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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把酒话桑麻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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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祐言的县令岳父是来干嘛的呢!

来帮段祐言的!

他也知道自家哥婿前二十三年都在学医, 最近两年才开始学着科考,没正儿八经地学过写字,手被医馆的大夫教着写药贴写废了, 写出来的字歪七扭八, 难看死了。

可是真才实学他也是有的!

学医的脑袋怎么可能不好?他连那些疑难杂症书都能背得下来,小小的几本科举书就背不下来了?

而且他看过他家哥婿的文章,破题思路一针见血, 就是写着写着容易写偏, 这可能跟他前二十三年都在学医有关, 写着写着就往医学上扯了。

不过只要他把这个毛病改掉, 相信他做出来的文章和题都不会太差。

怕就怕,主考官看到他那手字, 看都不想看他的文章, 就直接给判落了。

要是输在没有真才实学上,他认了也就认了。要是输在这字上……

想想,盛致远都觉得心梗。

恰巧他家锦哥儿来求,他略微一思索,就来这府城做了个顺水人情。

盛致远虽说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可他当年好歹也是个二甲进士, 考进过翰林院当过检讨的, 奈何他对整理那些枯燥的文稿不敢兴趣,后来吏部有出缺,他就自请去吏部任职了。

奈何吏部的工作也不好做, 得罪了上司,将他的侄儿分配去了一个偏远地区, 他就被寻了个由头, 降职发配到昌南当县令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 宋云帆看了眼盛致远的拜帖就同意接见的原因。

要换个连翰林院都没进过的县令,大半夜的拿着拜帖来考院外拜访他,他没有打出去都算好的。

宋云帆在考院的正厅接待了盛致远:“盛兄,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一别三年,盛致远再见到宋云帆心中五味杂陈,当年他们同在翰林院为检讨,现在他们一个被派遣出来做这一府学政,一个被降职当县令,还真是人生百态,各有各的不同。

“宋大人。”虽说翰林院检讨只是个从七品,比他这个正七品的县令还要低一级,可翰林院出身清贵,说不准哪天就直达天听,平步青云了,所以该有的礼数盛致远都给宋云帆做足了。

宋云帆躲开了他的礼:“你我同为同僚,盛兄这是做什么,要见礼,也和该是我为盛兄见礼才对。”

盛致远笑笑:“今时不同往日。”

“有什么同不同的,都一样。”宋云帆摇摇头,大家都是坐冷板凳的,就不要见来见去的了,他直言道,“宋兄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啊?”

盛致远老脸一红,他一生正直,这还是第一次动用关系徇私,难免有些不自在:“是这样的,鄙人不才,有一哥婿,是这永安府的人,今年正好下场科考……”

宋云帆一听就明白了,神色冷淡了些:“盛兄可是要我给他网开一面?”

盛致远哪有这个脸,科举要是让主考官光明正大舞弊一个人,查出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而且他和宋云帆也没有熟到这份上,至多就是个点头之交,就算他面子再大也不可能让人家去做这般大不韪之事,于是他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这哥婿虽然为人木讷了些,但也不完全是无才之辈。”

听到这里宋云帆神色才好了些:“那盛兄这般作态又是为何。”

“哎!”盛致远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只可惜,我这哥婿有才是有才,奈何一手字,实在不堪直视……”

“知晓这次的学政是宋兄你……”盛致远顿了顿,不会拍马屁的人,小小的拍了个马屁,“苏州出人才,宋大人见过的文人墨客多如牛毛,永安一偏隅之地,写出来的文章入不了宋兄之眼,何况是我哥婿那一手烂字。”

说着盛致远向宋云帆拱了拱手,也不白要他人情:“凑巧,再过几月,恩师就要告老致仕,我想送恩师一块功德碑,置于恩师家乡。如若宋大人能不嫌我那哥婿丑字,公平阅卷,不论成绩如何,这功德碑,我想宋兄比我送更合适。”

盛致远说话点到即止,顺水人情他是送上了,至于宋云帆他要不要,他也不问,当即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反正他该做的都为段祐言做了,要是段祐言的文章实在不可取,落榜了,那就是他自己学问不努力,咎由自取!

