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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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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要见皇帝, 江嘉鱼头发顿时发麻,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涌上来,然而这并不由她做主, 甚至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她直接被宫人领出宗人府的大牢。

揣度着对方说话的态度尚可,江嘉鱼客气询问:“敢问这位公公, 皇上可还召见了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自然是指当日在山洞里的人, 如林七娘、桔梗、忍冬以及谢泽白鹤主仆。

为首的廖太监眉眼带笑, 态度颇有几分客气。他虽是奉皇帝之名行事, 可也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按如今的局势看来, 这位江郡主且出不了事。

他撞见过帝后争执,谢皇后话里话外那意思都是既然无凭无据那就按照意外来处理对各方都好,毕竟谢大公子也被卷了进来, 至今也在看押当中。

深居简出的南阳长公主往宫里跑了好几趟,自然是为江郡主说情。

还有朝堂上,无论是谢相还是崔相都请皇上早日定夺,免得悬而不决引发不必要的满城风雨。

四皇子一系话里话外也都是意外。

三皇子一系倒是想把罪名按在四皇子身上, 只着实没有真凭实据,倒是三皇子厌胜帝后以及两位皇子板上钉钉, 被弄得灰头土脸, 显然处理下风。

如此看来, 要不了多久,江郡主就能重获自由。

也是, 无冤无仇, 江郡主怎么会害三皇子, 也没那个胆量害三皇子。

只是运气不好, 被困在山洞里,遇上这无妄之灾。

“据咱家所知,还传了林姑娘。” 廖太监客客气气道,没准能遇上,也没必要隐瞒。

江嘉鱼心里一沉,等了等,没听到其他答案,便直接问:“没传谢公子还有我们的随从?”按理来说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廖太监摇头:“没曾听闻。”

江嘉鱼抿唇笑了笑,没再追问,暗暗纳闷是派了另外的人传,还是压根就没传,只传召了她和林七娘?她捏了捏手指,那股不安变得更浓郁了些。

忽然之间,江嘉鱼听见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心里一动,加快脚步往转弯角走,没等她转过弯,就看见林七娘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表姐!”

林七娘眼前一亮,刚想加快步伐,却被传令的宫人扯住,语气带着几分恶劣:“做甚!”

林七娘眼神暗了暗。

江嘉鱼扫了一眼那宫人,自己加快步伐上前,端详林七娘,苍白面容上带着些许擦伤,双手带着降落未落的血痂,明显受过刑。

这一点,狸花猫早告诉过她,当时在山洞的那些人中,唯独自己、谢泽以及四皇子没有被刑讯,其他人都未能避免。相对来说,林七娘受到的刑罚略轻一些,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无人因为刑讯而丧命。

被囚禁这十几天,江嘉鱼十分懊恼,懊恼于三皇子的倒霉,他怎么就好死不死地自己把自己摔死了。

至于后悔,她还真没有,后悔什么,后悔逃跑还是后悔撒药粉?若是她们不跑不反抗,一旦被三皇子抓住,谁知道是个什么后果,她和林七娘加起来都不是三皇子的对手。

至于三皇子会被石笋刺死,这个意外,实属出人意料。她们的本意只是想摆脱三皇子,只要等到桔梗忍冬回来,独身一人的三皇子便不足为惧,谁知道三皇子会这么寸。

寸到江嘉鱼都觉得是不是因为用小人咒亲爹亲兄弟,连老天爷都忍不住要收走这个畜牲。那老天爷就不能换个时间换个方式收走这个祸害,非得殃及她这条池鱼!

