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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病人迪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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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卓裕昨晚听【一碗姜茶】的歌单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窗帘没拉严实,晨光在墙上巡礼,深棕灰的墙漆褪成了浅米白。他盯着那一团漾动的光,跳入耳朵的仍是那首《Cloud 9》。

这种感觉很奇妙。

结束与开始,从一而终。

换衣服的时候,卓裕的手碰在黑色西服上一顿,转而又选了旁边的浅色衬衫。

9点有会议,林延特地安排的“苏芝”项目交流会。卓裕刚进会议室,一眼就瞧见坐在中间位的晏修诚。

晏修诚颔首示意,俊脸带笑。

卓裕点头回应,表情似是而非。挑不出错,但也绝非良善。

之后半小时,晏修诚对他的设计理念侃侃而谈。卓裕听得仔细,这个人的逻辑思路,表达能力都无可指摘。

之后由林延做总结陈词时,难掩谄媚,甚至要求公司设计部好好向晏修诚请教学习。散会后,林延叫住卓裕,热情地与晏修诚互做介绍。

“裕总,久仰大名。”晏修诚主动示好,伸出的手修长,干净。不经意地露出腕间的手链,精细却不阴柔,无一不透着精致得体。

卓裕不拐弯的,想起了姜宛繁。

同样是手,她手背上的痕印,指节处缠着的医用胶布。这么一比较,真不是一路的。

他笑着回握,“客气。上回有事,没陪你吃饭,改天有空补上。”

“裕总贵人事多,”晏修诚说:“有机会,我们互相学习。”

这都是客套话,换做任何人,都能重复话术。本是场面上的你来我往,看破不说破。但卓裕扬了扬眉,笑得轻松:

“我不是你们这行的,跟我学也学不着靠谱的。不过,我有一朋友,开了家做刺绣的店,叫[简胭],得空的时候,我带你去转转?”

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晏修诚的脸色几不可微地变了变。

事后,林延意犹未尽地找到卓裕,“怎么样,晏老师确实还不错吧?”

卓裕掐灭烟,扫了扫胸口处的落灰,“听实话?”

林延:“啊?”

卓裕笑着说:“他那个人,又装又假。”

“苏芝”项目由林延主导,与卓裕本就没有太大关系。管不得林延高不高兴,卓裕确实不太喜欢晏修诚这个人。他像一件包装无暇的陈列品,一言一行都按着脚本在刻板展示。

从公司出来之前,周正还说:“晏修诚是后起之秀,也有值得包装的资本。在浮躁的当下,娱乐圈的边角八卦也已索然无味。这个时候冒出一股清流,再沾上那么点民族遗珠的光环,就太容易变现了。咱们小林总,不就是一条上钩的大鱼吗。”

卓裕当时就指正:“行了,少搁这话里有话。”但心里喟叹,周正跟了他这么多年,是个明白人。

卓裕开车到[简胭],店里特别忙。几个小徒弟接待顾客,看样板,吕旅在打电话,撺着手来回踱步。戴老花镜的刺绣老师傅叉腰喊人:“要锦线锦线锦线!不给我辞职了啊!”

吕旅猛地举手,“来了来了!”跑得急,差点亲上模特衣架。

卓裕乐的,倚着墙看热闹。

多好,这才是真实的鲜活。

还是一个小徒弟发现的他,“咦,裕总你来啦。”然后立刻冲着里面高声叫喊:“裕总来找宛繁姐啦!”

店里顿时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卓裕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接受审查似的。

“裕总你先坐会啊,茶水自己倒。”吕旅给完锦线,又捧着一摞布料出来,堆得高看不清路,她侧出脑袋可费劲。

卓裕伸手帮忙,“放哪?”

