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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第 1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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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婴说得轻描淡写。

赵文迟疑了会, 忧心道:“张上卿,这朝堂上的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但又可能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不好说的呀。”

官场弯弯绕绕的规则多,混迹其中的又多是天之骄子, 他担心张婴骄傲了。

张婴却笑着安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说玩官场手段,十个张婴联合起来可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若只是掀桌子,并不需要多聪明。”

赵文还是不太明白,低声道:“上卿想要如何做?”

“简单。这些文书多是下级秦吏们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甚至怀疑其中某些是被旁人不慎拿了家书来凑数。但无妨,皆对接下来要办的事有利。”

张婴甩了甩手中的竹简,“你们将这些人的官职、所在地、都记录在白纸上。然后查到他们所在郡县的上官,先将文书全部送过去。”

赵文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丁郎官想了想,却低声提醒道:“上卿, 这文书既然能送过来,怕是……”他用食指轻轻指了指上面, 然后重新看向张婴, “就这么递过去, 只怕那些秦官不敢收、不肯收啊!”

张婴一笑, 开口道:“他们不肯收的, 那你就与他们说三点。

其一, 大秦上卿看到无法理解和处理的政务时, 会将文书全部上呈给陛下。

其二, 大秦强调各司其职, 意思为, 各自负责的职责。

哪一位秦官认为这是上卿应该处理的政务,谁就签上大名再将文书送回上卿处,待得来日早朝,我会将这些签了的名文书准备好,再写上一份《论上卿文书处理范畴》的奏章上朝,等陛下一个明白答复。

其三,大秦对官吏也是有道德约束的,犹记得那本《为吏之道》写了十条,其中吏有五失中,有一条是“不得夸夸其谈不做事”。

瞧瞧这文书里面的浮夸的内容,什么抓到特别美味的鱼,认为是蓬莱仙长分过来的,希望能上供给陛下做长生不老的丹药,这完全就是夸夸其谈嘛。

诸如此类的文书还有许多,丁郎官,我记得某下级秦吏行为不当被惩罚的话,提拔他的秦官也是要负连带责任。不知道我记错没有,若是没有,你记得讲这句话也去说一说。”

赵文:!!!

丁郎官:!!!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骇人与震惊。

这一闹,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啊!

张婴见两人都沉默。

他忍不住伸手晃了晃,开口道:“当然,我作为初入大秦官场的新人,想法也很浅薄,你们一位作为我的长史,另外一位也与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还请指点一二。”

赵文率先道:“上卿,您这样做的话,这……只怕日后政务依旧不好展开。”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大闹一场,依旧不会收服秦官甚至可能被排挤,所以没有太多必要是吗?”张婴看向赵文道。

赵文忙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上卿向来聪明绝顶,应该会有更好的……”

“免了。这样我高兴。”

张婴摆摆手,他搞这个本来就不是为了积极工作,而是不喜欢被迫咸鱼。

他看向忧心忡忡的赵文道,“你也放宽心,天塌了高……呸呸呸,刚刚的话不对,是大秦官场人才济济。我也不必他们服我,反正各司其职,但谁也别想耍我。”

打工人还操什么资本家的心,开心第一。

赵文无奈地抿了抿唇,倒也不好再多说。

“既然上卿是这个意思。”

丁郎官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臣还是有一个建议,送文书时只告知对方一点即可,或最多两点。”顿了顿,他看出张婴眼底的疑惑,补充道,“过于得理不饶人的话,有理也会显得无理。”

张婴闻言微微颌首,文化人嘛,掀桌子也可以掀得优雅一些。

“成,那就这样。这么去办吧!”张婴往后一躺,随手拿了个文书当笑话大全看,“对了,将丞相府的人都召过来一起处理,免得累着你们。”

赵文和丁郎官一愣。

赵文道:“上卿,所有人都召来吗?即便是有政务在处理……”

“只要不是涉及边疆、救灾大事的,都召来。”张婴慢悠悠地抬头,恰好与赵文为难的视线对上,他疑惑歪了下脑袋,“怎么,我召不过来吗?”

