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你知道这是哪里？”文书问道。
“我也不是很确定。”江明笙说的有些犹豫。
她举着火折子, 又往四周走了走，昏黄的光线驱散黑暗，露出更多被黑雾遮挡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片荒废的城镇, 满目断壁残恒，破败不已，青石砖铺就的地面坑坑洼洼, 但若忽略这些，从密集的房屋上，依稀可见曾经繁荣的本貌。
“这里和我曾经知道的一个地方很像。”她皱着眉, 想到了一些不怎么开心的事。
江明笙只知道一个寂灵之地，如果真的是那里……
她从地上捡起一把废弃的长剑，立刻警惕起来。
江明笙挡在文书面前，静下心去看，果然发现浓郁的黑雾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文书顺着她的视线，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些黑气是什么东西？我在虚空裂缝外，好像也看到了这样的黑气。”他沉声说道。
这些黑气隐藏在黑雾里, 如果不是特意去分辨, 很难发现，但若一旦注意到，就很难忽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看起来有点像煞气。”但又似乎不是。
江明笙面色凝重，将手里的长剑握得更紧，解答了文书的疑问。
“不是煞气，是邪气。”
邪气非煞气, 是世间煞气、戾气、怨气等一切与“正”相反的恶念所化, 心志不坚者被邪气入侵便会放大心中的欲望与恶念, 堕魔化妖, 总之一但沾染，就会逐渐丧失心智，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这种粘腻的，远远看着就令人作呕的气息，江明笙不用再多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里是邪虚境。
江明笙还是个修真者的时候，在拜入宗门的第四年，她的师父就陨落于邪虚境，后又过十年，她抱着师兄一同跳入邪虚境，每日在这寂灵之地，徘徊在生死边缘，度过了漫长的五年……
江明笙对这些邪气，印象再深刻不过。
邪虚境常年黑雾弥漫，她五年不见亮光，也就导致后来去哪，身上都要带着火种光源才安心。
江明笙正陷入回忆，突然，一抹邪气从黑雾中袭向他们。
江明笙没发现，一进到这里，她便下意识紧绷，即便出神，也能靠身体残留的本能应对危险。
她先是反应极快，抬剑将邪气其击退，而后目光一凝，又挥剑祭出几道剑气，形成剑阵护住两人。
寂灵之地不能用法力，只能用剑术，也只有剑修体修，在这样的地方，还有自保之力。
“文书你小心，不要被这些邪气碰到。”江明笙提醒他。
刚才被江明笙击退的邪气，撞在墙上立马腐蚀出一个大坑。
文书看着那墙上的大坑，愣了片刻，也分辨出，这些黑气并不是煞气。
“邪气是什么？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世间还有邪气一说。”他回过头，朝江明笙问道。
江明笙也惊讶了：“怎么会？”
她向文书一通解释。
文书听完，也震惊不已：“恶念所化……原来如此。”
他看向那些黑气，连神仙也觉得不适的东西，如果说是天下至恶之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你曾经在哪里见过？”他问道。
江明笙：“是下界，我飞升的那个世界，有一处封印之地，名为邪虚境，里面封印着邪气，滋出无数妖魔。”
“邪虚境祸乱修真界，为了封印此地，不让里面的妖魔破出，无数修者陨落在邪虚境。”
“如果我没认错，这里就是邪虚境。”
下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文书越听，越感觉到不对，虽然三千世界各不相同，但皆归天界统管。
“若有妖魔作祟，天界早该知晓，为稳定三界定会覆灭此地，但我从未听闻。”
这并不是他自傲见识广博，而是这样的事，九重天是不愿意处理的，一般都是报到东岳帝君处，由帝君处理。
他常常去紫宸宫，未曾听闻过此事。
江明笙脸色越发深沉，她一直以为邪气就跟煞气、阴气一样，是很正常的东西。
但现在听文书的意思，这里面另有隐情。
江明笙一边维持着剑阵防御，一边带文书朝外走去。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不管是传音，还是回天界，都得先从寂灵之地出去才行。
文书是儒修，看着江明笙辛苦维持剑阵，却帮不上忙。
“是我拖累了你。”
江明笙看他面色失落，反倒笑了一下：“拖累？要不是流月山之行，你怎么会掉入虚空裂缝，来到这里，若真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
