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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第 1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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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婴不明白这话题怎么扯到了春狩。

他抬头看向扶苏, 注意到对方温润又隐含担忧的眼神,忽然想起他之前和嬴政提过可以用农书打开贵族的口子的事情。

张婴道:“扶苏阿兄担心世家贵族欺我?”

扶苏轻笑一声,道:“阿婴这般聪慧,他们又如何能欺你。”

张婴一愣。

扶苏调侃了一句道:“只是你这小子太聪慧, 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万一世家贵族又惹了你的烦, 你将大秦搞个天翻地覆可如何是好。”

张婴脑后落下一滴汗,道:“扶苏阿兄……”你这么说,不还是担心他被世家贵族针对么。

“我记得你来咸阳三年,好像一次也没参与过春狩吧。《日书》也说后日易祭祀,拿春狩猎物祭祀山水之神, 祈求风调雨顺, 岂不美哉。走!”

扶苏起身,带着张婴就往外面走, “先去少府置备几身衣裳。”

“啊!仲父在百越给我……”张婴刚想说不必了,他在百越有骑装,然而话还没说完, 恰好与回头的扶苏对上视线。

张婴骤然沉默了几秒, 主动伸出手拉了拉扶苏的袖子,“扶苏阿兄, 我可太期待新衣裳了,善!大善啊!走, 我们赶紧去吧!”

扶苏轻轻“嗯”了声。

……

……

张婴和扶苏刚刚抵达少府,还没进去,偶遇了张苍与王绾。

两人主动上前行礼。

扶苏和张婴回礼, 扶苏刚准备带张婴进去, 张苍却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他开始激动地汇报庶务,重点强调,鲁豫之地的证据收集了很多,今年开春能不能将“解决隐田问题”作为第一道春令。

张婴敏锐地发现王绾翻了个白眼。

他视线一转,发现扶苏也是一脸若有所思。

在张苍刚说完第一个节点时,王绾忽然一旁插话道:“古往今来,诸国开春之时皆会慎重选择重要且一定能完成的政务,来作为第一道春令,以求一份祥瑞与好兆头!

所以臣认为,田改之事不可作为今年第一春令。”

张苍闻言摇头,强调道:“众人皆知春令的重要,开春选择土地治理,也是像鲁豫贵族宣布我们势在必行的决心。”

王绾冷笑一声,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以为陛下一统天下后为何要善待六国贵族,保留他们的地位和资产?难道是因为心善怜惜吗?”

张苍一哽。

就在张婴以为这一个话题会告一段落时,没想到王绾又主动追问一句,“张郎官你说是为何?”

张苍抿了抿唇,低声道:“是为了维护大秦的稳定。”

“你也知道是为了维护稳定。春令,代表有绝对执行下去的决心。你这是逼着鲁豫贵族针对长公子,是将长公子放在火上烤。”王绾怒目相视,盯紧张苍,“老臣听闻你是李廷尉举荐的,你可是另有居心?”

张婴闻言一呆,这是要大佬手撕大佬了吗?

他连忙捧起手中的瓜。

张苍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拼命解释。

扶苏见状也上前一步,闻声强调,他相信张苍不会如此。

这时,王绾收敛起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是老臣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臣相信长公子,也愿意张郎官绝无二心。”

在众人刚刚松了口气时,便听见王绾继续道:“不过既然说到春令,臣倒是想到一个政令或会很合适,那就是治理上林苑越来越多的野人。”

众人:……

张婴认真辨别王绾的脸色,但对方太镇定了,完全看不出来对方之前是不是为了抢春令才故意那般说。

扶苏开口道:“王相请细说。”

王绾目光极为严肃,道:“长公子,野人流民激增,只会助长六国余孽招兵买马,对大秦稳定百害而无一益。年前百越初定,大秦能收回约三十万兵马,不如顺势一起剿灭野人,以求大秦稳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张苍忍不住道:“什么!将野人全杀了吗?”

