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雷声大，雨点小
送完了纸条之后, 江停云又在脂砚斋外蹲守了几天。
见到了乔装改扮的王珍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推测的没有错，无论如何, 这件事王珍一定会博到底的。
果然没过几天, 脂砚斋就被官府查封了。
又过了半个月，位于南街的另一家书坊, 也被查封了。
据小道消息传说，那家书坊被查封的原因，是暗中售卖科举考题。
这幕后之人还挺谨慎, 把作弊工具和考题分开来卖。
只可惜王珍不傻, 看到真的有卖作弊工具，就已经猜到了会有人售卖考题。
毕竟能想到作弊的, 肯定是学问不扎实。若是拿不到考题，就算把文房四宝全换成空心儿的, 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这个时候，江停云才意识到，自己一进书房就遇到卖作弊工具的或许是个巧合，但整件事绝对不是巧合。
只是不知道，这个局究竟是谁做下来的？
朝廷内部的事情江停云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两家书坊背后的，具体是哪一个人。
他只知道就在科举前夕, 原定的主考官被圣人罢免, 新换上的文渊阁大学士，乃是端敬太子的旧臣张柏。
端敬太子, 就是圣人的大哥, 也是谋反自焚的老圣人废太子。
当今圣人登基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 就是追封自己的大哥为端敬太子。
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心思, 这种行为，必然能得到太子旧臣的好感。
再加上先前，他极力反对圣人宠幸妖僧慈航普渡，受巫蛊牵连的端敬太子旧臣，对他的好感度已然不低了。
根据有限的信息，江停云暗自揣摩：先前那个主考官，八成是老圣人的人。借着科举舞弊的事，圣人把这人给踹了下去，换上了亲近自己的文渊阁大学士。
至于原本的主考官有没有参与科举舞弊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圣人有机会换掉他，让亲近自己的人上位。
做这个局的，八成就是抓住了圣人心思的张柏。
当然，也有可能是圣人本身在背后操纵。
但身为一国之君，应该不会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吧？
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哪里配得上一国之君出手的排面？
至于这件事的后续，江停云是在考完试之后，才继续关注的。
不过他没有门路，也只能根据各方传递的小道消息自己推测。
据说圣人的后宫，又添了好几位出身勋贵世家的嫔妃。而勋贵世家，多半都是忠于老圣人的。
看来圣人的实力还是不够，折了老圣人一条臂膀之后，又在后宫之事上妥协了。
只是这老圣人也是够闲的。
他是太上皇，又不是皇太后，怎么连圣人的后宫都盯着？
江停云不知道别的朝臣怎么想，反正因着这档子事儿，两位圣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都往下落了落。
这对父子，老的那个是活得太长的李隆基，小的那个可能连唐代宗都不如。
也怪不得几十年后，世道就乱得养出时宴她哥那种祸害。
他突然对自己日后的仕途，没什么信心了。
据他最新得到的消息，山东一带又有人叛乱，无论叛军的规模大小，朝廷都必然要出资平叛的。
这一次又一次的叛乱，在不断消磨朝廷的威信，也在不断降低朝廷的军事实力和财政实力。
江停云自认不是那种足以拨乱反正的治政之才，并不觉得多了一个自己，就能在废墟上重建辉煌。
更何况，老圣人自己都不可惜自家的江山，都退位了还和亲儿子争权夺利，只怕许多有志之士，都会因此而心灰意冷。
提起老圣人，江停云就不期然想到了停灵相国寺，却被慈航普渡养成了僵尸的先皇后。
当时他和三郎趁夜就走了，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后续如何了。
只是想来，这件事关乎皇家颜面，皇室必然捂得极紧。
至于那些世家大族知不知道，江停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些都有圣人和朝廷大臣们操心，和他一个小小的考生没有关系，他如今要做的，就是专心备考。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十分顺利，江停云的名次也不错，是第四名，也就是传说中的二甲传颅。
这个名次，虽然不如一甲的状元和探花风光，但却比榜眼出彩多了。
因为新科进士们礼部演礼之后，入太和殿面圣时，都要他这个二甲传胪站在太和殿门口唱名。
一场科举下来，圣人可能记不住榜眼是谁，但一定记得住状元和探花。
同榜进士和朝中大员，可能也记不住榜眼是谁，但却一定会记住二甲传颅。
榜眼：你礼貌吗？
而今年的二甲传胪，必往年更出风头。
谁让江停云年纪实在小呢？
十六岁的进士，自开国以来也没有几个。
谁能不喜欢少年才子呢？
新科进士入宫陛见的时候，圣人就专门把他点出来问了几句话。
他一从探花郎身后站出来，殿内众人就觉得眼前一亮，连圣人都禁不住暗暗赞叹：好一个仙姿玉貌的少年郎！
几句问答之后，见他进退得宜，不卑不亢，圣人心中更加欢喜，当场就点他做了庶吉士。
要知道，按照惯例，只有一甲前三名，才能直接被点为庶吉士，二甲进士想做庶吉士，是需要经过考核的。
庶吉士是几品呢？
没品。
虽然点了庶吉士之后，就有进六部观政地资格了，但若论品级，就是没品没级。
但这个没有品级的职位，却是所有新科进士们梦寐以求的。
本朝官场上有个潜规则：不做庶吉士，当不了大学士。