丁郎官和赵文忙拱手道:“上卿有令,丞相府莫敢不从。”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召集丞相府秦吏的命令一出,后日即便有人想遮掩也没办法遮掩,事情必然会闹得极大。

搞出下马威的这人啊,怕不是要倒大霉。

……

……

千米之外的咸阳南街。

蜡祭虽然过去多日,但长安乡过年的年货流传出来后,整个咸阳城都震动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长安乡的“福”年糕,春联,年饺子,以及被说得神乎其神的打铁汁。

要不是大秦有宵禁令,只怕咸阳会立刻跟风玩打铁汁。

不过即便玩不了大型烟火,咸阳不少家境不错的人家,特意跑去长安乡的福源市,买了很多寓意吉祥的春联,同时炸了一些“福”年糕,再喜滋滋地回来。

比如,姚贾与家中小辈一起品尝新带回来的年糕,糖饺子。

这时,家仆过来通传,说是赵高过来了。

姚贾脸色微沉,不喜欢赵高,不光看不上对方罪臣子嗣的身份,也因为对方在他少年时屡次轻视他。

但他还是起身,说:“带小郎君他们去竹取厢房,再请人过来。”

家仆道:“唯。”

……

片刻后,厢房门被推开。

身形高大的赵高大迈步走进来,他先是与姚贾问安,扫了一眼餐桌上剩余的年糕。

他眼珠子一转,道:“不曾想姚郎官也在吃这稻饼。姚郎官,你说某些小子是不是不懂事,以为按个“年糕”的名,就妄想取代“稻饼”的名号,多少是有些不识规矩。”

姚贾一顿,他知道对方暗示的是张婴“抢”李斯丞相之位的事。

姚贾慢慢将最后一块糖饺子夹起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有趣。我大秦包罗万象,什么时候规定只能用一个名字。锅盔不也被称为烙饼,难道年糕与稻饼就不能共存了。”

赵高身形一顿,他没想到对方这么不买账。

须臾,他依旧腆着,低头谦虚道:“姚郎官所言甚是。是奴见识浅薄了。奴应当说,年糕毕竟是新名字,还年轻,不该越俎代疱,众人还是会更加认可稻饼。奴也更加支持稻饼……”

“行了行了。厢房也只有我们两人,也不必如此打哑谜。”

姚贾不耐烦地摆摆手,“若你们的诚意成了,我会将消息告知李廷尉。”

赵高眉毛一挑,惊异道:“姚郎官,这事你尚未告知李廷尉吗?”

姚贾惊讶地回望一眼,道:“这话有意思,这不是你自作主张吗?!”

赵高:……

他差点没被对方理所当然不要脸的话气死。

鬼的自作主张。

李斯若是不知情不默许,那些犄角旮旯尤其涉及小案件的文书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这老狐狸摆明了是想利用完就扔啊!

赵高冷笑一声,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姚郎官。那小子入主丞相府,伤的到底是何人的利益,你我心知肚明。

面对这么一个备受宠信却又伤不得、吼不得的棘手人物,是狱官陆任家出了一个巧思,才能既将他高高供着,又不会妨碍到某些人的仕途。

这难道不是对廷尉的贡献?难道不值得你们看重吗?

若你们今日敢如此寒人心,日后大秦谁还敢跟着廷尉冲锋陷阵。”

姚贾又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这话说得太重了。狱官陆任家,哈,不过是一个攀炎附热之徒。这样的人在大秦数不胜数。

当然,若他能把事办得漂漂亮亮,我们也不会吝啬手中的一些东西,但若这人敢挟恩图报。那就不能给脸不要脸了,赵高,你认为对吗?”

对话提的是狱官陆任家,其实指代的含义都是“赵高胡亥”。

赵高沉下脸道:“姚郎官,想出决策的咸阳狱官陆任家,此时候在门外。”

姚贾淡定道:“有请,得请进来喝茶。”

赵高冷笑一声,还真将门外候着的咸阳狱官陆任家也唤了进来。

不过陆任家进来之后就是个摆设。

整个厢房之内,赵高和姚贾面无表情,以词句为武器,拼杀得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句句不离“咸阳狱官陆任家”的名字,但一个眼神都没给这个人。

不过在两人每每即将吵起来时,又默契地戛然而止,片刻后,彼此露出一个假笑。

这时,家仆又传来消息,说是某某郎官求见。

“不见。”姚贾冷漠道。

有了这个打断,赵高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拱手道:“姚郎官,现在是狱官陆任家已经将事办妥。廷尉之前也对狱官陆任家感官不错,你何必擅自做主,不如让李廷尉自……”

赵高还没多说几句软话,家仆再来传递消息,说另外某某的郎官求见。

姚贾再次道:“不见。”

但这一回家仆却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外低声道,说是不止一位郎官求见,门庭之外停了不下七八两马车,已经进来也有三四位,并且各个神色焦虑,请都请不走。

姚贾疑惑道:“今日怎么回事?扎堆?”