王绾一个踉跄,对张苍道:“老臣说的剿灭,是让大军将山林中的野人驱赶出来,给他们一个个在官府登记名册,让他们可以跟着大军去边疆畜牧,在荒地屯田。

这样既不怕他们扰乱大秦村民们的安稳和秩序,又能给于他们一条求活的路……”

张苍尴尬的笑了笑。

张婴和扶苏连忙收拾好表情,继续听王绾侃侃而谈。

张婴听着听着,忽然觉得王绾还在补充的细节有些耳熟。

尤其听到那一句,“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①”时,张婴猛然想起那二十多日的摸鱼……啊不对是监制制作纸张时,他有时会无聊地与丁长史聊天,谈谈大秦政务。

当然,张婴自认为从未真正深入过大秦基层,所以不会直接给出解决政务的建议,他就怕别人相信什么“天生福瑞”的招牌,盲目地执行,最后造成灾害。

张婴一般是借用后世历史,将那些政令、典故打扮成一个个的小故事。

然后以他转述小故事的方式与旁人聊天,至于这些故事对大秦官吏有没有用,就看悟性和相性了。

比如王绾现在说的这个。

非常像他曾经与丁长史说过的一项有关刘彻对上林苑改制的政令。

大意就是家中劳动力不足的贫困家庭,孤儿们,可以来一人到上林苑养牛、养羊和养鹿等,刘彻每日给他们出五到八钱,另外这些动物生的崽,官方也会出钱购买。

据说这一波赚的钱很肥硕,足够让刘彻养起一支羽林军,还活了附近很多农户。

张婴一开始没联想到自己的小故事。

但听到王绾引用的那一句话,以及每日领钱等细节时,他才猛然意识到极有可能是以小故事作为灵感触发的政令。

所以在王绾时不时夸奖,并且让扶苏等人也多参考学习这种带民一起发家致富的思维方式时,张婴莫名有一种羞耻与暗爽。

王绾忽然看见张婴的暗笑,便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张上卿,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人行必有我师。对某些有才华的人要保持谦虚,多多学习才是。”

“是是是!”张婴连忙收起笑容,点头,“人外有人是对的!很优秀!我谨记在心。”

王绾微微颌首,见张婴一点神童的傲气都没有,很诚恳地配合他一起夸奖那人。

王绾便也乐意与张婴多聊一会。

他本意是培养张婴如何从民生统筹方面来思考来解决问题,没想到几个问题过去后,王绾发现张婴说畜牧、迁徙什么的,说得头头是道,就好像亲眼见证过一切如何发展般,某些东西说得比他要细节。

王绾一时兴起,忍不住发散聊起来。

渐渐的,张苍的人影仿佛从王绾的视野中消失。

扶苏的声音也慢慢听不见。

王绾的注意力全部击中在张婴提出的构想,他的态度慢慢中从教导的身份变成见猎心起的探讨。

比如这一回。

王绾摸了摸胡须,开口道:“张上卿你之前考虑得很对,是啊,故土难离啊!野人本就对大秦也没有任何眷念,这才躲在深山老林不愿出来。若强行将他们全部带去随军迁徙屯田畜牧,只怕会引起很大的反弹。

那以你之见,这野人除了给他们迁徙发展畜牧业,还有其他能求活的路子吗?”

张婴思索了一会,开口道:“对于如何完善养畜牧,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想法。但我倒是有另外一个主意,王丞相是希望野人在大秦安居乐业?还是希望他们随军迁徙去其他地方,为大秦军队屯田、提供辎重呢。”

王绾笑了一声,带着点幽默道:“张上卿,这要借用你之前说的一句话,鱼和熊掌还想兼得?有哪样就搞哪样吧。老臣也是这个意思,只要是为大秦稳定,都可以。就好比说……”

王绾忽然指着不远处长长一串板车,地上被洒下来一些黑色粉末组成了一条黑色的线。

等众人都看过去,王绾才道:“就好比这些泥煤。寒冬腊月天,野人会偷偷从山林里背很多煤渣下来与乡村交换粮食。但泥煤价格不高,只能勉强果腹。

其余时候,野人们多是砍伐树木、野兽皮毛,再背下山以物换物。这些是违背秦律,不可取的行为,但若不稍微给他们放开一道交换粮食的口子,那些野人就会成为抢夺粮食的强盗,唉……”

张婴看着王绾紧蹙的眉心,发白的头发。

忧国忧民的大佬,总是会让张婴心软一些。

他思考了一会,暂时也没办法想出特别好的主意,于是开口道:“王丞相,要不双管齐下,愿意跟随大军离开的离开,愿意畜牧换取银钱的让他们去畜牧。至于这两个选项都不想做的,给他们一个用泥煤煤渣谋生的技能。”

王绾道:“什么谋生的技能?”