“岳父大人。”段祐言不知道盛致远来府城是为了他,还以为他是来府城办事,在马车外看见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盛致远帮是帮了段祐言,但他一看见这个哥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这个哥婿一看到他,一看到他家锦哥儿就一副冷言冷语,好似他们家对不起他的模样,他就对他更没有什么好颜色了。

“起来吧,”盛致远冷冷地扫了眼他那一见到自己就垮掉的脸色,“考完试还不赶紧回家伺候夫郎,在外面闲逛这么多天作何?怎么?自觉自己考上秀才了?就可以摆脱赘婿身份?自立门户了?”

段祐言身后还站着裴望舒几人,被盛致远这么毫不客气地当着他几位朋友的面,将他觉得最羞耻、最难堪的事说出来,他整个人面色都有些扭曲了。

他不敢去想,他的几位朋友知道了他赘婿的身份如何去想他,如果说许怀谦入赘是因为身体不适加之迫不得已,那他呢,他一个手脚健全、家庭和睦的人去入赘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想他是个攀龙附凤、曲意迎逢的人?

一想到他的朋友会用一言难尽、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表情看他,段祐言觉得呼吸都在难受。

他不敢回过头去看几位朋友的神情,因为他真的得罪不起他的这位县令岳父,只能握紧拳,倍感羞辱地垂下头,应了一声:“小婿不敢。”

“这就归家伺候夫郎。”

“嗯,上来吧。”不知道为何,看他不爽,盛致远就爽了。

要不是他家锦哥儿提前潮热发作,他这个当大夫的没诊治出来,害得锦哥儿潮热难耐,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亲他的举动,他怎么会同意一个草药大夫给他当赘婿!

段祐言匆匆跟裴望舒他们几人道了一声:“告辞。”连他们的脸色都不敢见,就急忙爬上了马车,在马车的一角等着伺候盛云锦。

“爹!你干嘛要这样!”盛云锦完全没想到盛致远会在段祐言同窗面前说这些话,整个人都傻了,等回过味来什么都晚了!

“我怎样?!”盛致远对他这个胳膊肘一直往外拐的哥儿,也是没好气。

要不是他潮热提前发作,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神志不清地去撕扯人家的衣服!他不当机立断关门说聘他为婿,还要他一个县令忍气吞声地说将哥儿下嫁给他吗?!

“啊!”盛云锦真是要被他给气死了!但这是他爹,他又不能骂回去!只能蹭过去哄他家段祐言。

“阿言,”他贴在段祐言身边,“我爹这个人他就这样,说话总是不好听,那别生他气。”

段祐言垂眸:“不敢。”

盛云锦见他还是不开心,又拿出一本医书递给他:“阿言,你看,这是我托京城的朋友,新给你找的医书,是你书架上没有的,等你这次科举考过了,你就可以回去继续当大夫了,这些书对你肯定有用的。”

“……多谢。”绕是段祐言再铁石心肠,看到他家夫郎殷切切地给他递过来的医书,段祐言的一颗心还是难免有所触动,抬起双手正要去接。

坐在上位的盛致远看他哥儿这般没骨气地热脸贴冷屁股,愤恨道:“我家锦哥儿对你是一片真心,我要是你,就绝不会止于秀才,让他在京中的那些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

盛致远不是寒门出生,他生于江南盛家,虽然不算是什么大族,但也算是名门望族之后。和夫人膝下只有盛云锦这一个哥儿,从小养得烂漫天真,不管在京里还是在盛家风评都不错,就算他被发配到这偏远地区当县令,也不耽误给盛云锦找亲事。

原本都在给他相看了,不说多好的亲事,位份世家、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起码是有的,结果都是因为段祐言这个庸医!

错把潮热当发热,还拿针扎通了他家锦哥儿的所有经脉,当场潮热难耐地去撕扯他,害得他家锦哥儿只能招他这个草药大夫当赘婿。

他不让他考功名,以后相中过锦哥儿被他拒绝的那些人家问锦哥儿找了个什么夫婿啊,一问,哦,一个草药堂的大夫啊。

想想锦哥儿多难堪啊。

况且,他让他考功名,害了他吗?有他这个县令岳父,别的什么不说,只要他考上进士,同样让他当个一县县令,总比他一直是个草药堂的大夫风光吧?