无视领着林七娘的宫人,江嘉鱼小心握住她的手臂,近看更能看清楚受过夹刑的手指伤痕累累。这是一双巧手,能化妆擅女工。

“表姐,我不要紧,”确认江嘉鱼气色虽然不太好却没有受伤的痕迹,林七娘五脏六腑落回原处。她吃过苦受过罪,那些刑罚对她而言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表姐金尊玉贵长大,哪怕在山洞里也未受过皮肉之苦,幸好外面那些人还有些用场,能护住表姐。

林七娘若无其事地道:“也就前面几天受了一点罪,之后就没再上过刑。”

江嘉鱼有一堆话要说,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遂扯了扯嘴角:“那就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想来很快就还能出去了,到时候请个好郎中。”

被带出宗人府牢狱之后,姐妹二人被带上同一辆马车。

饶是如此,江嘉鱼和林七娘也没说太多,只怕这安排是故意为之,外面的人这会儿应该都竖着耳朵,想听听她们会说什么。

这么看来,皇帝终究还是心存疑虑,或者是无法接受手足相残,也无法接受意外这个说辞,私心里更希望找出个凶手来抚平丧子之痛。

“表妹,这几日你受苦了。”

江嘉鱼嘴上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手指在林七娘掌心里写字,把很可能只有她们被皇帝召见以及桔梗她们都受了刑但是什么都没说以及四皇子的侍卫发现了尸体却自作聪明掩藏的事都简单告知。这般好叫林七娘心里有数,回头不至于被诈出什么。

“我还好,表姐你的病怎么样了?”林七娘只当有人暗中传话给她,并未多想,口中配合着江嘉鱼的话。

……

末了江嘉鱼写最后一句话——进宫后,你能不说话就别说话,尽量别抬头。

林七娘满脸伤痕却有种凄艳,正应了现代流行一时的‘战损妆’,而皇帝是个老色鬼,谁知道死了儿子会不会色心不死,只恨时间匆忙条件有限,都没机会掩饰容貌。

七娘怎么就不更狼狈些。

江嘉鱼郁郁地想。

林七娘抬眸望着江嘉鱼。

江嘉鱼知道她聪慧肯定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用口型道:“我和公孙煜的婚是钦赐,不会有事。”单从没对她动刑这一点上来看,皇帝还是有几分顾忌她背后的江氏和留侯。

林七娘慢慢笑起来,五指收拢,握住江嘉鱼的手指,同样无声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江嘉鱼小心回握,避开林七娘指尖伤口,也认真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但愿吧。

然而,这世间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

心理学上有个著名的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江嘉鱼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留意到皇帝乍见之下的惊艳,之后目光落在了林七娘身上,那是一种非常恶心的目光,就像鬣狗看见了柔弱的羚羊。

那一瞬间,死了儿子也没死色心的皇帝心态发生改变,他亲自传召江氏女和林氏女是打算做最后的确认。在他看来,这两人是最好突破的环节,比那些可以大刑伺候的奴仆侍卫都好突破,闺阁女眷能见过多少世面受过多少惊吓,倘若心虚肯定会露出马脚,至于宗人府那般废物稳不住个子丑寅卯,只怕是被人打了招呼。这一阵以来,可多得是人替江氏女说情。

私心里,皇帝还是更偏向于是四皇子杀了三皇子制造成意外。只四皇子坚决否认,皇帝没看出破绽来,下面的侍卫也只承认掩埋尸体不曾谋害,然而生性多疑的皇帝就是不信。

所以他打算亲自审问江林二女,不是想定四皇子的罪,而是想寻一个答案,到底是不是四皇子杀了三皇子?还有谢泽这些人又是否知情而故意包庇四皇子。

可当江嘉鱼和林七娘被带上来,皇帝晃了晃神。不期然想起当初许清如说江氏女容貌还在名满都城的崔萧二女之上,原来不是夸大其词。

可惜江氏女已经赐婚公孙煜,倒是林氏女,皇帝目光定格在林七娘身上,眸底温度渐渐上升。

林七娘没有抬头,她垂首跪在冰凉的白玉石上,似乎是察觉到强烈的关注,下意识悄悄抬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帝王欲念翻滚的眼底,瑟缩了下,慌乱低下头,受了惊一般。

