等编纂的丑事,还有脸出现在陛下面前,太后面前?便是那宫人与你毫无关系,你也逃不过一个失察之职!”

话音刚落,桃侯的两只眯缝眼,与袁侯圆睁的双目对上视线。

霎那间,桃侯冷笑一声:“袁侯恼羞成怒做什么。都说真金不怕火炼,你与弟妻偷情,瞒着夫人豢养外室的腌臜事,难不成还有假?这可是太后面前,长乐宫武士一查便知。”

袁侯的脸色猛然间变得紫红。

刘越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吕雉无奈地看他一眼,到底是宠溺儿子的念头占了上风。

桃侯继续冷笑,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用顾及什么,不如决裂得更为彻底。

他决议在太后面前揭露此人的真面目,于是缓了口气,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一个全新的、更为详细的版本,也是他打探出来的,最为真实的一个版本。

袁侯虽然不再当那上战场的将军,却是仍旧在大汉的荥阳军营挂着虚职,每月有俸禄领,还有一整个封地供养。许是富贵迷人眼,又或许是恶向胆边生,荥阳军队虽由舞阳侯大将军统帅,但只要经过袁侯之手的粮饷、马料,都有或多或少的克扣,只不过当着舞阳侯的面,不敢做得明显罢了!

“克扣的粮饷,袁侯用来做什么呢?”桃侯胖胖的脸上满是讥讽,声情并茂道,“自然是豢养妾室,千金买美人,与弟妻偷情……”

“桃侯慎言!”袁侯的面色,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

他顿觉天旋地转,莫不是大白天见了鬼,他掩藏最深的秘密,就这样揭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在陛下和太后的面前。

刘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逐渐转为冷漠。

袁侯冷汗涔涔,唯有一口咬定:“桃侯恨臣,自然大加编撰……”

桃侯忍住跳脚的冲动,露出不屑的眼神:“长安城的所有轶闻,可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你那人尽皆知的破事,堂邑侯他们谁不知道?还用得着我编撰!”

袁侯:“…………”

吕雉听得揉揉太阳穴,忽而道:“够了。”

她对大长秋道:“你找个人,悄悄的,去查一查桃侯所言,是不是确有其事。”

刘越在小声插嘴:“母后,不如让梅花司领了这件差使。”

梅花司?

吕雉恍然忆起,好似是有这么一个机构,越儿在梁国的时候设立,司长还是季心。她从前答应过,要把梅花司设为正式机构,将成员定品定秩,成为同样领着俸禄的朝廷官吏。

向来宠爱小儿子的太后点点头,大长秋心里有了数,很快转身退下。

刘越重新看向袁侯,灰黑色的双眼微眯。

私德有亏也就罢了,竟敢挪用军队的钱去养他的那些莺莺燕燕,这么多年来都没有被发现。贪污仿佛已经不算什么,已然成为习以为常的事,从前骁勇善战的将军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除却袁侯,又有许多人渐渐被富贵迷了眼睛,满长安又有多少个从前的辟阳侯审食其呢?

刘越又扭过头去,凝望着胖胖的桃侯。

世上没有庸才,只有用错地方的人才。皇帝陛下觉得,他一直以来寻觅的搞宣传的人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找到了。

……

桃侯浑身一凉,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袁侯已经被“请”了出去,恐怕贪污军款的罪行没有查明之前,都不能走出府门半步了。来时的眼泪是假的,去时的眼泪转眼就成了真,桃侯心里乐呵呵的,心想还敢质疑我的八卦水准?