“好人有好报,告诉你情报。”吕旅小声:“宛繁姐在里边忙,你进去吧,坐着就好,别吭声。”

卓裕指了指外边,“怡晓又给你带了手办礼物,待会拿给你。”

吕旅美滋滋,“谢谢谢谢。”

这是卓裕第一次进内厅,才发现不比店面小。

七八十平四四方方一整间,三个大长桌作工作台,左右放着各种工具机器。一整面墙打成货架,挂满了各色布料。两位资历老的师傅和姜宛繁在低声沟通,还有四五个年轻点的在码放工具。

深秋五点半,天色已暗,姜宛繁身后是半落地的窗,光线虽不明亮,但融嵌在身上,像勾了一圈巧妙的轮廓。卓裕能看见她垂于肩后的头发丝,散落一层淡淡余晖。

他进来时的动静不大。

隔了很久,还是老师傅提醒,姜宛繁才注意他。

卓裕坐在角落的木沙发上,没有任何打扰。

一个小时后,其他人陆续离开,只剩一个学徒,学徒有点紧张,姜宛繁轻声交待:“手别抖,针再斜着点,你看,这一块得密、顺,出来的成品才能有反光的效果。”

看了会,姜宛繁说:“你看我走一遍。”

学徒让出位置,姜宛繁坐下,丝线捻长,绕两圈于手掌,“知道为什么要在这个圆形中加飞鸟图案吗?”

“琴瑟和鸣,双宿双飞,图个好寓意。”

姜宛繁点点头,“对,还与衣角这处的玉兔相呼应。‘圆鸟’为日,‘玉兔’为月,以丝线连接,日升月落,光辉交织。”

“宛繁姐,我想记在本子上。”

“死记硬背没有用,你多看多听多学,自然就心里有数了。”姜宛繁手速很快,穿针走线的动作很漂亮。

卓裕有一刻恍然。

他不想关心她绣的作品是什么,因为此刻的姜宛繁看起来,就是江上清风,水底游鱼,像最美的那帧电影画面被截取放大,恨不得设置成手机屏保。

半小时后,学徒也收工。

室内仍是安静的。

卓裕的视线挪回姜宛繁,发现她坐在那半天没动。

卓裕皱眉,起身走过去,“哪里疼?”

姜宛繁愣了愣,像机器人似的费劲转身,“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卓裕一副“你说呢”的无语表情。

“没事,我让吕旅拿个膏药贴贴。”姜宛繁试着左右扭了扭脖子,倒也没忘记他等这么久,“订了盒饭,一块儿吃?”

卓裕:“……”

姜宛繁看向他,“不想吃?”

卓裕忽然正经,“你能帮谢宥笛个忙吗?”

“什么?”

“谢宥笛的车已经被我祸害了。再有下次,就得吊销驾照。”卓裕语气无辜,“所以,给个机会,让我当一回网约车司机。”

不就是想送她回家吗,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姜宛繁恍恍惚惚,自己不答应,就成为伤害一个,不,两个男青年的渣女了。

她叹了口气,“你等会。”

再回来,手里拿了个防尘衣袋。

“上回你定的衣服,还有衬衫在等面料,来都来了,试试外套吧。”

卓裕很配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脱了外衣后手一顿,“里边还要脱吗?”

姜宛繁四平八稳,“你想脱就脱,正好,我让吕旅过来给你复一次尺,尺寸现在还能改。”

卓裕佯装失望,“不是你复啊,那不脱了。”

姜宛繁绕到他身后,嘴角没忍住微微上弯。出于职业本能,目光从后颈游离往下,男人的肩、背,剪裁得体的外套贴着的腰线。

接着往下,姜宛繁的视线停在某处几秒,再悠哉哉地收回。

卓裕笑着调侃,“给你当模特,我这样的,你看行吗?”

185的身高,她得踮点脚才能看准拉平于肩膀上的尺子读数。听到这话手一抖,面颊像被火焰细细密密地熏着。

姜宛繁清了清嗓子,“免费的也干?”

“那不行。”卓裕说:“我倒贴。”

这回答把姜宛繁给堵住了,卡壳不过五秒。

卓裕的手机:“叮咚——”

姜宛繁手机:“叮咚——”

卓裕猝不及防地被吕旅拉进了[简胭]的微信群。

小周:欢迎姐夫!

小周:[上条消息已撤回。]

吕旅:欢迎新模特!

小王:欢迎欢迎,想看模特试穿唐装。

小周:穿汉服。

小李:穿秋衣。

小赵:……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系统:[小赵已被群主‘一碗姜茶’移除群聊]

姜宛繁握着手机,皱眉提声:“吕旅!”

没关严实的门外,吕旅的声音欢腾地飘远,“这便宜还不捡啊?我这是给咱店节约成本。”又飞快补一句:“裕总记得发红包嗷!”

