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客气
江白颢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 压着一条缝。
露宸站在门外，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极简短的一声。
露宸深呼吸，推门进去, 喊了声“江总。”
江白颢正批着什么文件, 神情很专注，听到声音才抬头看过来。
似乎停了几秒。
他放下笔，开口，是很正常的工作语调，“坐。”
江白颢对面摆着条黑色皮质沙发, 与办公桌间隔几米，不远不近。
露宸关上门, 就近坐下。
虽然进来前已经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几遍, 但怎么开口，依旧是个问题。这件事本身有些微妙，并不好介入。
再加之, 她与江白颢现在的关系同样处在一种微妙的境地, 她不得不更注意。
气氛很快安静下来。
也许是不想让她尴尬, 江白颢放下笔, 主动打破了沉默：“工作上的事？”
“嗯。”
见露宸应声。
江白颢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并不催她。
露宸没再迟疑, 把预先酝酿好的开场白说了出来, “江总, 我可以问, 集团和强力的谈判是打算以强硬手段为主, 还是以修复关系为主吗？”
江白颢望着她, 有一刹的静谧从二人间流过, 似顿开了几个呼吸, 露宸不由紧张，觉得自己或许突兀了，心中有些没底。
片刻，江白颢言简意赅道：“软硬兼施。”
听到这个回答，露宸终于卸下包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做事不规矩，从法律上讲，要找出麻烦应该不难，但可能需要用一些非常手段……”
要找强力法务上的麻烦，首先要从与他们有合作的公司入手。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没有牢不可破的关系，只是这个手段，未免不怎么阳光。
露宸也是思考很久，才决定说出来。
对方的临时起价打得江合措手不及，这时候，不是阳光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她只是希望江合在谈判桌上，多一些筹码，仅此而已。
江白颢没有马上回答。
他盯着露宸，不知在想什么。
露宸有些忐忑。
这应该是江白颢第一次见识她，不那么善男信女的一面。
但说都说了，她更想解决问题。
于是继续道：“正常情况，这不会对他们产生绝对破坏譬如破产倒闭之类，但也是不小的麻烦，强力是上市公司，为了稳住股价也不会想产生负面，特别是法律方面，一旦查到会很难缠。哦还有，我们不用担心他们的反击，我们今年刚做了合同清查，不规范的已经做过清理，再者，GDP原因地产行业有一定特殊性，我们的风险不一样……”
露宸不知道江白颢有多少底牌？
有没有考虑过从法务上出手？
也许他底牌很多，只是她多此一举。
但露宸无从得知，只能尽力而为，不漏过一丝可能性。而且，她找江白颢说这些，其实还有个原因是为了后面的铺垫。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江白颢开口，只是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朱正去办。”
或许朱正资历深厚、做事老辣、是更适合的人选。但不管怎么说，避开了她。
露宸迟疑两秒，点头。
一边心中告诉自己，既然建议是有效的，谁去办也不是那么重要，没什么事是必须要哪个人来做的，重要的是事情能办成。
不过，免不了还是有些尴尬。此刻，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在，但他们的交流从眼神到言谈，没有一丝逾矩。
工作的职位界限占了上风，将二人分明，关于选谁，为什么选？江白颢不可能和她解释太多，就只是这样单纯地工作，大家都不会乱想。
“那……江总，我先走了？”
“好。”
露宸站起来，走至门口，在拉开门把手前回头停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江总，我之前偶然听到黄部长刘部长对游乐园项目有和开发部不同的见解，我想，可能大家在沟通上有一些隔阂，当然，也许是我想多了，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工作观点上有不一致在所难免……”
开发部是江白颢的直属，和开发部意见不同意味着什么无需多言。
她这样说，暗示的很明确。
黄忠和刘兴义一个是项目部副部长，一个是财务部副部长，位置不说举足轻重，也称得上有点话语权，真要和开发部较劲，内斗起来还是集团的损失。
