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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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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 时间仿若静止。

犹在挣扎的巨龙停顿了一瞬。

下一秒,无比璀璨的白光炸开。

这次的威力比起先前那次合击还要更盛百倍,几乎是阵成的下一秒, 无数金白色的佛光就笼罩住了那群佛修, 也几乎同一时刻,他们每个人都吐出一口鲜血, 或是脸色惨白如纸。

——这样的一击所需的代价, 即使是他们,也要修为后退一大截, 受到的内伤和反噬,估计将来也要修养好一段时间。

然而此刻,没有什么比那个问题更牵动所有人的心神。

萧衍之到底死了没?!

……

灵光散去。

“真是……”

带着嗡响的熟悉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江宴秋心中瞬间揪紧了。

——都这样了?难不成还死不掉吗?!

那未免也太逆天了!

他心中甚至升起一股小小的绝望。

太子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将那枚护身符埋入萧衍之的身体,少林的佛修们经此一役,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原先的修为,也不知会不会于仙途留下永久的隐患。

而他自己,接二连三地榨干己身的灵力, 经脉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们的确已经竭尽全力。

若是这样萧衍之都不死,他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真是……出乎本座的意料啊。”

他叹息地说道。

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萧衍之那具不似人类的身体, 如今只剩下半边脑袋和肩膀。

血肉模糊的肩膀以下的身躯……全都失去了踪影。

“机关算尽, 竟然败在一个人类女子手上。”

那声音叹息道, 似乎在自嘲, 又似乎不怎么可惜。

“不过是与天争命, 成王败寇……本座愿赌服输。”

下一秒。

那仅剩的半个头颅, 也崩裂成齑粉, 随着轻风消散了。

.

“这是……什么情况?”

江宴秋还有些回不过神。

师玄琴那张艳丽无双的脸上, 此刻毫无形象地蹭上了不少黑灰,仙气飘飘的外袍也破破烂烂,让他显得分外滑稽。

他看上去也是十二万分的不敢置信:“所以……我们这是成功了?”

无人回答。

但结果显而易见。

是的。

萧衍之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一代枭雄,从北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底层小人物,一步步爬到魔宗之主,万人之上的位置。带领魔宗统治北疆数百年之久,也与仙山对峙、威慑了数百年。

一个清醒又理智,冷血又残酷,不择手段、彻头彻尾的魔头。

属于他的时代,终于落下帷幕了。

江宴秋瞬间脱力,累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累了。

几乎每分每秒都在阙城各处奔波,大大小小的事件、无数涌现的新的线索、调出的新的结果,种种骇人听闻、不敢深想的推断猜测。

也见识了那么多的人。

温柔顺从,最后一刻却能拔出利刃勇敢相向的乔夫人,意气风发的凤阳公主,黝黑瘦小,有着水晶一般晶莹清澈眼神的囡囡,渴望过上好日子的小平……

还有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知道名字的太子妃。

生平一概不知,只知道她出身清贵之家,才华横溢,聪慧机敏,有着云游修士都夸赞的灵根慧质。

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她,扭转了最后的局势。

若是没有那枚小小的符纸打断萧衍之吞噬龙脉的进程、炸掉他半个心脏,恐怕现在笑到最后的,还很难说。

不仅拯救了他们在场所有人,也间接拯救了阙城那些无知无觉的无辜百姓。

她或许死在漆黑潮湿的地牢,却是所有人的英雄。

江宴秋轻轻吐出一口气。

“小师叔……等这边的事结束之后,我们为她立一座碑吧。”

——修真之事、仙魔对立,其中的辛秘和暗中的博弈,永远也不可能告知那些凡人。

甚至太子妃的母家吴氏,可能当时事后还受其牵连,因为太子之死被问罪。

就连她的家人,可能也在心底认为是女儿鬼迷心窍,竟敢谋害夫君,谋害皇族。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替她洗清污名这一件事了。

江宴秋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接下来的收尾之事,一边累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差点一头从飞剑上栽下去。

——然后被郁慈一把搂进怀里。

江宴秋瞳孔微微放大。

他撞进了一个满是松木与新雪气味的怀抱。

他的头,正好贴在小师叔的胸前。

郁慈的胸肌坚硬,衣服布料却很柔软。

还有熟悉的安神香的味道。

……还真的是。

他送给乔夫人那么多,自己却没想起来点上一支薰薰。

“小师叔……”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你耗费心神太甚。”郁慈淡声道。

可是……小师叔耗费的心神也不少啊。

每日都同他一起奔波,后来两人分头行动,他去了流民营,小师叔却直接在皇宫跟萧衍之撞个正着。

能与之周旋如此之久,甚至不分胜负……小师叔面对的危险,远比他更甚。

江宴秋刚想抬起头,就发觉郁慈按着他后脑勺的右手仿佛铁掌一般。

抬……没抬起来。

江宴秋:“……”

感受到小师叔的关爱了。

好、好沉重。

.

