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选择
楚则寻僵了一瞬，猛地抬头看她。
薛浅浅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没有醒的迹象，那声呓语轻得像是幻觉。楚则寻眸光动了动，复又低头，视线里，修长的指尖染了一缕朱砂。
薛浅浅趴卧着，无人知她梦里前尘往事如海，壮阔汹涌，只那卧在臂弯里的眼角在背着楚则寻的地方悄悄淌下一滴泪。
那滴泪不被人察觉的，融进了衣裳里。
楚则寻把笔放好，没有叫醒她。房里开着一扇小窗，他把窗户掩上，将地上被风吹散的纸张一一捡了起来搁置在一旁，用纸镇压着。
他在薛浅浅对面坐下，随手拿过一本已经做好批注的账本翻看，看了半盏茶时间，薛浅浅悠悠醒转过来。
刚醒过来，薛浅浅是懵懂的，模模糊糊看到自己跟前有个人影，眯了下眼睛，待看清眼前专注看账本的人是谁后，她吓得站了起来。
瞌睡瞬息之间跑得无影无踪。
楚则寻放下书，抬眼看着她，淡淡道：“这些账本理清容易，要到外面去追究烂账才是难事，非武力不能镇压。到时候追平账目的事交给常德行去办吧，你不必亲自出面。”
“嗯……”
薛浅浅低低应了一声，抬袖掩唇打了个小小地呵欠。
她本来也没想亲自去，上辈子有过不自量力自己出马的时候，结果差点被人灭口在外面，最后还是楚则寻派人摆平，这一次她不会犯傻的。
薛浅浅问：“王爷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楚则寻挑眉：“不是你让本王快马加鞭么？”
这是承认为闻良言日夜兼程赶回来么？薛浅浅心里腹诽，面上皮笑肉不笑：“这么急，路上怕不是跑死了好几匹马。”
楚则寻没有接她的话，转了话锋问道：“胡水凝是怎么回事？”
“噢，她呀，卖身了。”
被突然吓到的惊意平息下来，薛浅浅又坐了回去，在楚则寻询问的目光里给他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楚则寻听完脸色不太好：“你让她做洒扫的活？”
“我这里不缺贴身伺候的人。”
胡水凝好歹也是害过自己的人，薛浅浅心再大也不可能把她放在身边啊，万一哪天她想不开，半夜拿剪刀封了她的喉怎么办？
楚则寻道：“你当真相信她是诚心改过，认真赎罪的？”
薛浅浅应道：“相信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她答得欢快，表情却不像是相信的样子，楚则寻凝视着她，很怀疑她留着胡水凝就是来隔应自己的。
如果每次来扶风院都要看到胡水凝那么幽怨的样子，楚则寻眉头大皱，他想他打死都不会过来的。
“既如此，你把她叫进来。”楚则寻手指轻敲桌面，眸子冷冷地：“本王就让她好好选择。”
于是，半柱香后，楚则寻和薛浅浅在正屋里见了胡水凝。
胡水凝穿着旧时的衣裳，低着头站在屋子中央，双手局促地绞着衣角，时不时抬头偷觑一眼坐在上首的楚则寻，欲言又止。
楚则寻开口道：“本王此去凉州，将胡家的底细查了个清楚。当然，也得知了你弟弟的消息。”
他临走时顺带给胡家找了点麻烦，经此一役，胡家已经不成气候，今后更不敢再打王府的主意了。
胡水凝闻言眼眶渐渐发热，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迎着胡水凝期许的目光，楚则寻神色淡漠道：“你弟弟胡木泽三岁时得了水痘，庄子里的人不管不问，将发烧的他丢到了山里……”
胡水凝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抖着嘴唇，满脸不敢置信，面色渐渐变得青白。
薛浅浅不忍地移开目光，望向墙上的字画，画作之上高山川流，吊睛白额的猛虎栩栩如生。
楚则寻又道：“你弟弟失踪十年，庄上的人都言他早已尸骨无存。本王派人在方圆百里走访，收获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最好的一个消息是，你弟弟还活着。”
薛浅浅默默地把目光又移了回来，眼角余光扫过面不改色，故意说话大喘气的男人。
血色快速爬上胡水凝的俏脸，她被楚则寻的上半段话吓得几近虚脱，勉力扶着一旁的圈椅，小声问道：“那，那，那他……在哪？”
“他被一个猎户所救，收做养子，改名换姓。如今他养父已近垂暮之年，他不愿丢下老人随本王进京。”
楚则寻说着拿出两封信，一封是他手下的人打听来的这十年胡木泽的消息，一封是胡木泽的亲笔。
胡水凝手颤抖着接过信，当着两人的面就急急拆开来看。信纸展开，一目十行的扫过，至信末字迹终了，氤氲满眼的泪水到底还是蓄不住，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扑湿了信纸。
“还活着……还想着我……”胡水凝哽咽着，视线模糊不清了，哭着道：“他说他虽未见过我这个姐姐，还是时常念着的，他一直不曾忘记……他那时候才三岁啊！”
胡水凝哭得不能自已。
薛浅浅端详着胡水凝的哭相，果然，人到伤心处，再美的美人也哭得不好看。
她最近看胡水凝失控大哭的场面多了，算是知晓她从前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都是演的。
楚则寻和薛浅浅两人静默着，等胡水凝哭得差不多，稍稍平静下来后，楚则寻道：”本王在你弟弟落户之处买了个绣庄，若你想离去和亲人团聚，本王可以把它赠予你姐弟二人。”
胡水凝拭泪的动作顿了顿，泪眼朦胧地望着楚则寻：“王爷，你这是……在可怜我么？”
“本王不会可怜别人，只是看在你故去的母亲份上，多给你一个选择。”楚则寻语气平淡：“当然，本王知道你刚与王妃写下契约，是去是留，决定权在你。”
胡水凝立即就明白了，楚则寻既然是去调查，那自然会查到永王的护身符是当初永王母妃在世的时候赠给她母亲的。她母亲虽然是旁系，从前和永王母妃感情却很好，哪怕相隔千里，亦时常鸿雁传书。
若没有这一层在，胡家也不会指派她来到此处。
王爷是看在她母亲的份上给她和弟弟一个谋生的手段，并不是因为怜惜她。
也是，她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另眼相看……
换做以前还能骗骗自己痴心妄想一番，现在却连自欺欺人都如此艰难。胡水凝的眸子肉眼可见的黯淡了几分，随即又浮现挣扎。
她看向薛浅浅，犹豫着道：“王妃，我并不是要做毁诺之人，我只是，太想见见我弟弟了。”
“他是水凝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