大学士一共有五人，组成了内阁，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当然了，内阁学士一般是不会单独授予某个官员的，只会给六部天官和堂官们加封。
也就是说，只有在六部做到了侍郎及以上的位置，才有资格兼任大学士这个五品官。
既然科举入仕了，哪一个不想位极人臣？
做了大学士，可不就约等于位极人臣了？
一时之间，不但同科进士们羡慕妒忌恨，就连左右站班的大臣们，也对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另眼相看。
江停云倒是挺淡定。
毕竟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他上辈子就经历过不少了。这辈子也算是把仙神妖鬼见了个遍，哪里会被这点小阵仗惊住。
这番安然的姿态，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宠辱不惊。
接下来，就是给一甲进士及第授官了。
状元郎除翰林院修纂，从六品。
榜眼和探花郎借除翰林院编修，从七品。
这便是每一次科举之后，新科进士们最高的起点了。
接下来就没有江停云什么事了。
他已经被圣人钦点了庶吉士，不用和其他同科们去竞争考试了。
只需等新一届的庶吉士选□□之后，再由六部统一分配即可。
至于他会被分到哪一部，其实江停云也不是很在乎。
毕竟他年纪还小，又在太和殿上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若是六部哪一个高官性子比较古板，想要压一压年轻人的气焰，也不是不可能。
以如今的形势，太出风了头不见得是好事。
太和殿陛见之后，便是新科进士跨马游街。
江停云穿着一身红袍，头上戴着簪花红纱头巾，骑着高头大马跟在探花郎身后。
此时街道两旁是人山人海，左右的店铺里也挤满了人。
那些因礼教严苛，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门的姑娘们，也在今日被家人们特许出门观看。
姑娘们平日里被拘束惯了，今天好不容易能放纵一回，只觉得自己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个说状元郎成熟稳重，那个说探花郎一表人才。
不知是谁突然瞥见了探花郎身后的小少年，立刻便惊呼一声，招呼着左右的姐妹一起看过去。
“哎哟哟，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生得必探花郎都风流俊俏！”
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江停云本觉得自己心性足够沉稳了，此时此刻也不由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在古代进士登科金榜题名，竟比他前世考上985还要来得振奋。
今日的高－潮是持续性的，跨马游街之后，紧接着就是琼林宴。
这可是新科进士头一回近距离接触六部官员，如果表现得好，被哪一部的天官看中了，庶吉士的名额可不就是手到擒来？
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官途坦荡，想往上爬嘛，不丢人。
而江停云这个被圣人特别关注的，也是大臣们的重点拉拢对象。
非但如此，还有好几位大人，顶着一张成熟稳重的脸，明里暗里打听他有没有婚配的。
江停云：“…………”
——这叫我怎么说呢？难不成让我告诉你，这是一篇无cp文，而我是主角？
他只能装作不懂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一脸甜蜜地说，家中母亲已经给他定好了亲事。
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明显是对未婚妻情根深种，绝不可能为了前途悔婚。
还有几位大人挺失望的，但也仅仅如此了。
毕竟江停云再被圣人看好，也不过是一个才踏入仕途的毛头小子。
像他这种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能拉拢过来固然是好，拉拢不过来也无所谓。
说白了，就是如今的江停云，还不够分量让他们多花心思。
等参加完了琼林宴，江停云便回到客栈蒙头大睡。
那客栈的伙计也很机灵，第二天一早他醒了之后，便立刻有热水送上，让他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浑身上下终于轻松了。
用早膳的时候，他琢磨着，往后要在京城定居，总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是时候找牙行买几个可靠的仆人了。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伙计就跑过来告诉他，楼下有荣国府的二管家林之孝，说是要求见他。
荣国府毕竟是他的外家，江停云也不好拒绝，便让人把他带进了客房。
林之孝倒是很规矩，进门之后也不乱看，目不斜视地对江停云行了礼，便口齿伶俐地说明了来意。
大意就是老太君知道表少爷考中了进士，十分高兴，要在府中设宴为他庆贺。
这倒是奇了。
以荣国府那副鼻孔朝天的德性，如何看得上区区新科进士？
江停云人心思略转，便猜到了缘由。
想来荣国府的人，是知道了他被圣人另眼相待的事。
看来，如今的贾家虽然有所败落，但在朝中内外的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
想明白了之后，江停云便对林之孝道：“既然外祖母如此盛情，我这个做外孙的，自然不能辜负她老人家的美意。”
见他答应了，林之孝并不意外，依旧言语周全地说：“老太君知道表少爷还没有住处，特意吩咐小的将杏林阁收拾了出来，供表少爷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