“不跟你们废话耗时间了,我先走一步。”

师玄琴不在意地拍拍自己脸上的灰,笑嘻嘻道:“小仙师,有缘再会了。”

“啊。”江宴秋微怔。

不知道小琴自己是怎么想的,但这次下来,他自己倒是觉得跟对方拉近了一些。

像是平日里那种损友,虽然嘴巴毒了点,还时常不靠谱。

但关键时刻,却意外地十分靠得住。

明明他才跟萧衍之是一边的。

即使师玄琴嘴上说要是被萧衍之得了龙脉,他这种大魔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但萧衍之先前被他们逼到处于劣势,不得已而求和时,师玄琴完全可以叛变到对方那边去。

反正有心魔誓作为依托,不怕萧衍之事后翻脸。

但他却没有。

嘴上说着要是失败了第一个开溜,却还是站在他们这边,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奋战到最后一刻。

“啊什么啊,”师玄琴不耐烦道,“你们这些仙门正派的,要是等你们仙山那群乌龟真人姗姗来迟,我还走得掉吗?萧衍之死了,我可不就是第二个活靶子。”

……看来对自己的处境有着非常清醒的认知。

“嗯,”江宴秋道,“那你多保重。”

他非常诚心地祝福道。

可谁料,他这么干脆利落地道别,师玄琴自己反而又不爽了。

他挑眉道:“小仙师,这就是你们仙门对救命恩人的态度?这就赶我走了?你知道我留下来帮你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师玄琴摇晃着自己段成几截的白绫,眼神无比谴责:“看看!这东西我以后还拿得出手吗!”

江宴秋:“……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尽管提,满足你。”

师玄琴:“……”

他好像那个被渣男敷衍的痴男怨女。

“啧,”他撇了撇嘴,“先记上,这次就先算了吧。”

然后风情万种地抚了抚自己的长发,朝江宴秋抛了个媚眼:“可不能赖账哦,小仙师。”

江宴秋:“……”

求求你,正常点。

就跟他猝不及防地出现一样,师玄琴潇洒地摆摆手,很快便只看到一个化为黑点的背影了。

不知道是怎样的千锤百炼、丰富多彩的逃亡经历,才能练就如此迅猛的离开速度。

从他下山,满打满算,在阙城不过呆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却让人感觉像是过去了半年还久。

终于能回玄武堂消任务了……这么大的事,当玄阶任务太亏了!得跟钱真人反应情况!得加钱!

这还是江宴秋头一回这么怀念昆仑的宿舍!

突然想起什么,江宴秋兴高采烈地说道:“小师叔,等回了昆仑,我们常联系吧!”

一转头,他却微微愣住。

郁慈正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像是从不知多久前开始,就一直一直,这样专注地看着他。

那双总是淡漠冷清的双眸,此刻仿佛坠落一万年前遗留至今的星辰,或是一整面湖水的柔光。

他就这样站在第一抹晨曦与黑夜的交界处,半明半暗,眼神一眨不眨,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他。

“小师叔……”

江宴秋渐渐消声,原先打趣的话也愣在了嘴边。

很快,他好哥俩似地拍了拍郁慈的肩膀:“不用这么舍不得我哈哈哈,以后又不是见不到面了,都怪你以前闭关云游太多,门里都没什么人见过你。以后我把你介绍给我相识的同门,大家经常一起出来喝酒!”

小师叔天赋绝伦,惊才绝艳,又于剑道如此有造诣,肯定跟谢轻言、江成涛他们很聊得来。

等下找个旅馆好好睡一觉……然后就动身回昆仑……啊对了,楚师兄还不知道在哪个旅馆躺着,到时候问问他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去一趟好了……

就在沉重的眼皮快阖上的前一秒,江宴秋突然想起什么,费力地抬起头,甩甩脑袋赶消一些困意。

等等!……他们是不是把龙脉忘了!