江明笙眸底满是执拗：“文书，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这里只是邪虚境的外层，名为安城，妖魔没有那么多，出了安城，黑雾变得稀薄，但雾气里的邪气却变得更多。
不时还有妖魔窜出，俱都被江明笙的剑阵所伤。
除了边缘的安城，邪虚境的中心是一座更大的城池，被修真者称之为“落仙城”。
邪虚境的出入口在一片碑林的山顶，那里的祭坛，是连接现实世界，最薄弱的地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便能出去。
江明笙带着文书，走走停停，她知道路，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间久远，这里和她记忆中，多少有些出入。
这个村庄……她记得八十年前是没有的，但是旁边这条河，和记忆中的一样。
江明笙有些奇怪，但还是继续前行。
据记载邪虚境在未被封印以前，是凡人居住的地界，所以这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村庄出现。
他们走到下一个村子，江明笙正要继续辨认方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刀剑的嗡鸣声此起彼伏，听着像是修真者，人数还不少。
江明笙和文书对视一眼，匆匆赶了过去。
*
村子西南角的祠堂，一群修士十来个人，正在合力抵抗一只邪虚境妖魔。
那妖魔人身鹿头，身形巨大，目白无瞳，皮下有邪气涌动，撑得它四肢畸形，看起来可怖之及。
刀剑法器打在它身上，发出金石碰撞的声音，留下一道白色的印痕，但没多久，邪气覆盖住白印，印痕处瞬间膨胀成两倍大小，如同身上长出的瘤子。
“元邵，你制住它，我去刺那怪物的眼睛。”一个手持长|枪的蓝衣修士说道。
“好。”胡子拉碴的剑修应声答道，随即便一跃而起，跳到妖魔头顶，吸引它的注意。
……
江明笙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蓝衣修士手持长|枪，插入妖魔的眼中。
她看清妖魔的模样，顿时说道：“不好，这鹿头妖要发狂了。”
而那边的蓝衣修士，一枪|刺进妖魔眼中后，也感觉到了不对。
鹿头妖四周邪气疯狂涌动，下方有两个苦苦支撑的修士，瞬间破防，被邪气侵蚀，眼睛赤红原地入了魔。
“文书，你在这里不要动。”江明笙说完，便留下剑阵，冲上前帮忙。
她在邪虚境待过五年，对这里的妖魔很熟悉，后来封印破碎妖魔暴动，有些她不熟的妖魔也被收录在了邪典中。
江明笙对邪虚境的妖魔，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鹿头妖的弱点不是眼睛，恰好相反，它的眼睛是逆鳞，它视物靠的是听，只要斩掉耳朵，它就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闷头乱转。
文书下意识，只来得及说了句：“小心。”
就见江明笙挥剑一斩，剑光骤然亮起，下一刻鹿头妖的耳朵整齐的断裂坠下。
他怔了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
在天界，大家用的都是仙术法力，所以他很少见到她剑修的一面。
但实际上，剑修一向是同等级中的最强者，能飞升者寥寥无几。
明笙需要的只是时间，待她仙力提升，假以时日，定会成为真仙，甚至是上仙。
天界众人只看到她神尊师妹的身份，甚至连他，也忽略了她本身的光芒。
一剑寒光，江明笙本就是以剑飞升，或许在天界暂时不够出众，但足以惊艳众人。
她收剑之时，鹿头妖轰然倒下，邪气四散。
江明笙看了眼那边入魔，已然失去理智的两个修士，朝一旁落地的剑修示意道：“你们自己解决。”
这种情况，一般是由自己人动手，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同伴入魔，便由同行之人彻底斩断生机，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江明笙带着文书再回来时，那两个入魔的修士已经被解决。
剩余的人远离妖魔尸首，找了个院落修整，皆死气沉沉，脸上布满绝望。
只有一个模样邋遢的剑修，和手持长|枪的蓝衣修士，看起来状态还好一些。
看见江明笙回来，蓝衣修士主动上前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搭救，若不是前辈，我等恐怕此时已然没命。”
其余的人也跟着起身道谢，脸上多少有了些亮色。
“多谢前辈。”
“敢问两位前辈是何门派，也是前来查看邪虚境封印，不慎掉进来的吗？”一位个子稍矮的修士，见江明笙剑法厉害，下意识问道。
“我……”江明笙顿了一下，她已经飞升，不算修士，若说出自己的门派，徒增麻烦可不妙。
于是她含糊说道：“我们是散修。”
怕这些人深究，江明笙主动发问：“你们是怎么掉进来的？”