盛致远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段祐言不喜欢!他不喜欢当官!

出生在一个以开药堂为生的人家家里,从小就耳濡目染接触草药、治病救人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长大以后也要像爷爷、爹爹那样当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把自家的药堂发展成一家医馆。

甚至为了学习医术,他不惜到别的医馆当学徒,二十三岁还未娶妻。

如果不是那天他帮师父去到县令家,为县令家的哥儿诊治,他也不会……

段祐言听完盛致远的话,拿医书的手一顿,整个人都在错愕中:“……什么?……还要考?”

他已经两年没有学习医术了,要是再荒废几年,他这辈子就跟当大夫彻底无缘了。

看他这样,盛致远哼哼道:“我是你我就继续考下去,考到当官为止!”

“爹!”别说段祐言了,盛云锦听完都觉得生气,“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考到秀才就可以了!”

“你要是只甘心当个秀才夫郎,不介意别人笑话你,就随便你!”盛致远看了他两一眼,气哼哼地下车了,看到他两就烦,他宁肯下车走路。

盛云锦简直都快他爹给气死了,他这是想逼死段祐言么?!

“阿言,你别听我爹瞎胡说。”盛致远一走,盛云锦抓住了段祐言的胳膊,“你是你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被我爹的话给影响了。”

要怪就怪他不好,要不是他的潮热比常人提前了两年发作,也就不会害得段祐言这么痛苦地入赘给他。

“要是……”一直以来支撑着段祐言的信念跨了,他抓着马车边缘的地毯,嘴里一直念着“要是”两个字,却始终没有把完整的话说出来。

要是他那天不曾去过县令府就好了,可要是他不曾去过县令府,他这辈子都与锦哥儿无缘了。

一边是理想一边是夫郎,两边都难全,段祐言被这世事无常割据得肝胆俱裂,行尸走肉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且不说段祐言他们走后,裴望舒几人是如何面面相觑,一脸蒙圈的。

就说,那日夜里,盛致远走后,宋云帆再回到批注房,看着满案桌的试卷,脑袋里一直回忆着盛致远的话。

盛致远的恩师要致仕了?

盛致远的恩师何江海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翰林院里的一个侍讲,一个从四品的官,负责给皇帝和太子讲学的。

平日里很不起眼,也没什么实权,能收到盛致远这个学生,还是因为盛致远科考那届,他正好是同考官,盛致远又是个尊师重道的,进了翰林院时常去拜访江河海,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过来,渐渐的和真正的师徒情谊也没什么两样了。

缙朝才开国四十五年,当今又靠的那样一个方式上位的,并不爱听讲,太子更是有专门的太傅教学,江河海这个侍讲学士天天在翰林院里坐冷板凳,连盛致远去吏部都帮不上什么忙,后来盛致远被降职到平溪县当县令就更是鞭长莫及了。

但他要是要致仕了,可又不一样了!

再怎么说也是天子讲师,虽然天子压根没听过他几堂课,但是人家无功无错到致仕,天子也不可能不全人家颜面。

像升个品级派人大张旗鼓地送回乡荣养这些就不说了,一般在致仕前,天子都会问问致仕的老臣有没有看好的小辈接替他的工作,或者问问他的后辈里有没有出众和他眼缘的。

只要不是溜须拍马、纨绔恶劣之徒,天子多多少少都会给个面子,升的升,赏的赏,也算是给老臣面子了。

要是他接下盛致远的橄榄枝,提前在江河海致仕前给他家乡先送一块他这些年的功德碑过去,江河海一高兴在圣上替他美言几句,他的升迁之路就有望了。

不是宋云帆想溜须拍马,官场上都这样,人家老臣致仕谁不给几分面子,就连天子都要给老臣做脸,他们这些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劳财伤民,天子才不会管。

他被发配到这昌南来做了三年学政,对朝中之事,知之胜少,像江河海要致仕这种消息,除了盛致远恐怕还没几人知晓,他能赶在人家致仕前巴结一番,怎么都能吃口肉。

一块碑文,又花不了什么钱,被人接发都不够给言官塞牙缝的。

而代价却只是要他公平审卷而已,盛致远真是给他送来了好大一个人情!