皇宫上方的虚空中,一条伤痕累累的巨龙幻影,正缓慢地盘旋着。

它的鳞片和龙趾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正如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度。

但好在,这些终究都会过去。

只要再有几代贤明爱民的君主,停止战火与纷争,让这个国家休养生息,龙脉还会渐渐恢复。

至于继承人……让他们那堆皇子争去吧。

这也不是他们仙山能插手之事。

想到这里,江宴秋微微一笑。

似乎还有什么被他忘在脑后……

比如不知流落去了哪个山头的五皇子……

——算了,他兵强马壮的,肯定没事,估计在外流落了几天就自己跑回来了。

至于会不会为此错失一些争夺皇位的优势乃至客卿咬牙暗恨……呃,只能说在心中默默祝福他,并为他点上一根蜡烛……

“释真大师,这次多谢您了。”

江宴秋心中十分感慨。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与少林并肩作战的一天。

但无论如何,对方愿意出手相助,甚至如此多正值巅峰,称得上少林中流砥柱的佛修,愿意以牺牲自己的修为为代价共同抵御魔修。

这份大义,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释真微微一笑:“江施主,贫僧先前赠予您的苦杏茶,可有喝过?”

江宴秋:“……”

那倒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

“日后若是有机会,不妨与贫僧再小聚一番。”释真笑道:“江施主甚合贫僧眼缘,若是不嫌弃,不如与贫僧做一对忘年之交。”

江宴秋:“……大师您抬举。”

旭日高升,东方泛起鱼白,黎明如同划破夜色黑幕的利刃。

想到龙脉,江宴秋还是有些头疼。

不知道这玩意儿医修管不管……算了……

释真渐渐收敛了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他的眼神复杂,好似翻涌着无数深沉的情绪。

最终,化为一道轻声的叹息。

“抱歉,江施主。这条龙脉,对贫僧而言……着实不可或缺。”

江宴秋:“啊……您说什么?”

他的笑容还愣在脸上,像是没反应过来,又似乎压根没听懂释真的话。

……不可或缺?什么意思?

释真有些浑浊的眼眸中,写满了沧桑。

他身后的佛修,无一不移开目光,或是面容悲悯。

江宴秋眨了眨眼。

好像第一次认识释真一般。

世界仿佛被放置入了慢镜头。

他听到对方语气前所未有的苍凉、悲悯和深沉。

“十五年前,冥河封印松动,天魔现世,我辈无数高义之士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地以身为炉,投身大阵,才将天魔重新镇压,如今竟已过去这么久,天地都换了一番面貌了。”

“无人知晓,更久远之前,冥河暴动,罗刹海一夜沸腾咆哮,无数魔气与卷起即将从地底喷涌。是剑尊强行出关,以一人之伟力,强行镇压百万魔物怨魂。”

“才为此方世界,又争取了这几十年的太平喘息。”

几乎同一时间。

无数护身符无风自燃,从小小的火苗,瞬间变为熊熊大火。

“怎么回事?怎么烧起来了?!”

“不知道!快来人救火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啊——!”

“有魔物!那边突然冒出来的!大家快逃啊!”

街巷、酒肆、城楼、画舫……

那些不知为何燃起的护身符,散发出了人类难以闻到的异香,勾引无数潜藏在这座不夜天都城暗处的魔物纷纷失去理智,咆哮着扑向人群。

一夕之间,阙城大乱。

无数百姓恐惧惊惶地奔波,互相踩踏,互相搀扶,互相背叛,互相推搡……

有人重重地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神倒映着一步步接近的丑陋魔物;无数人尖叫嚎哭,母亲紧紧搂着孩子,腿脚不便的老人被遗忘在床上等死……

释真满怀苍凉的话语消散在风中。

“但即使是剑尊以身化阵,以一人之力强行在昆仑地脉的阵法镇压冥河躁动的魔气,也不过多争取了十几年的光景,如今大阵摇摇欲坠,已到极限——”

“大厦将倾啊。”

一滴浊泪从释真苍老的眼角滑落。

他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又仿佛已把自己化成了坚毅的、无可动摇的磐石。

“传我的命令,将先前扣住的魔物和凡人……”

一个囊括整个阙城,由鲜血绘制的巨大阵法,悄无声息地亮起刺眼的红光。

“——尽数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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