他起身,先是命家仆将郎官们请去会客厢房坐好,然后决定先送赵高与狱官陆任家离开,再去处理聚集过来的大秦郎官们。

然而当三人走在回廊上时,恰好与步履匆匆的郎官们打了个照面。

找过来的郎官秦吏非常多,直接将赵高、姚贾还有陆任家围在中间,大家一起被迫在厢房外的回廊吹深冬的风。

秦吏们同时开口,神态也格外焦虑:

“姚郎官。这事,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乡县竹简怎么会让上卿看见啊!”

“这……这些若是真让陛下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

“哎,你们……何必如此,那上卿还是个稚子,稚子无知,顽劣,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何必去惹他呢?”

……

姚贾微微皱起眉,伸手往下压了压,开口道:“先冷静下来,停一停,来个人详细与我说说。”

很快,年级最轻,满脸焦虑的郎官率先走出来,噼里啪啦地说了今日的遭遇。

说今日上卿忽然将丞相府的所有郎官、小吏都召过去整理文书。

他们一边在那儿整理,一边听到丁长史在旁边说,这些文书筛选出来后会由上卿上交给皇帝,问问大秦官府为何有这么多滥竽充数、碌碌无为的秦吏,怪不得政府效率低下,不光要惩罚基层,还要将提拔他们的上官一起拎出来……

说完之后,郎官苦涩地补充,那里面就有他提拔过的秦吏,这事若是上报给了陛下,可要如何是好啊!

姚贾闻言目瞪口呆。

他没急着开口,面无表情地示意其他郎官们一个一个继续说。

小半个时辰后,姚贾发现他们来求助的内容大同小异。

总结一句就是:上卿摆烂掀桌子,大家一起倒大霉。

寒风一吹,姚贾被冻得头疼欲裂。

怎么会有这么极限摆烂的操作?

不可能的吧。

但考虑到张婴稚嫩的年龄,姚贾又觉得挺合理的!该死的合理!

他目光森冷地回头,恰好看见满脸震惊的赵高,以及一脸惶惶不安的狱官陆任家。

姚贾暗暗谋算,然后看向表情最沉稳的人道:“现在到了哪一步。”

那人苦涩道:“似乎……不,应当说,已经惊动了御史中丞。”

姚贾倒吸一口凉气。

御史大夫在大秦主要负责监察百官、掌管大秦重要文书等。其中,他的下属御史中丞主要负责掌管文书,以及地方监察御史监督郡县官员。①

换句话说,惊动了他们,就是已经闹大了。

沉默半响,赵高忽然跳出来,看向姚贾道:“姚郎官,此事是陆任家的想法。”

姚贾深深地看向赵高,道:“这事我会如实上报,秉公处理。”

说到这,姚贾深吸一口气,道:“来人,给狱官陆任家脱冠、脱朝服。其他人随我一起御史大夫处。

诸位,此事可大可小,我也会尽快寻人想办法,但不管如何,依大秦“先自告,除其罪”的律令,诸位应当明白要如何做吧。”

众人拱手道:“唯。”

唯陆任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瞬间慌张,道:“等等,还有……”

赵高冷冷地打断他,道:“还有什么。若不是你玩忽职守,又岂会发生将老旧文书错送上卿府邸的事。还是说,你想自证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对张上卿别有所图?!你这样你的妻儿、家翁他们都知晓吗?!”

陆任家心神俱裂,骤然懊悔,当初为何为了搏一把而信了赵高的话,如今却被第一个抛弃。

他在被家仆强行扒拉衣冠时,忍不住悲泣道:“奸贼赵高害我啊!都是佞臣怂恿我的啊!诸位牢记,万万不可与赵高走在一起啊啊啊!”

赵高脸色一黑,刚准备拿对方的家属威胁,没想到听见对方提前尖叫道:“若我家翁妻儿有任何不幸,都是赵高这混账竖子害,我就是前车之鉴!前车之鉴啊!”

赵高:!!!

其他人面色诡异起来,莫名给赵高避让出一个空白圈。

赵高暗道不好,尤其注意到不少被他拉拢过的秦官都露出闪避的眼神时,咬牙切齿,恨不得直接劈杀了还在大喊大叫的陆任家。

这一次真的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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