送你一顿削爵套餐。

现在好了,满大殿就剩他一个臣子,桃侯小幅度地左看右看,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存蓄在心里许久的、巴结陛下与太后的马屁尚未出口,刘越亲切地开始唤他:“桃侯。”

桃侯立马笑了:“臣在。”

刘越在心底琢磨,办邸报在如今郡国并行的大汉不太现实,但,模仿末世娱乐手段的话剧或是戏剧,却是可以让这位八卦小能手桃侯负责。

第一出剧,就用袁侯的贪污事迹来编纂好了。

嗯,隐晦一些,用上一些春秋笔法。一旦查明是真的,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地方。

如今的娱乐活动太少太少,如若桃侯真能鼓捣出来,就算不推广下去,让母后乐一乐都是好的。

于是他朝桃侯招手,让后者凑近了听。

桃侯听得恍惚,许久才回过神。

万万没想到竟然从天而降一个大馅饼。天大的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他猛地挺起胸脯,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陛下,话剧是什么?”

刘越回答:“一种特殊的娱乐活动。”

皇帝陛下笑的特别甜:“与其暗搓搓地探听小道消息,不如叫它风靡天下,让大汉百姓一起来评判,岂不是更有趣?”

最后反问他:“桃侯觉得呢?”

桃侯觉得这话不能再对了。

天底下居然有愿意顺应臣子爱好,继而把好差事塞给臣子的陛下,桃侯收起逐渐张大的嘴巴,简直一副誓死效忠的表情,措辞半天,最终红了眼眶:“臣,领命!”

旁听许久的太后:“……”

见桃侯离去之前,给她殷勤地问安,吕雉颔首:“退下吧。”

-

桃侯感动至极地出了宫。

戍守宫门的武士,总觉得桃侯这副模样在谁的身上见过,乍一想,却没有回忆起来。

那厢,桃侯兴高采烈,回到府中和夫人说起。谁知夫人忍不住忧心的表情,顿了顿,和他轻声分析:“如此一来,君侯就要站在其余彻侯的对立面了……”

桃侯夫人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话剧,这可是一件大杀器,若是陛下加以用之,还怕民心不聚,还怕某些臣子生出二心么?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可就一辈子都记得袁侯挪用军款的罪名了!

桃侯笑容渐渐消失,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如坐针毡,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半晌讷讷至极。

陛下这是无意,还是有意?

“不过如此也好。”夫人替他顺了顺背,“君侯从今往后,就是陛下的人了,只要能够做出实绩,太后也将褒奖君侯立下的功劳。”

“……”桃侯喃喃,“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胖胖的身躯很快调节好心情,他握住夫人的手,凑近了问她:“今儿的轶闻,又是哪家?”

夫妻俩很快嘀嘀咕咕起来。

翌日,桃侯立马朝未央宫递上奏疏,向陛下表示自己的忠心,就差来句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了。

刘越瞅了一眼,嫌字数太长,只提取了开头结尾来看。

半晌陷入沉思,这个桃侯还挺上道。

他把奏折放到一边,继而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详细的指导书,让赵安负责递给桃侯。上面详细的写了话剧与戏剧的概念,至于排演什么内容,剧本怎么创作,最后怎么演出,自然是要人才发挥主观能动性。

最后在落印前写了一句,朕相信你。不如就趁诸侯王和众臣都在长安的时候,让他们欣赏一出再返程?

……

吴王只觉昏沉更加重了些。

淮阳王刘友缩在被子里头,又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

对于太后来说,什么话剧,戏剧,都是个新奇玩意,越儿坚持,就任由他放手去做。

当下她有更重要的朝事——原先的那些罪臣,前往辽东郡诸事尚且需要她的安排。

包括一些功臣后代,还有吕氏子弟,以及护送他们的军队的名单。吕雉思索良久,终是召见代郎中令季布,叮嘱他道:“哀家予你一队兵马,护送曲周侯、颍阴侯等前往辽东。到了辽东郡,你先与当地的土人……”

日后的燕王是刘建,那么一些布局,便可以安排起来,不必再畏手畏脚。

代国不再苦寒,燕国也当紧随其后,不是么?

吕雉吩咐完,继而微微笑道:“季卿,等到御史大夫归来,你就出发。代郎中令的‘代’字能不能抹掉,恐怕要看你的本事了。”

要想封侯,必有军功。季布强忍住动容,大声应诺:“臣,必不辜负太后的看重。”

翌日上午,吕雉召见了十数位将军重臣,都是从前与高皇帝出生入死,从而打下天下的开国功臣。

刘越挨在吕雉身边,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吕雉环视左右:“哀家决议,将开国功臣的牌位请进高庙,供奉太.祖高皇帝左右,从而永生永世守护高皇帝身边!”