宋云帆想不心动都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忙把盛致远给他看过的那哥婿字迹那篇文章给翻了出来。

那字太好认了,歪七扭八,跟狗爬似的,不就是他看得眼睛都看疼了的那篇文章么?

他在判落的那一叠试卷里把他扔了的那份试卷重新找了回来,很努力地去认认真真地把这份考生的答卷重新看了一遍。

“……嗯,不错!不错!”虽然字写得是真的丑,但是对答如流啊,破题思路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新颖。

证明这位学子学问非常扎实,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才能够把题答得这般流畅,难得的是他不是一个读死书的,他的破题思路也很巧妙,让人耳目一新的那种。

不怪他岳父为他如此奔走,要是他的答卷写得这般好,最后却因为字丑落卷了,确实很难受。

“……这篇捡回来吧,”宋云帆把试卷举起来交给学正、教谕两人,想了想道,“就挂个车尾吧。”

毕竟只是答得好,字还是丑的,也不能做得太过。

教谕和学正两人见宋云帆又把这篇字丑的文章给捡了回来,不解地问道:“大人,你不是说,他的字太丑,等他再练两年么?”

宋云帆:“……”

“他的题答得好,突然又觉得,”宋云帆被下属这么一问,自觉自己方才话说太满,使得自己脸疼,但好歹段祐言的这份答卷还答得尚可,让他保住了一丝颜面,“他这字,不是那么的丑了。”

学正:“……”

教谕:“……”

行吧,你是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在曾录的名单末位,写上这位考生的名字。

每个府每年录取秀才的名额都是有定数的,一般在百名左右,不过永安府地偏,每年参考的童生才两三百名左右,能录取的也只有五六十名。

今年的题出的难,他们到现在就挑出了一二十名,整张纸都还空着好大一截。

解决完盛致远的事,无事可做的宋云帆又想起碑文的事来。

这送碑送碑,也不能仅仅只是送一块碑吧,这碑文和字迹也是至关重要的。

好的碑文能流芳百世,太普通了,也达不到拍马屁的功夫啊。

这个节骨眼,他上哪里去找个能把碑文上的事迹写得感人肺腑的人?

昌南地偏又没什么文人墨客,苏州倒是有,可这一来一去,太费时间,而且太明目张胆,岂不是让所有人知晓他要拍马屁的事了?

得低调行事!

还是得在昌南附近打转,可是昌南哪有这么有灵气的文人……

宋云帆想到这里突然顿住,把他定好案首的卷子拿起来看了看,又把第二名他觉得文章有灵气的拿起来反复看、反复对比。

这次他看出点儿门道来。

他定的这位案首,诗词歌赋都写得不错,但是匠气十足,就像是有人拿着尺子,按着他们苏州府人的喜好在写。

而他定的这位第二名,他除了文章以外,其余地方都灵性十足。

诗词歌赋虽然写得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都写实纪实,乍一看平平无奇,再细细品读,却是回味无穷。

就像同样都是诵雪,前案首只是诵雪景,而后面这位以雪喻人把贫寒人家那种寒冬腊月的凄苦写出来了。

前面是遣词造句优美让人读之心生向往,后面是写实记实全是真情实感。

宋云帆慢慢的看,细细的品,将这位考生的卷子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入迷。

“好啊!好啊!写得可真好啊!”看完后,宋云帆又看了一遍。

这跟他们苏州府千篇一律的答卷完全不一样,全篇全是真情实感,没有一句废话,虽然遣词造句不如苏州人用词美,却每个字都犹如点睛之笔。

能让文人感动,也能让百姓落泪。属实是不可多得好人才。

只要踏实进学,以后官位定不在他之下。

这次他不仅仅是冲着想要这位考生给他写碑文,而是真心实意地将先前填上去的案首划掉,重新把这位考生的名字写了上去。

这碑文的事可以教给新案首,那刻碑文的字呢?

