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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您聘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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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兔子撞倒坠落的感觉,竟然与当日从天穹处坠落的感觉相似。

那日从空中落下时,燕飞度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虽说不知那偷袭的三个渡劫是谁,但想来和天外云海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虽变成现在这样,那三个渡劫也自爆了,倒是不亏。

红衣的仙人从天穹直直坠入水中,如同折翼的鹤,再难翻身。

堂堂如意仙尊,最后竟是这种死法。

浑身皮肉几乎都被腐蚀殆尽,元神破碎,远远瞧去就跟一具覆着薄皮的骷髅架子差不多。

可哪怕是骷髅架子,在屠罗山这等妖山,说不定也有妖物等着吃这点残肉。

红色的血染红了水面,东海三太子被哪吒抽筋散开的血想来也是这样,好似蕴满了冤屈的黄泉浮上了人间。

燕飞度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透过水面只能望见一丝微光。

在那微光之中,一只纤白如玉的手却破开水面拉起了他。

他被救下了。

燕飞度起初几天只能躺着,连眼睛都睁不开。

只知自己被人安置在洞穴里,浑身上满了药裹了绷带。

世俗间的话本子里时常有这样的桥段。

所谓天之骄子一朝落难为人所救,就爱上了那救他之人,要以身相许。

在燕飞度看来,不过是见色起意的畜生。

别人心善救了人,要答谢,什么天材地宝不能为人取来,非得用个值不了什么的“以身相许”。

待得燕飞度能睁开眼了,等那背对着他熬煮汤药的少年回过头来的一瞬间。

燕飞度心中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心想,不错,我是畜生。

他那时只恨自己开不了口说话,不然必要问得这少年在屠罗山的家世姓名,前程归处。

可燕飞度一想自己现下这番情状,比之妖魔也不差什么,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心意,静静等待。

起码要长得像个人样再说。

但天不遂人愿,燕飞度还不能动弹时,好友却寻到了他。

燕飞度彼时还说不出一个“不”字,就这么被焦急的好友带走,直接去浸了回生泉,一直到现在,才堪堪能走动一会。

要再去屠罗山,如今竟还去不得。

听得那拜上山门的小兔出自屠罗山门下,不爱见外客的他竟鬼使神差走出了门。

他原想的是,他不收徒,却不妨碍这小兔自己学点什么。

只是没想到这小兔的感谢太……重了。

沾了温水的帕子触碰着燕飞度的额头,他原本紧闭的眼微微动了动。

这触感太熟悉了,就像是当初那少年给他擦拭额头一样。

难道……

燕飞度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是一张放大的兔脸!

暖暖的棕色毛毛,大大的眼睛,嫩嫩的三瓣嘴还有没有耳朵长的小爪子。

小爪子上……就按着一张小手帕。

燕飞度一瞬间从畜生变回人。

“仙人!你醒啦!”寒江雪喜形于色。

寒江雪给燕飞度擦拭额头后,便见眼前的仙人睁开了眼。

那仿佛融了碎金星河的眼睛起初像是朦了一层雾,看着他的时候,像是透着温柔的意味,等那层雾散了,仙人的眼神又变回了那风烟俱净的模样。

“对不起,仙人,我劲太大了……”

寒江雪想起仙人现下这样,都是他的“功劳”,连忙道歉。

燕飞度却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他望着四周,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兔子,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真不知道这么小的豆丁是怎么把他搬到床上来的。

“我是老毛病,与你无关。”

寒江雪兔脸震惊:啊,仙人也会体虚?!

燕飞度说了这话,原意是让这小兔别再战战兢兢,却又见寒江雪兔脸突然严肃起来!

“既如此,仙人,您聘我吧!”

燕飞度谨慎起来:“……这话仿佛有些歧义。”

寒江雪兔生中第一次推销自己,握紧了小爪爪。

“您不收徒,却肯教我剑术,我却不能就心安理得地受您的好!我除了会抓老鼠,还能照顾您,您体虚,要是再倒下,可怎么办呢?”