谢皇后瞥了一眼皇帝,又扫了一眼慌乱跪在那的林七娘,眼底掠过一丝轻嘲。她本是怕皇帝做出荒唐事,遂顶着皇帝的不悦特意赶来。只要不是把邪念动到江氏女身上引来非议,看上了林氏女也就看上了,死了个三皇子,皇帝一肚子邪火,不肯善罢甘休。得了个绝色佳人,也好安抚下那火气。

生了心思,皇帝的态度也就和缓了几分。

那些问题都是当初在山洞里,谢泽反复质问过江嘉鱼和林七娘,又在宗人府大牢中被来回问过。

谎言说上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的,又有关生死,死的还是个合该天打雷劈的人渣败类。

无论是江嘉鱼和林七娘的表现都堪称毫无破绽,尤其是皇帝心不在焉的情况下。

皇帝摆摆手:“那就这样吧,带下去。”

待江嘉鱼和林七娘离开,谢皇后徐徐开口:“陛下可看出什么来?”

皇帝唔了一声:“瞧着倒是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谢皇后笑了笑,要是能被皇帝看出不妥来,宗人府的人早就审问出来,还轮得到皇帝。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脑子,只剩下一堆废料,三皇子尸骨未寒,他这个当父皇的却对着个嫌疑人动起心思来,简直荒谬。这样子的荒谬倒也好,省得他咬着不放口,一直拖下去,闹得沸沸扬扬人心各异。

“皇后可有觉得不妥的地方?”皇帝转而问谢皇后。

“臣妾也没觉得何处不妥,” 谢皇后下了定论,“看来她们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有什么不妥,也没必要再节外生枝,死了一个三皇子,甚好,省得萧氏一系上蹿下跳胡闹,内耗国力。

皇帝看了看谢皇后:“既如此,就放了吧,景元也是,这一阵子倒是委屈景元了。”

谢皇后笑道:“陛下言重了,这都是他应当应分的,没照顾好三皇子,说起来也是他的过错。”

想起三皇子,皇帝脸色阴了阴,一面怜惜他英年早逝,还死因成谜,没个具体说法。另一面又痛恨他竟敢用巫蛊之术诅咒自己,没有人伦,丧尽天良。

皇帝恹恹地摇了摇头:“景元也不知道老三在山洞里,不然老三也不至于落得那个下场,说来也是老三自己混账,竟然听信一个女人的蛊惑,孤身进入山洞行不轨之事。”

提及黄三娘,皇帝就咬牙切齿,死在山洞里便宜她了。无缘无故老三怎么知道有关于那个山洞的无稽之谈,显然是生活在附近村落的黄三娘进了谗言,蛊惑老三行巫蛊之术。可恶的黄三娘,可恶的黄家,然而就是活剐了黄家也于事无补。

愤恨涌上来,皇帝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朕乏了。”

谢皇后便告退,走出宫殿,她的眼神变得若有所思,自从三皇子四皇子失踪之后,皇帝的头疾越来越严重了。

*

一直到回到马车上,江嘉鱼才变了脸色,还不敢出声,只忧心忡忡望着林七娘,色鬼皇帝分明是动了色心。

林七娘心下愧疚,她知道表姐看出了皇帝的心思,表姐担心她,在表姐看来,皇宫是龙潭虎穴。

可她并不害怕,甚至等着这样的机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山洞里那些日子的惴惴不安,大牢之中的刑罚加身,再一次让她知道权势的力量。

明明是三皇子该死,她们却要担惊受怕承皮肉之苦,只因他是皇帝的儿子,无凭无据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

何况谢泽这人未必可靠,万一他以三皇子之死威胁表姐怎么办,此人分明狼子野心对表姐图谋不轨。

这些话,却不好说出来,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来,林七娘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恰当时,一个宫人追上来传出皇帝放人的口谕。传到坐在马车里的江嘉鱼耳中,她不喜反忧,这么快的反应,只怕大半是冲着林七娘来的,如此看来,皇帝势在必得,这可如何是好?

稳了稳心神,江嘉鱼挑起窗帘问:“那我的婢女是否也会放出来?”