她有些疑惑，师兄当年肃清万魔，这才过去不到百年，按理说就算封印松动，邪虚境外层也不该出现鹿头妖这种等级的妖魔。
“邪虚境有妖魔跑出，祭坛附近的村子糟了毒手，我们奉命前去查探，结果被一个黑洞吸了进来。”蓝衣修士回道。
“还不是因为没有纯阳道体祭阵，封印松动。”一个法修小声嘀咕，若早知不靠近祭坛，也会掉进邪虚境，说什么他都不会来的。
他声音虽小，但话里毫不遮掩，在场的众人皆是各门各派的中流砥柱，纯阳道体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旁很少说话的邋遢剑修，此时却不赞同，他突然暴起，拽着法修的领子，怒声说道：“难道就不能想别的办法吗？三百年一祭封印，用这样有违天道的方法，根本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纯阳道体越来越少，即便这次侥幸找到，那下一轮，下下一轮封印松动呢？”
“就是因为如你这般想法的人太多，修真界才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那法修脸色涨红，一把推开他，也不管不顾说道：“你清高，你能想到办法，那等你有命出去，你去跟各派掌门说啊，在这同我逞什么威风。”
气氛紧张起来，其他人赶忙把两人分开，七嘴八舌劝着。
“好了好了，别说了。”
“你也消消气，还要靠元邵出去呢，他是剑修，你何必得罪他。”
“……”
江明笙听到“纯阳道体”这个词，顿时有些恍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邪虚境每隔三百年，就需纯阳道体祭祀，以血肉之躯加固封印，但那都是曾经了啊。
自从师兄创出了纯阳功法，不止天生道体，只要心怀正气，皆可修出纯阳之力，用以克制妖魔邪气。
而且这个剑修叫什么？元邵？
“敢问道友，是何门派？”江明笙问道。
元邵听到她问自己，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答道：“灵剑宗。”
江明笙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师从？”
“长穗崖岚曦真人，前辈可是认识家师？”元邵不确定问道。他师父渡劫陨落多年，若有这么个散修朋友，也能对得上。
江明笙这下真的有些懵，她认识啊，她可太认识了。虽然没见过真人，但岚曦是她师祖，她能不知道吗？
还有元邵，这个胡子拉碴，一脸邋遢的剑修，竟然是她修真界的师父！
江明笙感觉事情有些大条，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和文书，不会是回到了过去吧。
她瞪着一双杏眼，认认真真扫过元邵的脸，真将他和记忆中的师父对上了。
江明笙对元邵这个师父，其实并不是很熟，她对他最深的印象，是最初穿越时，元邵递给她的那只冒着香气的烤鸡。
那时候，她穿成了个小乞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外面下着大雨，她透过城隍庙的破窗户，看到一个落魄剑客在雨中被淋得像个落汤鸡，同为天涯沦落人，她心里一动，出声招呼他进城隍庙避雨。
元邵手里抱着剑，她还以为是江湖人，没成想这是个仙侠世界。
雨停以后，元邵问她有什么想要的，江明笙想了想，拖出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的山鸡。
“你能帮我弄熟吗？”她好饿。
元邵不负重任，将死鸡变成了烤鸡，江明笙囫囵吞枣啃了个干净，都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只记得那是她吃过最香的烤鸡。
等她吃完瘫在地上，元邵笑了下，竟然说道：“我看你骨骼清奇，有灵根，是否要跟我修仙。”
江明笙觉得他是骗子，但她一个刚毕业的女高中生，突然穿越成五岁小乞丐，根本没有生存能力，跟元邵走，总比讨不到饭饿死强。
而后元邵带她回到灵剑宗，她土狗进城一样，震惊了好久，才消化了这是个修仙世界的事实，而且她还走狗屎运，拜了一个拥有一座山头的师父。
毫不夸张说，元邵就是江明笙的再生父母，虽然这个“父亲”很不靠谱，是个浪荡剑修。他随心所欲，不喜欢在宗门待着，喜欢到处历练，入门第一天便将她扔给了大弟子穆琮教导。
江明笙很少见到他，拜入师门第四年，某天清晨噩耗传来，元邵外出历练，陨落在了邪虚境，此后长穗崖便只剩了她和穆琮师兄两人。
江明笙给他立了衣冠冢，伤心了好长一段时日，元邵走后，他攒下的那些酒，陆陆续续全便宜了江明笙。
江明笙从没想到，她竟还有与师父再见的一天。
她愣神的时间有点长，文书察觉到她的异样，喊了她一声：“明笙。”
江明笙回神，见元邵还在看她，于是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是认识，有些渊源。”