一石激起千层浪,长信宫有了片刻的安静。

众臣一开始都在猜测,太后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当下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将牌位请进太庙,供奉太.祖高皇帝左右……

周勃呼吸都粗重了起来,若不是顾及涵养,生怕在老兄弟面前丢了脸,此时此刻,他哪里还坐得安稳?

殊不知他的老兄弟们也是一样。

樊哙眼睛瞪得似铜铃,坐不住的同时,目光止不住地往御史大夫空着的席位望去。

御史大夫周昌奉命前往燕国,调查燕国相栾布对临江王刘恢的弹劾是不是确有其事,至今未归,只能错过了如此盛事的商议。

樊哙兴奋的同时,终于撇去了被袁侯那狗东西贪污的不自在——殊不知昨天妻子告诉他的时候,他有多么愤怒,如果不是吕媭拦着,他都想亲自前去袁侯府,把那狗东西大卸八块了!

……御史大夫没法前来,实在是遗憾,樊哙忍不住地东想西想。

也难免他们不能冷静。作为人臣,他们一生所追求的不正是留下千古流芳的身后名,然后长眠于高皇帝所葬的长陵,与他在地下重逢吗?

能将排位供奉在高庙,简直是对一生功绩的最好肯定。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壮举!

刘越看着诸位叔伯们的表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替太后出主意,态度再积极不过,便是丞相曹参也比平日活跃了许多。

譬如功绩怎么评定,牌位怎么放置……说着说着,更有将军为排名的先后争执起来。

吕雉含笑望着这一切,刘越眨眨眼,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将要前往辽东郡的那些罪臣与功臣后代、吕氏子弟,若是听到能够将排位供奉高庙的消息,他们还会坐得住吗?

他们还会生出反叛的二心吗?

指不定就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在辽东郡等着他们,从而流芳千古,魂归故里,最终实现立牌于高庙——这就是母后的阳谋。

刘越认真地聆听,包括母后与他们交谈的话术,还有不急不缓的叙事语气。他就像一块海绵,迅速着汲取的一切能汲取的知识,俊秀的脸颊,噙着再庄重不过的神情。

-

另一边。

季布见重逢许久的弟弟季心忙碌了起来,说要完成大长秋交派给梅花司的任务,便没有在空闲的时候打扰他。

等到季心松了口气,找到袁侯切实挪用军款的证据,忙碌的步伐终于慢了下来。

季布找上弟弟,对他说起了之后的安排,季布道:“若是我从辽东郡顺利归来,或许能够拥有出任九卿的机会。”

季心一愣,随即大喜:“兄长总算得见曙光了!”

季布露出一个暖意融融的笑,转而低声道:“只是……恐怕要委屈你了。”

季心问:“此话怎讲?”

季布沉声说:“不管是陛下还是太后,都绝无可能让两兄弟中的一人执掌宫中禁军,再让另一人执掌梅花司,探听各处情报,且拥有便宜行事之权。”

季心听懂了兄长的话。

他张张嘴,继而陷入思索。

半晌点头道:“兄长说得对。”

他之前从未考虑过此事,许是念头还不够通达,嗅觉还不够敏锐。自从进了梅花司,从前跟在他手下的那些个游侠,都十分满意如今的生活——吃穿不愁,且做的都是他们擅长的事情,可以将他们的特长发挥到极致,谁不喜欢?