传话的宫人含笑道:“这是自然的,请郡主放心。”

江嘉鱼略略放心,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马车辚辚,载着江嘉鱼和林七娘前往临川侯府,因为事出突然,府里并无人得到消息。

直到她们进了门,在家的五夫人祝氏以及林家姐妹们才急急忙忙赶来。宗人府不允许探监,也就把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急死个人。”林五娘喜出望外,发现林七娘的伤势又大叫起来,“他们竟然对你动刑了,简直岂有此理!”

“七妹。”林元娘小心捧着林七娘的手。

林三娘怒声骂:“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

林四娘问江嘉鱼:“表妹,你可有受伤?”

……

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江嘉鱼终于有了自己脱离山洞回到人间的脚踏实地感。

最后还是祝氏压下叽叽喳喳的林家姐妹,无奈道:“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先让淼淼和七娘回去梳洗一番,再让郎中瞧瞧。”

林五娘一拍脑门,忙忙点头:“对对,赶紧让郎中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尤其是七娘的手。”

如此林四娘林五娘簇拥着江嘉鱼,林元娘林三娘簇拥着林七娘各自回院落。

沁梅院里,古梅树兴奋极了:【可算是回来了,老夫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狸花猫时不时就和江嘉鱼暗中见面,倒没什么特殊,懒洋洋地瞄了一眼之后继续趴在阴凉处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哪只母猫。

赤狐绕着江嘉鱼转了一圈:【嗷~~~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倒霉。】

江嘉鱼望了望他,觉得自己的确挺倒霉的。

在古梅树的喋喋不休之中,江嘉鱼洗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个热水澡,换了好几遭水才算是洗干净了。在牢狱中,洗脸什么的倒有,可洗澡那真是痴心妄想。

待江嘉鱼从浴桶里出来,林伯远已经等在外头。

林伯远本是在外面打听消息,一听家人传话,立马赶回来,见了江嘉鱼激动的是热泪盈眶,抱着外甥女就是一通哭天抹地。

“我可怜的儿啊,都瘦成什么样了。”

江嘉鱼觉得真正瘦的是林伯远,将军肚小了一大圈,一张脸上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可见这一阵都没休息好。

“没事,好好养生一阵就养回来了。”江嘉鱼哄林伯远。

林伯远吆喝着郎中过来:“快来看看,可别伤到根底了,你原就体弱。”

郎中赶紧上来把脉。

江嘉鱼就说:“还好,宗人府替我请过郎中熬过药。”说起来她这坐牢待遇还是相当可以的,远比在缺衣少食的山洞过得还好。

“回头得去谢谢留侯和长公主。”林伯远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们林家可指使不动宗人府。

江嘉鱼点头。

郎中望闻听切结束,说的也是无大碍好好调养补元气。

林伯远又把江嘉鱼上下打量一番,除了气色憔悴,连个擦伤都没有,这才把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拉着江嘉鱼问这一个月的情况。

江嘉鱼尽量捡着好的说,还是把林伯远听得两眼泪汪汪,便是边上林四娘林五娘也都觉得江嘉鱼和林七娘着实受了大罪。

苦尽甘来的江嘉鱼反倒觉得还行,过去了便好。

好不容易送走林伯远,江嘉鱼又和林四娘林五娘去看望林七娘。她才是真正的受了罪,好在都是皮肉伤,没伤到内里,也是调养的细功夫。

吕嬷嬷细细留神着和姐妹说话的江嘉鱼和林七娘。在传出三皇子死讯之后,她第一反应是四皇子,第二个反应则是林七娘。

只四皇子和三皇子矛盾太深,加上萧氏推波助澜要把罪名落实给四皇子,所以外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两人。然而且不说之前的矛盾,单是三皇子见色起意被害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何况别人不知道,她可心知肚明,三皇子和江林二女有过节。

这话她暗中传给过主子,主子传话让她悄悄关注不可声张。她懂,哪怕不是四皇子杀害了三皇子,也只能是四皇子不能是旁人,这样才能争取来最大的利益。

吕嬷嬷收回目光,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回头还得细细问一下林七娘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稍晚一些,林予礼和临川侯前后脚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问询。

即便是面对林予礼,江嘉鱼也没说出真相,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当三皇子是意外而死便是。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的确是意外,只是多了一点波折。

“回来了便好,下去好好休息吧。七娘留一下。”临川侯淡淡开口。

江嘉鱼微微一怔,林老头单独要和七娘说什么?有关三皇子的事,还是皇帝?