燕飞度解释:“我不体虚。”

寒江雪毛绒绒的兔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像是在全燕飞度的面子。

“至于聘,是让我聘狸奴么?”

燕飞度这话一出,寒江雪两只爪爪就捂住了胖脸蛋,像是害羞了。

“我比一般猫儿不差什么,就是矮了一点,不会让您吃亏的!”

见着燕飞度不言语,寒江雪只能强自镇定,实在不行……他啥也不干吃白饭也可以,千万别觉着他事多就把他赶走。

桃花落样样出挑,要聘的狸奴也得是那种四肢矫健,毛毛油光水滑,一爪一只老鼠的那种猫王。

他大约不行吧。

寒江雪正想开口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却听燕飞度说道。

“给我取纸笔来吧。”

寒江雪一下精神了!

小兔子立马绕过画着山石花卉的屏风,跳上书桌,取了纸笔给燕飞度。

燕飞度接过之后,就靠着窗台书写起来。

寒江雪家里被聘走了八只猫,这聘书自然也是看过很多遍的。

那如刀锋勾画的字体铺满了整张白纸,中央本该画小猫肖像的地方,却惟妙惟肖地画了一只小兔。

这小兔肖像是燕飞度一边看着寒江雪,一边画的。

他擅丹青,寥寥几笔将寒江雪的神韵都勾勒了出来。

画得真像啊,寒江雪兔脚都忍不住兴奋地吧嗒吧嗒跺了起来。

“你叫什么?”燕飞度停在了书写名姓之处。

“寒江雪!”小兔子举爪!

寒江雪这名字在妖山也算特殊,是寒江雪翻书自己给自己取的。

他小名叫“团团”,未来剑仙叫这个名字也太不威风了叭!

燕飞度坐在榻上,将这新鲜出炉的聘书递给寒江雪。

虽寒江雪不曾从妖山红轿上出降,但也是过了明路了。

“一般人间聘狸奴,给白糖一斤或是鱼干一斤,你的话……”

毕竟是只小兔,是不是该要蔬果什么的?

燕飞度正思索,却见寒江雪笑嘻嘻地说。

“我最喜欢小鱼干了!”

不愧是能以兔充喵的小兔子,竟连食性都改了!

如此,一人予聘书聘礼,一兔领受,聘书上神符闪动,东王公与西王母俱都听闻,亦会降下看护。

【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

从此这家的“猫儿”便不会走丢了。

“敢问仙人名讳?”寒江雪想起这要紧事,连忙问道。

“燕飞度。”

乃是“湛湛长空,乱云飞度,吹尽繁红无数”的“飞度”。①

至此一人一兔,交换了姓名。

-

几日后,长长的游廊上,寒江雪头顶着一个小药壶,蹬蹬蹬地往楼上跑去。

药壶里装的自然是药,是给仙人喝的。

这几日寒江雪也会和仙人聊天说话,只是仙人身上还没好,总是睡着比醒着的时间多。

偶有一次问起“屠罗山你曾见过最好看的妖是谁”。

寒江雪当然首推自己阿娘!并各位兄姐们!

随后仙人就一脸“果然问不出什么”的表情,又恹恹地躺下了。

现下小兔子顶着药壶,犹犹豫豫地站在仙人书房前,在门口探头探脑。

不知仙人醒了没有?

燕飞度的书房很大,屋内都放了灵石,室内温暖,还有淡淡的余香。

燕飞度就坐在圆形的雕花窗台下,手里拿着一管鎏金镂花嵌绿宝石的烟杆,白色的烟气缭绕着红衣的袖口,衣服上像是用金线绣着麒麟。

但燕飞度并不用烟,似是只在把玩。

燕飞度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在门槛上飘来飘去的药壶,就知道是寒江雪来了。

小兔只到门槛高,药壶刚好就顶出了门槛一线。

“进来吧。”

燕飞度喊了一声,就见寒江雪三两下跳了进来,熟门熟路地翻出药盅给他倒了药,端到他面前。

“仙人!喝药啦!”