至于他自己,因为即将升任九卿的兄长的缘故,或许不再适合待在这里。

见季心自己能够想明白,季布颇有些欣慰,弟弟跟在还是梁王的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着实比之前成长了许多。

他道:“与其陛下亲自与你谈话,不如主动提起此事。不管你去向何处,陛下都会着重考虑你的心意的。”

季心想了很久很久,终于下定决心,通过联系赵安,获得了单独入宫觐见的机会。

“陛下,陛下安排臣去哪,臣就去哪。”季心主动请辞,对于成为帝王的刘越,没有半点隐瞒的地方,即便看着江湖气浓重,却是问什么答什么,成功被塞了一碗奶茶。

刘越放下毛笔,陷入思索。

最终,皇帝陛下亲切地称他为爱卿:“爱卿不如先占着司长一职,等到有合适的人选之后,朕再安排你到彭师傅的麾下当司马如何?”

“至于爱卿手下的数位游侠,就不挪动位置了,依旧在梅花司任职,也好发挥他们的功用。”

季心内心震动,原先的战战兢兢消失不见,最终化为了感激涕零。他清楚地察觉到了陛下对他的看重,就像原先的大王一般,并没有因为游侠身份而对他产生不一样的看法。

就连去往彭将军麾下做司马,也是他心底藏得最深的愿望!

陛下难道有读心术不成?

……

刘越才没有什么读心术。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被迫上岗的皇帝罢了。

只不过在云中城之时,季心前去请教彭越如何使锤,被他瞧见过了好多回。既然都有同样的爱好,那么卸职的梅花司司长应该会很乐意与彭师傅凑一起,既是为国效力,又是志趣相投,何乐而不为呢?

刘越掰着手指头想了想,他要牵头引领的事情还有许多,譬如季心离任后,梅花司司长由谁担任还是个未知数。

到底还是人才不够,尚需发掘!

母后曾说,梅花诗作为特别机构,必然要独立于三公九卿之外,只是确立司长品秩的时候,母后笑着同他道:“不如越儿自己来定。”

想到这里,刘越有些犹豫不决。

他盘着腿,一口一口地抿着甜浆,忽然听到赵安压低声音的禀报。

“陛下,”赵安难以启齿,终是开口,“燕王这些日子很是想您……”

刘越:“……”

他险些忘了,燕王刘建这几天都待在府中,翘首以盼宫中的招待。

刘越忽然有些愧疚,他好像与四哥同游上林苑,与七哥同游良缘,却独独忘了这个八哥……

刘越很快若无其事。除却两个皇家园林,未央宫也有几处特殊的地方,如公车署,中郎署,算是帝王的特殊人才储备库。

他眨眨眼,下定决心:“朕还没去过中郎署。”

赵安转瞬领会到了陛下的意思,麻利地转身:“诺,奴婢这就遣人前往燕王府。”

……

六月初的天气,微风爽朗,带来丝丝热意。

既中郎署之后,帝王出巡公车署的车架早就备齐,由太仆夏侯婴安排车马,中尉陈平与治粟内史张苍随行。

陈师傅的机会,是他自己争取而来;至于治粟内史张苍,是刘越主动宣召。他跟着萧师傅学算术的时候,灵光一闪,觉得要与新任治粟内史好好地奏对一番,此时正对着陈平的幽怨,一路上,旁敲侧击九章算术的撰写。

张苍的面容与桃侯有些像,在治国理政上的能力,却是天差地别,此时笑呵呵地,并不知道天子险恶的用心。

君臣一问一答,颇有些聊家常的味道。张苍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陛下,若是说起算术,臣前些日子收了个女弟子。与师兄贾谊不同,她长于算赋,恐怕能够成为臣的衣钵传人。”

刘越眼睛一亮。

能获得计相如此高的评价,求贤若渴的皇帝陛下心动了。

“朕有女官可征辟”的话术还没有出口,张苍笑呵呵地继续道:“臣的小弟子,是与陛下相同的年岁。正因她的父亲不在,臣才有机会骗……咳,收她为徒……”

刘越:“……”

他凭借直觉,迟疑地问:“莫非是御史大夫?”

张苍蓦然警觉起来。

他左看右看,放低声音:“陛下明察。若是周昌归来,要把臣给砍了,陛下可是要救一救臣!”

刘越摸了摸滚烫的良心,同样压低声音:“御史大夫不让朕翘腿。内史公且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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