临川侯找林七娘要说的就是皇帝,皇帝召见了他,原本他以为是为了三皇子的事,孙女外孙女都牵扯进一位皇子的死之中,临川侯这段日子有多忐忑就别提了。

在不安中进了宫,万万没想到皇帝问的竟然是林七娘可曾婚配。

一愣之后,临川侯恍然大悟,是的了,林七娘美貌倾城,连四皇子都心动了,更何况是好美色的皇帝。只是在三皇子刚死这个节骨眼上……临川侯压下那点子齿冷,恭恭敬敬回答:“禀陛下,微臣孙女还在孝中,尚未婚配。”倒是和四皇子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可四皇子从未明示暗示过,那么他自然不好多说。

一时之间,临川侯有些可惜,与其跟皇帝,真不如跟四皇子好。如今三皇子死了,九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如无意外,四皇子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前途不可限量。

且四皇子情窦初开,林七娘更容易站住脚,而皇帝薄情寡恩见一个爱一个。七娘进宫想得一时之宠不难,难得是长久的宠爱。只是昙花一现,反倒是得不偿失。

可惜这里头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实话实说。

皇帝露出一个笑影,意味深长地看着临川侯:“如此甚好,卿家的孙女,朕觉得是个有大造化的。”

话说的这份上,临川侯想装傻都不能,皇帝是想放个话先把人定下,省得被他婚配给别人。于是他躬身:“那是臣一家之幸。”

皇帝很满意临川侯的上道,假惺惺道:“这一阵,倒是让卿家两个孙女吃苦了。”

临川侯则说那是他们身为臣女的本分。

皇帝点了点头,脸色更加和蔼,他不喜欢世家喜欢寒门。其中一点就是寒门没有世家那股子目下无尘的傲气,很是知道为人臣子的本分。

从皇宫出来,临川侯马不停蹄回府,召见了江嘉鱼和林七娘,心不在焉地问了他们在山洞和牢狱中的经历之后,留下了林七娘。

既然皇帝势在必得,那就得敲打敲打林七娘,无论她和四皇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都得一刀两断。

面对林七娘,临川侯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你远比你表现出来的聪慧。”

林七娘垂眸不语。

临川侯轻笑了下:“若无几分聪慧也不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

林七娘还是没有抬眼。

临川侯轻叹一声:“聪慧是好事,我便和你直说了,今日陛下召见了,单独提起了你。”

眼见林七娘不为所动,临川侯暗道一声倒是个稳得住的,一种不安油然而起,却已经没了他反悔的余地:“想来你应该察觉到几分陛下的心意,自来君命难违,你做好准备吧,过了这个风口浪尖,宫里的旨意大概要下来了。无论你是否愿意,这事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便是家里也无能为力。”

林七娘徐徐抬眸:“孙女知道了。”

临川侯凝视这林七娘沉静的眼眸,明明只有十五岁,可那双眼却深如井,叫人看不透,不安之感更深,他眯了眯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帮你,家里肯定会竭尽全力助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出来。”

林七娘牵起嘴角:“我不想进宫,祖父能答应吗?”