张婴道:“大秦对煤粉的需求很高,但野人们送下来有杂质煤粉很难被彻底燃烧,使用率低。但藕煤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用作厨房还是烧水取暖,都会比木柴更划得来。

可以试试教野人们如何将煤粉做成藕媒去售卖,换取粮食。当然,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好用。”

“肯定有用!张上卿你说的,肯定没问题!”

王绾比张婴还要相信他的能力,他热情地走过去,弯腰拉起张婴的小手,“少府里面就有煤粉,有墨家巧匠,张上卿不妨来仔细说说。”

“……”

张婴一看王绾想拉着他一起监工的态势就犯懒筋,他立刻回头看向扶苏,“扶苏阿兄,不是一起去做衣裳吗?”

扶苏哭笑不得,想了想,还是拦住了王绾,道:“王相,凡事不急于一时。阿婴刚刚才完成纸张书籍的事,总要休息一下。”

王绾一顿,悻悻然地松开了张婴的手,但还是说了两句,道:“行吧。今日张上卿好生休息,老臣继续去找夏少府,正好问问他说的刘王故事,到底是杜撰的还是确有其事。”

张婴闻言一愣,刘王故事不是他说的吗?

怎么王丞相误会成了夏少府?

张婴正纳闷着。

王绾忽然又与张婴说有缘,邀请他下回一起去拜访夏少府,好好学习。

是的,王绾与张婴畅聊了一会后,忽然回忆起嬴政想让他做老师的建议,说实话他之前会拒绝,只是不想参与宫廷皇位争斗的旋涡。

但现在想想,对方也算解答出野人问题,他即便不收为名义上的弟子,也可以待在身旁多提点一二,。

像这样谦虚,心性正,又聪慧的好苗子,难能可贵。

他想为张婴留一个后手,以免他真的踏错那一步。

这么一想,王绾在接下来的话题中便直接点出来,愿意多带着张婴到处走走逛逛。

扶苏敏锐地察觉到王绾的小心思,回忆起之前胡亥拜师的困难,被避之唯恐不及的急迫。

他有些惊讶,又更多的是高兴。

张婴也从王绾的态度里察觉到一股熟悉的好为人师的热情。

他顿时头皮麻烦,已经头顶“嬴政”和“扶苏”两座教育大山,他实在不想再来个“王绾”,组成一个三足鼎立啊!

他非常认真地婉拒。

王绾非常认真地邀请。

两人彬彬有礼,僵持不下。

恰在这时,丁长史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恭敬地扶苏、张婴还有王丞相行礼,然后悄悄站在张婴身后。

张婴刚准备扭头问,就见王丞相很自然地开口道:“丁郎官,我正好要去寻你上官。走,我们一道,正好你再与我说说那个小故事。”

丁长史一愣,顿了顿,低声拱手道:“王丞相,下官的上官就在此处,是张上卿。”

王丞相的笑容一僵,他看了看丁长史,又注意到站在他身前半步的张婴。

顿了顿,王丞相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你,你之前写的那个小故事,我询问你的那个小故事的内容,全是张上卿给你说的?你的上官是……是张上卿?”

丁长史忙拱手道:“回王相。数十日之前,下官成为张上卿的长史。张上卿不止与下官说起一个故事,下官认为张上卿字字珠玑,怕会遗忘,故将其认真记在纸书上。”

王丞相:……

他猛地扭头看张婴,恰好与张婴眨巴眨巴的双眸对视上,一瞬间将“你竟如此厉害”“你竟能如此自然地自夸”等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半晌,王丞相收敛好情绪,重新看向扶苏,目光幽幽道:“长公子,看来老臣今日只为张上卿而来啊!”计划一和计划二的对象都是张婴,你看怎么办?

扶苏目光一转,恰好看见张婴委屈巴巴的求助眼神。

他骤然沉默,须臾,干咳一声道:“阿婴我们先去看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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