虽然寒江雪和燕飞度已互通了姓名,但寒江雪还是不好意思喊仙人全名,仍是仙人仙人地叫。

燕飞度喝的药不知是哪来的方子,寒江雪熬药时闻到的气味简直比霜雪还冷,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看着燕飞度面不改色地把那碗汤药喝下去,寒江雪软乎乎的兔脸上满是钦佩。

燕飞度慢慢喝完了汤药,就将药盅放下,刚想说话,却见小兔仰头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了?”燕飞度问道。

“您真好看!”寒江雪笑嘻嘻地说。

燕飞度喝汤药的姿态也很优雅,手指修长如玉,下巴微抬,眼睫低垂,在眼窝下覆着一点淡淡的阴影,绣着暗纹的宽袖垂地,像极了那种话本里奢华高雅的王孙公子。

燕飞度听惯了阴阳怪气或需要猜疑的话,很久没遇到这样耿直的夸奖,他便也客套一二。

“客气,你也好看。”

寒江雪整只兔都高兴了,耳朵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

在妖山,从来没有妖说过他“好看”,妖身时说他是个矮子胖豆丁,见着他人身时则会浑身炸毛,支支吾吾说他“长得要命的奇怪”。

燕飞度又问寒江雪:“我今日觉得好些了,不如让我先看看你平时如何用剑。”

这世上带艺投师的人不少,燕飞度虽不能收徒,但要教人,还是得看看能为如何。

可平日里总是笑嘻嘻好像不知道害臊两字咋写的小兔,却僵住了。

“我,我也不会什么剑。”

寒江雪耳边飘过了那些妖精嘲笑他用剑的声音,他好像舞的不是剑,而是在那表演单口相声。

“您会笑我的。”

燕飞度听了这话,只摇头,随后又继续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寒江雪,好像哪怕眼前突然天崩地裂,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寒江雪也握紧了爪子,都千里迢迢来到桃花落学剑啦,哪里还要怕丢脸呢!

寒江雪郑重地请出了自己雕刻的小木剑,站在桌子上对着燕飞度抱剑躬身。

随后,他出剑了。

燕飞度原本只是想随意看看,可谁知竟看到了这样的剑。

这剑法当然是乱七八糟,只是一阵乱打,只是……

等寒江雪舞完之后,就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向燕飞度。

这是他晚上用小木剑扑萤火虫的时候自己套练的剑招,不知道怎么样?

燕飞度没什么表情。

寒江雪紧张起来,莫非是今天的单口相声不好笑?!

寒江雪宁愿燕飞度笑了,好过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哇!

燕飞度缓缓开口:“你用这套剑打过什么?除了老鼠。”

寒江雪掰着爪子数数:“还有豹子精,黑熊精,还有有时候会跳上岸的鲤鱼精……”

总之都是妖山上的住着的精怪。

毕竟妖精们住在一起,总不能指望它们其乐融融的一起念书吧?

平常有事没事当然都是打架呀!

燕飞度闻言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思考什么。

寒江雪想,果然他就这么难教?

谁知燕飞度开口道:“我看你的剑,像是已寻着了一些道的踪影,剑招不过形,剑道却是骨,如此只要多加磨练,待得剑道圆融,便是另一番境界。”

寒江雪兔脸茫然:什么剑道?他有剑道?单口相声的道吗?

“至于磨练……”

燕飞度想着最近的动荡,想来此处也不会安生,倒也省去找什么磨练。

“自会来的。”

寒江雪举爪发问:“可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剑道啊。”

燕飞度轻笑:“剑道就是自己心里最重要之事的投影。我只是旁观,能见其形,但到底如何,如何完满于它,还需看你自己。这也不急,除了个别天才,许多人都得等上百年才能明白自己所执是何物。”

寒江雪顶着空药盅离开时,还在想自己是什么剑道。

他所执着的是什么?想来想去,不就是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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