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良辰引旧伤
梅林里数不清的灯笼和半空中的烟花相映成画,赏心悦目地铺在眼前。
薛浅浅看得专注,看着看着,眼皮有些打架。
楚则月拿了个橘子想使唤薛浅浅剥的时候,转头就见她睡了过去。
“这丫头,才多大功夫就倦了。”
听见楚则月的声音,楚则寻回眸望了一眼她二人,便见薛浅浅双目闭合,脸颊微酡,睡得很香。
“她累了。”楚则寻道:“让她睡。”
肖迟越也偏头看过来,微微一笑:“小王妃拘谨了一夜,不敢问不敢说,这会儿倒真正放轻松了。”
“她一定诸多好奇,也不知是谁的错,都一家人了,还让她如此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
肖迟越意有所指的视线扫过楚则寻又淡淡收了回来,事不关己地在榻上窝了下去。
楚则月掖了掖薛浅浅的毯子,故意道:“是啊,可惜了如花似玉一人,被一纸圣旨绑在没心的人身上,不知要蹉跎年华多久。”
楚则寻:“……”
楚则寻看向薛浅浅,见她睫毛轻颤似有醒的迹象,忍不住眼皮一跳,低喝道:“闭嘴,看你们的烟花。”
“人年少时,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看不清自己的心。”
肖迟越浅色的瞳眸里光影流转,里头蕴着无数世事沧桑,轻声道:“人这一世,转个身的功夫就能留下诸多遗憾。阿寻,别说我倚老卖老,就让我给你个忠告,身为男儿,拿不起放不下,最容易落得一场空。”
楚则寻不发一语地转过了头,顿了顿,像不想再听唠叨似的站直了,径自离开屏风的范围,大步一迈翻上了栏杆。
脚下是梅林花树灯火如海,头顶夜空似幕烟火若星,衣摆和乌黑的发随风狂乱飞舞,恰如楚则寻此时的心境。
他懒得去辩驳什么,这些人只一味让他接受薛浅浅,活似只要他张口了,薛浅浅就会感恩戴德地扑到他怀里,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可是凭什么呢?
薛浅浅是个好姑娘,为什么要认命困在他这样一个人身上?
她指天誓地的说过不会爱他,言之凿凿的重申着她想要的自由。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实打实地明白的。
从为了让自己省心,第一次对她恶言相向起,他就明白自己配不上她了。
他也没想过要和薛浅浅有什么,他们早已约法三章,她不给他添麻烦,他还她自由。
尽管是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他对她大有改观,但一开始就定下的约定并不会有变化,他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更何况,他如何能厚着脸皮出尔反尔要她留下呢?
他已经打定主意成全薛浅浅,总有一日和她划清界限,可身边的这些人却一而再地想要将他推向她。
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姐姐和肖迟越想塞给他的姻缘不计其数。
让他觉得离谱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因为他们的话动摇。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些平日里压得很好的心思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像无数的爬虫在心脏里钻进钻出,折磨得人难受。
楚则寻凝着眉头,感受着心底深处越发清晰的念头,那些情感强烈地令人无法忽视,让他冷静的脑子破天荒地迷茫了起来。
手掌无意识地摸向腰间,摸到一个硬物的时候,楚则寻怔了下,低眸从腰带里翻出了一枚红玉。
红色的枫玉,霎那间刺疼了他的眼。
楚则寻短暂地失神了片刻后,缓缓地握拢了手掌。
情之一物,到底伤人,他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当初马车上围炉夜话,薛浅浅神采飞扬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她有心之向往处,那里长乐无忧,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生死交锋。
跟那样的安宁相比,他这样混账的男人算什么。
楚则月和肖迟越对着楚则寻的背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片刻功夫他内心翻涌着怎样的挣扎。
肖迟越见楚则寻不回应他的话,他也不强求,只道:“你们来一回本就不容易,年后又要赶赴凉州。此番一别,再见不知要猴年马月了。”
“虽是佳节,也该缅怀下故人。”
肖迟越说着,拉长嗓子喊了声杜德全。
杜德全飞快地出现了,他气喘吁吁跑上楼,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小心翼翼地抬上来了一件物品。
那是一架黄金打造的箜篌,其上宝石无数,华贵流金。
两个婢女将箜篌放置在肖迟越的面前,摆放好之后就躬身退了下去。
肖迟越慢慢坐直了,修长的手指拨了下琴弦,清亮的弦音随之响起。
肖迟越道:“月儿,这是你要听的,可别睡过去了。”
楚则月的神色微微一肃,从见到这架箜篌起,她就抿紧了唇。
无需问弹什么曲子,肖迟越会弹的,他们想听的,永远只有那一首。
那是娘亲的曲子,是她和楚则寻的娘。
白皙的双手搭在琴弦上,生得秀气俊逸的信王柔和了眉眼,低头轻勾弦丝。
往事在他指间随着泠泠琴音丝丝缕缕地流泄出来,一点一点盘绕在风中。
楚则月听得入了神,剥了一半的橘子在手里久久没动。
楚则寻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夜,薛浅浅虽在梦中,亦无可避免地听到一阵悲伤的乐声。
那声音太悲伤了,令她在梦中也几欲落泪。
明明曲调幽和婉转,音色清透如山间冷泉,是首让人心情平和的曲子,落在耳中,却有如此浓重的哀戚。
都说曲由心生,大约是弹琴之人,心底有化不开的难过,这悲伤应是经年累月,厚如磐石,才能令听的人如此感同身受。
仿佛每一缕琴音便是一滴血泪,其中苦味错杂难明,既是相思,也是缘尽,既是悔恨,也是遗憾。
重重叠叠,听者伤心。
薛浅浅迷迷糊糊中撑了下眼皮,视线朦胧的一点缝隙里,信王的身影不大真切地佝偻着,好像压满了落寞和冷清。
她终于从他身上看到了垂垂老矣的痕迹,只是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不等她多思考,困倦又把她拉回了更深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