“原来如此。”元邵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但看她好几眼，还是没忍住说道：“我有个小徒儿，恰好同前辈名字相似。”
“真希望她未来，能同前辈一样出众。”
“一定会的。”江明笙抿抿唇，一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麻着一张脸，将文书拉到了一旁，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可能碰上时空乱流，回到过去了，这里是多年前的邪虚境。”
屋漏偏逢连夜雨，虚空裂缝不仅将他们带到寂灵之地，还将他们送回了过去，这下就算从邪虚境出去，也不一定能回到天界。
江明笙将所有的事情一一说给文书，他脑子聪慧，也许能想出破局之法。
文书听完，顿时也觉得棘手，但还是宽慰她道：“同一时空不能出现两个人，现在外面有另一个江明笙，天上也有另一个文书，天道法则不会允许，肯定有破解的办法。”
万一天道发现，会抹杀他们呢？江明笙不免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心中忧虑重重。
一抬眼，看到文书满脸沉重，瞬间明白他也想到了。
江明笙心下一坠，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放松表情，拍拍文书，笑着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山无绝人之路。”
文书被她感染，也舒出一口，道：“嗯。”
江明笙偶尔会朝元邵的方向看上一眼，文书发现后，推了她下。
“难得有这样的际遇，去和他聊聊吧。”他能看出，明笙对元邵这个师父还是很看重的，虽然她自嘲他们师徒缘分淡薄，但其实很遗憾吧。
江明笙看了文书一眼，有些踌躇，她其实并不敢靠近元邵，算是近乡情怯，他们相处不多，记忆早已模糊了，元邵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有着浓墨重彩的符号。
“我陪你一起过去。”
“好。”
元邵正在喝酒，他随身带着一个酒囊，见江明笙他们走过来，还客气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来点。”
“好。”江明笙点头，和文书在他身旁坐下。
元邵看她的眼神，顿时有些古怪，他只是随口客气一下，如此看来，这位前辈和他师父确实有些渊源。
他既然说了，便不是小气的人，爽快将酒囊递给她，他是仰着头喝酒的，并没有对嘴，请别人同喝，也没有不合适。
江明笙接过，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口。
“好酒。”
元邵性格不羁，平生只好喝酒论剑，江明笙剑法出众，又同他一起喝酒，两人很快就旁若无人，打开了话匣子。
“恕晚辈冒犯，前辈的剑法，似乎有我灵剑宗几分影子。”
“不冒犯不冒犯，你说的没错。”
“可是受家师岚曦真人影响？”
“啊对对对。”江明笙疯狂点头，受师兄教导，四舍五入，也约等于受师祖影响。
元邵同她更亲近了几分。
“我屋后还埋了几坛极品青竹酒，若有机会，邀前辈一同品鉴。”
“我怎么不知道？”江明笙挖遍长穗崖，没想到还能有漏网之鱼。
“啊？”
“我的意思是，那可太好了，有机会一定。”
说着说着，元邵忽然间，叹了口气。
“我此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两个徒儿，若我陨落于此，小徒儿还好，可邪虚境封印已经松动，我大徒弟……”
他戛然而止，嘴巴抿紧没再说下去，满脸胡茬都遮不住眉间抑郁。
旁人来听这话，或许听不出什么。
但江明笙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师父早就知道，穆琮师兄是纯阳道体。
原来这么早的时候，邪虚境封印就已经松动了吗？
江明笙看着师父，忽然就触摸到了一些隐藏于时间里的真相。
要十年之后，穆琮师兄才被发现是纯阳道体，架上祭坛。
师兄一直觉得这天下无人在乎他，但他漏了一个人，在她抱着他跳入邪虚境之前，还有一个人曾默默守护他。
江明笙心里一颤，一股热流涌上头顶，甚至传来一丝灼热感。
文书提醒她：“明笙，你额间的印记在在发光。”
*
虚空之中，容钧穿过无数碎片，却找不到师妹，他用了无数搜寻的办法，但都没有半点回应。
他心中渐沉，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比起空间错乱，更严重的是时间错乱。
若师妹掉入时间长河，那只有她主动发出讯息，他才能找到她。
就在容钧心中不安之时，虚空深处，时间长河里忽然闪过一点熟悉的亮光，那是……
他迅速赶过去，正要继续确认方位，那亮光却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