她很清楚，这个举动也许会让她看起来不够潇洒，但想好了开口，就没必要扭扭捏捏，隐患就像一根刺，永远是越早说清越好，越早解决越好。
工作上她不是一个太介意姿态的人，达到目的就可以了，她只是想提醒他注意。
说完这些。
露宸做出离开的示意。
这次，江白颢却没有点头，他低沉着开口：
“等一下。”
露宸扶在门上的手顿住，逆着光，江白颢的神色不甚清晰，她望着他高大的身躯站起，朝她走过来，又在几步外的地方停下。
“这个我批过了。”
他将文件递过来，脸上平静得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谈论工作。
后知后觉地，露宸看见了他拿在手里的蓝色夹子，封面上大大标注着法务部三个字，格外显眼。
僵直的神经像断了的线，一下子松懈。
没有了方向。
她敛目接过，也一并将所有思绪收敛，再抬头，已不见方才的怔忡。
“明白。”
露宸冷静地点点头，“那我回去告诉大家。”
江白颢没有阻拦，以一声极短的“嗯”作了回复。
二人今天的这场对话，简直官方的乏善可陈，所有涌动的暗流消失不见，像画了一个圆，走了很长的路，一切又回归了最初的起点。
或许，算是另种形式的圆满。
就在露宸转身离开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谢谢，是江白颢的声音。
露宸顿住。
他在谢谢她？
谢谢她尽心尽责为集团出力出主意？还是谢谢她最后的提醒？还是都有。
但她应该回的，好像不是“不客气”，应该没有哪个员工这样向老板回复。只是露宸思绪短路，一下子有点想不到，这种时候应该要回什么？
隔了有几秒，那个在半空盘旋了许久的合理答案才终于被她想起来——
“江总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这句，她打开门，背影镇定地离开。
说不清那刻是什么心情。
磨砂门开了又阖，完美地遮挡住屋内与屋外的视线，也遮挡住了江白颢的晦暗的眼神。
露宸拿着文件来到电梯口，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静静发呆。
她在想，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有点超过？大集团的内斗从来不少，就事件本身而言，从她开口那刻，就等同于把自己划进了江白颢的阵营。
但让她借别人的口去说，她又实在缺乏信任，或者还有一个选择，不说。
理性的做法是无为，不站队只做事。有的人站队是被逼，有的人站队是为了向上博取好感。总归一句话，职场人不做无用事，做了必然有所图。
她图什么呢？
算了。
事已至此，就当是这样吧，就当自己图一个心安。
没多久，法务部部长朱正的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
“江总。”
“……”
“是是是，明白明白，您放心，会前您嘱咐过的我都记住了，这件事一定秘密地做，尽快去办，您还有什么交代？”
那头，沉默了一瞬。
江白颢望着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让他想起了不久前沙发上的那道身影，正坐在时钟下，有条不紊地向他陈述着自己的见解。
他其实没想到，她会给他出这样的主意。
狡猾的，机灵的，大胆的。
与他不谋而合的。
分开的几年，他们都成长了许多，重逢以来，尽管心里那把火烧得炽烈，但他不是没有想过，过去三年在两个人身上可能发生的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光如洪流，自己最执着的到底是那段逝去的青春、还是那段逝去青春里的人？
他选择了遵从自己的本能，遵从自己的心。
然而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不管是曾经的露宸，还是当下的露宸，都是他喜欢的样子，她的单纯，她的狡黠，她的专心致志……
时间或许改变了很多。
但有的，又从未改变。
这辈子，他好像只栽倒在了这一个女孩儿身上。
三年前是这样。
三年后依然是这样。
第一眼心动的人，永远心动。
电话听筒还在静静等着回答，这头，江白颢回过神，对朱正道：“这次……可能有危险，做得小心一点，不要留下痕迹，尽量全身而退。”
“江总放心，我会谨慎再谨慎的，您不用替我担心。我也是集团老人了，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过来的，强力那些人做事不干不净，根本不入流，抓他们的把柄就是砍瓜切菜，他们想抓我，借他们十个脑子……”
“……”
“江总，还是您料的准，黄忠这次态度消极，不积极为集团争取利益，就连会上的表现和您猜得一模一样，这些人真是搞派系搞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