宋云帆敲了敲桌沿。

他其实很意动他先前爱不释手的那卷字,江河海年纪大了,送太锋利的碑文字给他,他未必喜欢,也未必能够留意到。

而其他柔的字体,又太柔,软绵绵的显得一点都没有威严,刻在碑文上不伦不类的。

许怀谦那首字就刚好,不柔不刚,恰到好处,还能平和心静,最适合这种老年人了。

可惜,那篇文章他看了不下于数十次,委实找不到增录点,不然他肯定录取了。

宋云帆想到这里,又被那手字给勾得心痒难耐,把地上落判的考卷又抱了起来,重新找起那篇字来。

……嗯,让他再欣赏!欣赏!

结果他怎么找,都找不到那篇字了,好似那篇字,不存在似的……

他心中一慌,忙把判落的考卷又重新翻了一遍,急得他满头大汗,拍案向下面的教谕问道:“我字呢?!我字呢?!”

下面的教谕也是一脸懵:“大人,你的什么字?”

“就是我拿着看了好几天的那篇!”宋云帆快要急死了,这种越是想看,越是看不到的感觉最折磨人。

“大人不是说他除了字好,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么?”教谕偏头好奇地看着宋云帆着急的模样。

“本官想再看看!”宋云帆想到他看孟方荀的试卷看第二篇才看出门道来,没准把那许怀谦的文章再看几篇,也能够看出一点进取之处?

“那可能是被下人抱去库房封存了。”像这种判落的试卷都会在考院里封存起来,便于以后有个什么转变,好随时查阅,不过也有运气不好,下人偷懒没放好,被雨水给打湿被太阳给晒没字迹……

他话音还未落,宋云帆就急步出了门,急急忙忙向库房奔去,他记得昨晚刚下了雨。

看得教谕目瞪口呆,这大人哪里还有平时大公无私,铁石心肠的模样,明明就是口是心非!

考院的库房就不似查卷院那班严谨了,这里都是落判学子的考卷,若无意外绝无再抱回去重新审批的可能。

因此一般除了几个懒洋洋的下人在守门,县里的主薄和县令都能随意查阅。

宋云帆进入的时候,永安府的知县顾凤朝正拿着一卷考卷在细细查看,他也没在意,问过下人后在他们新抱来落判的考卷里翻找了一翻。

还是没有!

急得他都要朝抱考卷的下人发火了,注意到在旁一动没动过一直在看试卷的顾凤朝,走过去一瞧!

嘿!这不正是他要找的试卷吗!

宋云帆走上前把试卷抢了回来:“你怎么跑这儿看起考卷来了!”

“我在判落的试卷框里找到的,”顾凤朝正看得入迷,试卷被抢,愣了一下,再一看到抢他试卷的人还是宋云帆,一脸怒遏,“你们都把这样的好卷子给判落了,可见世上竟是花团锦簇的糊涂官!”

顾凤朝是查阅考生资料的,看看他们县今年的考生都答了些什么策论。

他跟其他只想混日子的县令不同,他是真心想在县里干出一番成绩的!

奈何永安府太穷了!

库房里总共也没几文钱不说,上面还有一个压他的永安知府。

这永安知府为人霸道贪财,永安府就像是他的私人钱袋,所有阻拦他往钱袋里捞钱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一看顾凤朝跟他不是一路人,于是直接架空了顾凤朝的县令权,把持着整个永安府。

一腔热血找不到地方发泄的顾凤朝只好每日来考院库房看看学子们的答卷,了解一下读书人眼中的永安府是什么模样。

刚一踏进来,他就看到查卷院那边抱了一摞落判的卷子过来,顶头的就是许怀谦这张字迹十分亮眼的答卷。

他先是被字迹给吸引的,结果看着看着,完全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

宋云帆无视顾凤朝这个小县令骂他的话,捕捉到他字里行间的话,摊开许怀谦的卷子问他:“你说什么?你说这卷子答得很好?哪里好了?”

顾凤朝指着民生那一项给他看:“这里,比县令任何一个学子的文章都要写得好。”

宋云帆看过去,很直白的一句话:“致富先致路。”

“假大空!”宋云帆直接就反驳了,谁不知道想要富先修路,关键修路的银钱从何而来啊?而且这也太直白了,谁写文章是这样写的?