闻言,临川侯心里一松,若是她迫不及待进宫,他反而要担心了,他沉沉一叹:“非祖父不想实在是力有不逮,不管你信不信,私心里,我其实并不想你进宫,宠妃固然风光可那都是一时的。说句再明白点的话,宫里有皇后在,嫔妃再得宠又能如何。”

这话七分有真,如新晋丽妃,商贾出身,家里出一个宠妃就能改换门庭,从商户一跃成为官宦之家,还生了个九皇子,成为皇子外家,那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然而,林家早就是侯府,出一个宠妃尤其是薄情寡恩皇帝的宠妃,受益委实有限,至于生皇子,以皇帝近几年的子嗣来看,哪有那么容易。

还有三分假便是皇帝重色,一旦得宠,枕头风就好使。倘若林七娘得了宠,又心向林家,林家自然能从中受益。

林七娘唇角下往下沉了沉,扯出苦笑的弧度:“那等我再想想看吧,想到了再告诉祖父,届时还请祖父成全。”

临川侯定定望着她,半晌喟叹:“那我等着,能做到我总是会让你如愿的。这几个月,你就在家好好调养身体,莫要再出门了。”免得再遇上四皇子,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林七娘应好躬身退下。

想了想,临川侯又传来吕嬷嬷,如是这般叮嘱,就是让她看着林七娘的状态,别让她做傻事。

吕嬷嬷有点震惊又不是那么震惊,以林七娘的美貌,皇帝动心在情理之中,只是没想到会在这节骨眼上。

三皇子暴毙,她也不知主子是个什么打算,不敢自专,吕嬷嬷立刻把消息传出去。

得到消息的常康郡主挑唇一笑,世间事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饶是她也想不到三皇子会蠢到用巫蛊之术咒人,最终却自食恶果,命丧山洞。至今怎么死的都没个具体说法,还落了个死有余辜额手称庆的下场。

原是为四皇子准备的美人,倒是阴差阳错入了皇帝的眼,细细一想未必不是一个挑拨父子关系的机会。

虽然皇帝明摆着是要保四皇子,毕竟只剩下这么一个年长的儿子,哪怕怀疑他杀兄也得捏着鼻子保下去,不然九皇子一夭折,可就后继无人了。但是心里哪能没点芥蒂,既然能杀兄自然也能弑父,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如今又来个林七娘,倒是瞌睡送来枕头,但愿此女有些本事,能魅惑得了皇帝又能让四皇子念念不忘。

如此也不枉自己隐下她和三皇子的过节,不然她岂是受那点刑罚,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

“看来老天爷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常康郡主低语一声。

三皇子虽然死了。

却能在皇帝和四皇子之间割下一道难以缝合的裂缝,又冒出个林七娘,利用得好,可以让父子反目成仇。

璧君月信还没来,不出意外就是有了。

是皇孙最好,若不是,起码十月怀胎这段日子,可以稳住周遭人的心,给他们一个希望,不至于身出二心。

至于瓜熟蒂落之后是个女儿,不还有九皇子吗?

甚至可能都等不到用九皇子那一天。

十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的事情多着呢。

常康郡主眼底野心翻滚,又渐渐消弭。

“我知道了,让阿吕尽量跟着进宫,论理,能带上一个侍从进宫侍候,到了宫里会有人接应她。”

常康郡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桌面:“还有,倘若她得了宠,周鹏飞那点事也就算不得把柄了,让阿吕那边见机行事,看看能不能另外抓个把柄,不能就让她想办法弄个把柄出来,没链子拴着,狗可未必会乖乖听话。”

*

江嘉鱼此刻的心情就是目瞪口呆,震撼我全家。

她从临川侯书房离开之后,就快步赶回沁梅院,让古梅树赶紧听听林老头单独要和林七娘说什么。

因为时间差,没听到林老头和林七娘的谈话,倒是听到了林老头和吕嬷嬷的谈话。

吕嬷嬷是林老头的人,这点她毫不意外,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吕嬷嬷居然是间谍!

原只是想看看吕嬷嬷回去后会不会和林七娘谈及书房里的事,也好叫她多知道些情况好应对,万万没想到会撞破吕嬷嬷向外传消息。跟着那个传消息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的主子,常康郡主!

怎么哪哪都有她!!!