姜宛繁:“……”

卓裕乐不可支,想了想,“不让你为难,我退群吧。”

他拿出手机,点开群资料,往下滑了滑,指腹停在【删除并退出】上方。

“算了。”姜宛繁打断,说:“待着吧。”

过两天,周五。

谢宥笛拎着两大袋火锅外卖来卓裕家,进门从鞋柜里拿拖鞋,轻车熟路地去冰箱拿可乐。卓裕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头发软趴在额前,褪去人模人样,面前再摆几只啤酒瓶的话——

谢宥笛十分不满他此刻的形象,“你好像一只大懒猫。”

卓裕皱眉,“你能换个形容吗,说话越来越姑娘了。”

谢宥笛挽起手臂,展示小肌肉,“我这还姑娘?”然后顺手抛给他一只易拉罐,“帮我开可乐。”

真服了。

这货从小就不会开易拉罐,也不知是哪儿没发育好。

卓裕一把接稳,嫌弃地坐直身子,单手食指扣紧易拉环间隙,稍用力,“滋——”,气流声清脆。

“看什么呢?”谢宥笛凑过来,瞄向笔记本屏幕,“哟,你还研究中医按摩呢?够闲的啊。”

卓裕站起,揉了把头发。

“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得注意保养了?我跟你说,你真得有危机感。我一小学同学,看起来魁梧体壮,一身腱子肉,结果体检的时候查出精子活力低。”谢宥笛灌了一大口可乐,爽。

卓裕换到单人沙发,翘着二郎腿点烟,“你同学怎么连这都跟你说?”

“我人缘好呗。”谢宥笛点开暂停的【跟李小强零基础学按摩】视频,李师傅的声音悠悠继续:“……大椎穴,位于颈部下方第七椎体凹陷处,一定找准位置,不然适得其反……”

谢宥笛点点头,“千万别乱按,错了会瘫痪。”

卓裕点烟的手一顿,目光微动,“你昨天不是说脖子疼,正好我给你松松筋骨,就按视频教学里的手法。”

谢宥笛大概率没说过脖子疼。

但仍然激动:“行啊!这是我的高光时刻啊,裕总亲自服务!”

这话相当不真诚,他就是执念于占卓裕的便宜。主要卓裕这人太滑头,看着气质根正苗红,其实最擅长绵里藏针,周旋之中总有法子做到片叶不沾身。

谢宥笛自觉拉开椅子,坐得板板正正,“来吧小卓,你迪哥给小费。”

卓裕卷起衣袖,神色镇定。

这气势,跟真有祖传手艺似的。

刚一拳头摁下去,谢宥笛“嘶”的一声倒吸气。

卓裕皱眉,“疼?”

“不是,大早上的你怎么还喷香水了?”谢宥笛耸耸鼻子,“怪好闻的,待会借我喷喷。”

卓裕加重手劲,可闭嘴吧。

“百会、承灵,大椎左边三寸。”卓裕沉眉,严谨口述视频教学里的内容,“颈百劳,这里,有感觉没?”

“有点儿麻,可以再重一点。”谢宥笛歪着脖子说:“很到位。”

卓裕若有所思,不记得接下来的步骤了。

严谨负责起见,他打开视频,同步实践。

“巨骨穴用力碾十下,再用刮痧板顺着大椎垂直摁压。记得手腕使力,一定要给足劲同学们冲冲冲!”

谢宥笛尖叫:“疼疼疼!”

“忍着,这才有效果。”因为太费劲,卓裕背上也有点微微冒汗。重复三遍这套按摩手法后,“行了,感觉还好?”

谢宥笛脑门在滴水,维持着弓背的姿势。

沉默十秒后——

“卓裕,我他妈……好像动不了了。”

这几天天气好得不像话,蓝天把太阳举高高,白云都嫌累赘。抬眼望天一碧如洗,哪哪儿都舒坦。

[简胭]难得有忙里偷闲的片刻,能团坐在一起喝杯养生花茶。

吕旅又在侃娱乐八卦,侃完了就给小店员分析下月运势,还兴致勃勃地拿出塔罗牌算桃花运。

姜宛繁耳边热闹,她靠着沙发,拿一块布料子随意盖住脸。阳光罩在肩和颈暖和和的,僵疼舒缓不少。

刚想闭眼小憩会,突兀的警笛声从外面传来。

“唔哩~~唔哩~~唔哩~~”

大家寻声望去。

一辆救护车正从[简胭]店外飞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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