“你先别急着否认,”顾凤朝就知道他们苏州来的学政,就知道看花团锦簇的文章,谁遣词造句优美谁就是最好的,一点实际都不讲究,“你看下去啊。”

“……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鼓励民生、因地制宜,整合资源……”

“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宋云帆看着看着都看不下去了,就这文章要不是他有这一手好字在,他连看都不想看。

顾凤朝:“你抛开文章看看,他的这些建议,不是空穴来风,每一条都是有可实施性的。”

“你看这条,鼓励乡间培育种养大户,我有计算过,一只猪苗的价格在两百文到三百文之间不等,喂上一年,可以卖到两千文左右,如果每家每户每年都喂两头猪,一年除去地里收成可以多增加三四两左右的收入。”

“说得容易,”宋云帆还是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这猪怎么喂?又怎么鼓励喂?你知道?”

“而且喂这么多猪很容易引发猪瘟吧,喂出来怎么卖?家家户户都有猪了,谁还去买猪肉?”

顾凤朝拿着试卷反驳他:“所以他说了商户带动、建立渠道啊。”

许怀谦的话都写得这么直白了,他们要是再看不懂那可真就是傻了。

宋云帆听他这么一说,耐着性子把这些大白话看了下去,皱眉想了想:“这些建议听起来很不错,但是根本没人实施过,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可是民生文章本不就是提出建议吗?”顾凤朝不认同地反驳了他,“难道你录取的那些考卷里民生文章就有能用的?”

“大多数不都是花团锦绣的一篇废话吗?”顾凤朝背都背得出来,“轻徭役、薄赋税;惶惶不可终日兮,苦哉!苦哉!”

“这样就是好文章?”顾凤朝不屑道“人家真心提出意见的就不是好文章了?”

宋云帆很犹豫,他对这样的文章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但他觉得顾凤朝说得有道理。

可他又觉得不对,他作为学政只以文章好坏录取考生,民生这些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

“而且这位考生的字很不错,达到你们苏州府以字录取的资格了吧。”顾凤朝以前也参加过科举,知道科举都是怎么录用人才的,可他现在当了一县县令,想法又不一样了。

只觉得那些花团锦簇的文章只是看着好看,一点实用都没有,倒是许怀谦的文章简单直白,一眼就能让他看出来怎么改革县里。

可惜他现在只是一个空头县令,无法实施。但要他看到这么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学子落榜他也挺难受,于是侧面煽动宋云帆。

“宋大人,”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都肯回来找这篇文章了,证明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只是你向来大公至正,不肯徇私是不是。”

“何不如低低的录了。”顾凤朝给他建议,“随便给个不起眼的名头,既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有人察觉到。”

宋云帆一想也有道理,别的主考官也有凭字凭诗录取的,他为什么不可以。

而且……

他看了眼顾凤朝:“这民生文章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顾凤朝给他颔首,“我有空都想去亲自会会这位考生,听他再详细说说文中的建议。”

“那就低低的录了吧。”

宋云帆被说动,回去就用笔在最后一名的上面写上许怀谦的名字,倒数第一太过于显眼,倒数第二就没人会注意到了。

而且给一个四品侍讲学士写功德碑,总不能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身,现在有功名就好看多了!

府城里发生的事,许怀谦是一点也不知道,在他从裴望舒哪里拿到钱后,转身就交给了陈烈酒,并跟他说:“我们回家吧。”

待在府城里太烧钱了!

他们在府城里没有住所,住客栈,每日吃喝拉撒都要钱,还不如先回去。

“你的科举和治疗怎么办?”陈烈酒最近都在府城里物色住所了,想带着许怀谦他们干脆住在府城算了。

“我看了苗大夫每次扎的就那几个穴位,让他写下来,我们回靡山县一样的可以治疗,至于科举就更不用愁了。”许怀谦记得济安医馆可是连锁店的,“反正下个月放榜,要是中了的话,自会有人到乡通知。”

“要是没中,等孟兄中了,邀我去吃他的秀才宴时,就知道我没中了。”

“好吧。”见许怀谦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了,陈烈酒也没有拒绝。

在府城他确实找不到有什么可以来钱快的法子,除非去赌场□□拳,打一场十两银子,可他要是在拳台上下不来,这一家老老小小怎么办?

听到许怀谦说回乡,他想了想,回乡也好,回乡他好像还可以烧砖来卖!