古梅树:【听她那意思,周鹏飞还真是林七娘杀的,怎么可能!】

古梅树难以相信自己看走了眼,柔柔弱弱的林七娘怎么可能杀人?

对此,江嘉鱼倒没多少意外,她本就有些怀疑是林七娘自卫动的手,无缘无故,林七娘怎么可能主动杀周飞鹏。就像死在山洞里的三皇子,分明是三皇子自己先招惹人。

眼下通过常康郡主的口,倒是把怀疑变成了确定,果然是七娘动的手。

赤狐甩甩尾巴:【嗷~~~周鹏飞,谁啊,什么情况?】

古梅树愤愤然地说了来龙去脉:【……万万没想到,老夫竟然看走了眼!】

语气很有些悲愤和委屈。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常康手里捏着七娘的把柄,还想再炮制出一个新的把柄。”江嘉鱼烦躁,“她明显是想利用七娘做什么,三皇子都死了,她还想折腾什么!”

三皇子死了,九皇子还小,只剩下一个四皇子,是不是个好皇帝她不知道,但是起码比三皇子和现在这个皇帝看起来靠谱。最好就是四皇子一系大胆一点,来个宫变政变,推翻这个狗皇帝。

赤狐悠悠哉哉:【嗷~~~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想到头来被清算,那就只能一条黑走到底,没了三皇子不还有个九皇子嘛。】

从郁闷中回过神来的古梅树:【啧啧,你这未来大姑姐手伸得可够长!】

江嘉鱼脸黑了。

黑到见了公孙煜也没好转多少。

公孙煜是偷溜回来的,大军还在外面,民乱按下葫芦浮起瓢,他们这队人马被皇帝当做救火队,可谓是物尽其用。

猎鹰的消息比人还快,回来送信没见到江嘉鱼反倒得知江嘉鱼被困山洞,猎鹰赶紧飞回去报信。

不巧,公孙煜那边正在平定一场新的动乱,正在关键时刻,身为领军的副将,他不能擅离职守,只能把焦急发泄在战场之上,为此还受了伤。

战役结束,江嘉鱼也从山洞中脱困,公孙煜想借着伤势要求回都城,可皇帝大概是嫌他回来添乱,没准。

之前有战事分神还好,这会儿公孙煜哪里还坐得住,说什么也得回去看一眼,既然皇帝不允许,那他就弄了个替身养伤,自己偷溜回京城,于三日前赶到。

虽然是修整期,可擅自离开军营,这种事可大可小。江嘉鱼悬着一颗心,又没法传话出去让他麻溜回军营,一面觉得他胡来,一面又动容他心意,可被常康郡主那么一搅和,成功迁怒,看着公孙煜很有些郁郁。

公孙煜还当她生气于自己赶回来太晚,手足无措站在那儿,无话可解释。他的确回来的太晚了,在她最彷徨最无助的时候,自己都缺席。

眼见他站在窗外的阴影里,一张风吹日晒的脸布满黯然愧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江嘉鱼又心软了。

常康郡主是常康郡主,公孙煜是公孙煜。

虽然是亲姐弟,可一个姓宇文,一个姓公孙。

常康郡主出嫁时,公孙煜都没出生。

公孙煜哪里管得了常康郡主。

说白了,自己这也就是拿常康郡主没办法,迁怒好欺负的公孙煜。

江嘉鱼脸色回转:“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公孙煜:“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都是一愣。

江嘉鱼不觉笑起来:“你就不该回来,要是被人发现,有你好果子吃的。”

见她笑了,公孙煜大松一口气,壮着胆子上前两步,隔着窗户捧住她的手,认真道:“对不起,你遇上这样大的事情,我却不在你身边。”

江嘉鱼十分通情达理:“你那边不正打着仗吗,你一个当将军的为了私事说离开就离开,这会动摇军心,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不想背上红颜祸水的锅。再说了,都城里有留侯和长公主在,为了我的事,来回奔波,不就是替你做的。”

她这样善解人意,公孙煜反而更加愧疚,他宁肯她骂他自己一顿,这般自己心里还能好过点。至于具体的为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江嘉鱼继续:“好了,眼下你也看见了,我好得很,你别耽误了,赶紧离开都城,别叫人发现了,横生枝节。”

公孙煜点头:“我明天一大早就走。” 回去后,更加努力,立下更多的功勋,这样才能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便是皇帝都要忌惮三分。就像这一次,幸好有父亲从中周旋,不然没那么容易善了。

可父亲会老会退下来,人走茶凉,自己若是不能顶上去,那么他们只能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到了,害怕如果父亲都无能为力,护不住她,那么自己又能做什么?

劫囚吗?

他语气平缓,眼神却有一种格外的坚定,看得江嘉鱼怔了怔。恍惚之间,她才发现,半年不见,公孙煜又高了一些,肩膀也更宽了一些,少年气淡了几分,透出成熟痕迹来,战场这个地方果然石块炼金石。

江嘉鱼一时有些欣慰一时又有些遗憾,无忧无虑鲜衣怒马少年郎不得不长大。

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一年的经历比之前二十年的经历加起来都要‘精彩’,也与自己憧憬的生活在日渐背道而驰。

“阿煜,你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江嘉鱼忽然问出声。

公孙煜脱口而出:“和你在一起。”

江嘉鱼笑:“具体一些。”

公孙煜想了想:“和你在一起,阿耶阿娘身体健康,世道太太平平。”

江嘉鱼含笑追问:“还有呢?”

公孙煜笑起来,透着心满意足:“这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江嘉鱼点了点头。

岁月静好,阖家平安,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大概是绝大多数人都想要的生活。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公孙煜反过来问江嘉鱼,神情认真,像是要一个标准答案,自己好努力往上填。

“我啊。”江嘉鱼开始说她的梦想,“其实和你差不多。第一呢,也是世道太太平平。”

在太平盛世长大,从未觉得太平难得,直到来了个乱七八糟的世道,方知道太平有多可贵,没有和平,什么都是妄想。

“第二呢,我关心的人都平安喜乐。”

“第三呢,和喜欢人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若是想做事业便做事业。若是不想,就和我一起躺平当纨绔子弟,整日里吃喝玩乐游山玩水。”

江嘉鱼盈盈笑望公孙煜:“你是更喜欢搞事业还是当纨绔?”

公孙煜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两个都可以啊,努力建功立业,空下来就陪你游山玩水。”

他捏了捏江嘉鱼的手指:“万一你被人欺负了,我总得有本事护住你。”

江嘉鱼忍俊不禁,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好好努力,让我当个嚣张跋扈的纨绔。”

公孙煜慢慢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

久别重逢,说了好一会儿话。

公孙煜终于在江嘉鱼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兔起鹘落间消失在院墙后,江嘉鱼幽幽吐出一口气,慢慢合上窗。

她得想想,好好地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三皇子之死是一枚不定时炸|弹。

她不能指望捉摸不定的谢泽大发善心,也不能指望皇帝一直犯蠢。

她得彻底拆掉这枚炸|弹。

不然永远都会担惊受怕下去,就像林七娘因为周鹏飞被吕嬷嬷被常康郡主拿捏一样。

她绝不想被别人拿捏住,这不是她要过的日子。

常康郡主倒是给了她灵感——把柄。

一直以来,对于古梅树的爆料,她都是当做与自己无关的瓜在吃,图一个乐子。

其实,古梅树的能力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完全抵得上千军万马。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神出鬼没的狸花猫和赤狐可以帮她传递消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能干的的事情多得去了。

就从常康郡主开始吧,不是喜欢抓人把柄甚至制造把柄威胁人吗?那她也抓她一个把柄,常康郡主野心勃勃,秘密肯定多得很,只怕能要命的秘密都不少。

有了筹码处理吕嬷嬷起来才更稳妥,得尽快把周鹏飞这个把柄解决掉,让他们不能要挟林七娘,更不能影响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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