正好冬日里烧,春日里卖!今年靠煤炭挣到钱的陈氏族人,明年开春肯定会起房子,连卖家都不愁找。

一想到这个法子还是他的小相公无意间透露出来的,陈烈酒想着许怀谦交给他的二百两银子,看着拿布条捂着眼睛,越来越好看的许怀谦,心尖发烫,他的小相公怎么这般厉害呢?!

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挣钱!

陈烈酒火热的目光许怀谦没有看到,但他自从戴上眼带适应黑暗后,他的耳朵就变得更灵敏了,听到陈烈酒明显不同寻常的呼吸。

他问:“你是不是刚刚想坏事了?”

“没有!”陈烈酒没认。

许怀谦勾了勾唇,才不信:“是吗?”他都听到了,他老婆想他了!

许怀谦是好好的一个人出的村,瞎着眼睛回村的。

村里一下就炸开了锅?

这怎么进府城科考还把眼睛给整瞎了呢?!

那科考就这么恐怖,这么折磨人?!能把人眼睛都给考瞎?!

现在村里人可是知道那烧炭和孵小鸡的法子都是许怀谦给弄出来的,早在他们去府城科考的时候,村里人就在议论了。

“这许相公这般厉害,怕不是真要考个秀才回来!”

“说不好哩,能从书里赚到钱的人,再从书里考个功名,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哎呀,那陈烈酒岂不是就享福了,不仅有许相公这个赘婿相公给他挣钱,还能轻轻松松当上秀才夫郎。”

“还真是,到底还是这陈烈酒命好哦,一个连夫君都找不到的恶霸哥儿,随随便便抢个病秧子回来,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这搁以前谁能想到。”

村里风向变化一天一个样,先前许怀谦入赘陈烈酒家时,谁都不看好,认为他两日子肯定过得鸡飞狗跳,早晚散伙。

现在见他们起来了,这话里话外都透着羡慕,羡慕自己怎么没有陈烈酒那个好命呢?

可惜这羡慕还没两天看着瞎着眼回来的许怀谦,孙大夫日日上门去给他扎针治疗,村里人又顿时感觉好像不是那么那么的羡慕了。

找了个有本事有能耐的夫君又怎样,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这不就不行了。

现在只是眼睛瞎,以后还不知道哪儿坏,日日都有操不完的心,还不知道有多累。

别人累不累,陈烈酒是一丁点都不累的,他这会儿正窝在家里跟他的小相公玩手心写字。

上次许怀谦进考场后,在他的手心写下了他的名字,回家以后,许怀谦就非要让他在他手心写回去。

他现在看不到,只有在他手心他才能看得到!

陈烈酒无奈,只好摊开他的手心,在他手心写下三个字。

许怀谦翘了翘唇:“我当时写得是这三个字吗?”

“是。”陈烈酒肯定,“就是这三个字!”

“好,我想你。”许怀谦依着他,半抬起又渐渐养好的脸,“你想我吗?”

陈烈酒没有出声,因为他被他眉间的哥儿线灼了一下,好像比起上次亲许怀谦的时候,更烫了。

时间忙忙碌碌很快就进入到了九月,一个月过去,府城里没有任何消息传下来。

村里人都在说许怀谦这个秀才怕是没有考过了,这都一个月了,要是有消息,什么消息都下来了。

这没消息,恐怕就是没消息了。

现在村里人都还想巴结许怀谦,不见那煤炭和小鸡每天都在烧和孵,就算眼睛瞎了,人家也养得活自己,不敢说丧气话,就为许怀谦惋惜。

“可惜了许相公那双眼睛!”

“眼睛考瞎了都没考上,可见这科举真是难,我本来都打算供我家二娃子去读书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算了,当个健健康康的乡下娃也挺好。”

“供得起就供,不见人家许相公眼瞎了都在家里见天的让小妹念书给他听呢,指不定哪天又从书里找到挣钱的法子了!”

他们可是记得许怀谦的话,读书不能考科举,但是没准可以挣钱啊!

村里人觉得许怀谦这秀才没指望了,许怀谦也同样觉得,没考上就没考上吧,正好可以沉下心来专心治眼睛。

结果等他和陈烈酒上山去看新烧出来的白炭时,报喜的人又到村里了,激得村里人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奔走相告。

“许相公考上秀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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